第一百一十六章而佳人依旧2
小县城永远是偏远的小县城,从来没有公务繁忙一说,最大的事儿就是惩治一下偷鸡摸狗的小毛贼。若说太平,倒也太平……因为这穷山沟里实在没什么让人看得上眼的地方,要争要抢也不会到这儿来。然,外面的世界却完全不似这里的风平浪静。朝政腐败,贪官污吏鱼肉乡里横行霸道,民间怨声载道。有道是有压迫的地方便有反抗,那些拿钱那权买官的家伙,历来只知道如何如何让自己的腰包儿鼓起来,却从来不会考虑民会怎样怎样,在他们眼里,为官为财可是天经地义。这年春天,终于有人揭竿而起,此举一起,顿时无数人振臂一呼,抄起镰刀锄头就冲进了地方县衙里把刀架在那些胖县令的脖子上……
那段时间谢聪聪天天提心吊胆,就怕城南徐大爷家的傻儿子脑子一热就想效仿隔壁县的那个谁提把菜刀就来抹自己脖子。
好在这地方穷,每家每户也就吃穿刚好,除了这条命就没什么可压榨的了。
起义的家伙们到底有很多只是气血上涌,等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了,造反的心也渐渐冷却了下来,加之那些王公大臣也不是只会吃白饭,常年厮混官场,对于玩弄人心可有一手,所以先打一棍子再给颗糖,好言安慰几句,承诺一些注定不会履行的承诺,起义军便灭了大半。至于剩下的,和正规的军队相比简直就是拿着木刀木剑的孩童。
便在这万般危急的时候,川北兵变,带头者平川王爷……
皇室羸弱,可取而代之。
起义军顿时便找到了主心骨,从四面八方汇集在平川王麾下,矛头直指京都。
名门望族之中,便一下子分成了三派,一派站皇室,数量最多,因为只有站在这边才能保证他们的利益,另一派成观望姿态,大概哪边更强就站哪边,毕竟这种关头的站位可是生死悠关的大事啊,由不得他们不三思再三思。至于最后一派,毫无疑问的便是站在平川王这边的名门望族。其中又以王家为主,做为亲家,给以钱财声望的极大好处。
王家……平川府……原来,早已预谋吗?
他脸上的苦涩一闪而过,张远宁张县丞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一开始倒是挺顺利的,平川王亲自披甲上阵,带头冲锋英勇无比,接连攻占了好几座城池,可是后来京都的那群老家伙意识到了问题,于是重整军队,重新部署战略方针,他们人数本就比平川王府的多得多,认真起来倒是令平川王吃了不少的苦头。好汉难敌四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何况他们敌的可不仅仅是四手啊……”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王府所在的那座城……怎么样了?”
“世子妃家族所在之地自然是安全的。”张县丞平淡的声音响起。年轻男子听见自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儿,张远宁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那个年轻的县令大人问道:“老张,你怎么看?”谢聪聪对于这位当了十几年县丞还能不忘初心的中年男人还是十分欣赏的,这份执着难得可贵啊,你瞧瞧老刘,老油条一个一天到晚就知道溜须拍马……
想起刚来那会儿虽然这老狐狸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可其实是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好吧谢聪聪承认因为他这几年除了混吃等死啥事儿没干老张还是看不起他,可至少算是认可了他,毕竟他没像之前的县令一样自觉高人一等,也从不乱发脾气或者自暴自弃毫无担当。
张远宁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位大人也是被皇帝下发至此的,虽然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只要是个人都会有火气的吧。
他斟酌片刻道:“现在两边成对峙之势,但陛下这边毕竟底蕴更足,反观以平川王为首的起义军,虽有不少望族的支持,但终究是不敌王室的,长久以往,必败无疑。”
谢聪聪点点头,看着他啧啧叹惜了一声儿:“这么好的才华,居然被搁在这儿做了几十年的小县丞,真是可惜咯。”张远宁笑了笑,不置可否。那年轻男子又道:“不过我问的可不是这个,我想问你的是……你,希望谁赢?”张远宁心头跳了跳,他抬头看着男子的双眼,发现他不似在开玩笑,中年男子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国之大事,我希望谁赢谁就能赢吗?”
“有啊!”谢聪聪忽然的眉飞色舞,看得老张嘴角抽了抽,但是年轻男子下一句话却让他默立良久,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眯眼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得民心者……”
已至中年的张县丞那晚一宿没睡,第二天便在刘主簿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将辞官申请递到了年轻县令的桌案前。年轻县令问他:“不会后悔?”
“不会。”
“会输的。”
“无所谓。”
“会死的。”
“没关系。”
“那你去吧。”
“好。”
刘主簿还没明白过来,那个一起厮混了十多年的老友便背着简单的行囊头也不回的出了县衙大门。他看看他即将消失在门外,又回头看向稳坐太师椅上的年轻县令,犹豫了很久,才小心问道:“大人,老张是要去……造,造反吗?”
“是啊。”他轻描淡写答了一句,刘主簿觉得腿有些软,赶紧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不是,大人你就……就这么放他去造,造……”老刘左右看了看,大堂里除了他俩没别人,他小声道:“造反啊?”
谢聪聪翻了个白眼儿:“不然呢,你给我打断他的腿?”
刘主簿啧啧一声儿:“看不出来啊,老张平时挺老实的,没想到居然也是个猛人啊……”他没注意到,那个县令大人低垂了眼眸。如果不是他昨日那番话,张县丞是不会那么毅然决然的离开的吧……
对,他是故意的。
觉得张远宁不该待在这么个小地方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但谢聪聪可不是那种总爱替别人着想的家伙,他的私心那么重,重到足以让他失眠——他想平川王赢,想世子殿下赢,因为只有他们赢了,她才可以活下去……
他终究还是忘不了她啊。
虽起义之声四起,但除了平川王那一路其他的都难以入朝廷的眼,形式依旧不容乐观。在这关头,很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家族都纷纷倒向了朝廷,无异于是雪上加霜,不过人本来就是这样,虽同情弱者,却偏袒强者,一边剜你身上的肉,一边替你流下同情的眼泪。哪怕得了民心,可民也只能对你表示支持,若要他们上阵杀敌,那又得另当别论了。
那一年的秋天,又是黄叶纷飞的日子,一个青年男子找到了正坐在自家后院儿逗燕子的谢聪聪,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摆在桌子上,谢聪聪瞥了一眼,又看向那个青年,后者打量他一眼,然后道:“殿下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愣了愣:“……我只是一个小小县令而已。”
“当今天子无德,权臣当道,荒废人才……”
谢聪聪笑了:“他从哪儿看出我是个人才啦!”
“世子妃经常提起你,说你……”他的心狂跳了几下,以至于青年后面说的话完全没有听进去……她原来还没有忘记他吗?她原来还记着他愿意和别人提起他吗?
但是……世子妃,呵……
我该以怎样的表情出现在你面前呢?
第十个夜晚,他看着天上那半轮月,又一次长叹一声。燕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脸,谢聪聪笑了笑,每当他难以抉择的时候,燕子都会陪在他身边,这次也不例外。他轻轻摸了摸她光滑的羽毛,柔声道:“我该怎么办呢?南归……”
她知道他一直忘不了她,哪怕相隔万里,哪怕时光飞逝。
她跳到他腿上,抢走了那封信,在谢聪聪错愕的目光中用爪子将它撕成了碎片,然后她咬住他的衣襟将他往院门口拖,明明那么小的身躯却把谢聪聪拖得一个踉跄,这感觉似曾相识,但谢聪聪来不及细想了,他看着她,愕然道:“你……要我去?”
“叽叽!”
“……我可不是因为想见她才去的,我是为了黎民百姓。”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你呢?”“叽。”她窜进了他的怀里,然后冒出个脑袋看着他。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第二天一大早,前来当班的刘主簿楞楞的看着公堂桌案上那枚官印以及下面压着的一张字条。字条上是年轻县令大人的好看字体:恭喜,老刘你现在是县令了,好好干,我看好你。落款是谢聪聪,上面还跺了一个印章。
刘主簿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凳子上,哭丧着脸:“大人啦……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老刘今后如何发展谢聪聪就管不着了,他正骑着县衙里最好的那匹马奔走在官道上,小县城在南,而平川王的队伍在北,差不多是横穿大半个国土。幸好这段时间闹事的人不少,他孤身一人又不像个会带兵打仗的人物,所以盘查的时候也就没怎么留意他,只当是个赶着回家的落魄书生。
风尘仆仆一个多月,直到秋叶凋零天飘雪,他才终于到达平川王的军营外,凭借当初那青年留下的信物,顺利进入王账,见到了那个年纪轻轻就锐不可挡的世子殿下。
当天晚上,他见到了那个依然美丽动人的女子,她随军出行,明明是个千金大小姐却对军旅的寒苦毫无怨言,她所能做的,只有在夫君疲惫不堪的时候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或者在他烦闷的时候还能给他讲讲笑话哄他开心。
或者让他知道有一个等他得胜归来的女子……
年轻男子嘴角动了动,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都汇聚成了一句话:“好久不见……”她笑了,笑容还是那么的美丽不可方物,她说:“好久不见,你长大了。”长大了吗?他笑了笑:“是啊。”
沉默良久,已经贵为世子妃的王诗雨道:“你不该来的。”谢聪聪到底还是那个聪明机智谢聪聪,只一想便听明白了她的话语,耸了耸肩膀,他道:“我看那家伙挺顺眼的,想帮帮他,再说了,既然我来了,那再输就没天理了……”明明是很严肃的话题她却还是被他不着调的语气给逗乐了,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在那小阁楼的时候,只是……她到底是不知道他的心意啊。
不知道……也好。
“对了,介绍个家伙给你认识。”“谁?”燕子感觉那只手又烦人的朝自己捏了过来:你才家伙呢,臭聪聪!坏家伙!
“当当当当,我家小燕子!”他炫耀似的把她从怀里抓了出来,王诗雨愣了一下,接着不可思议的整大了眼睛:“它是……当年那只……”燕子气哼哼瞪了她一眼,接着便飞到了男子肩上,缩成了一团。谢聪聪道:“这些年她一直跟着我,赶也赶不走,哦对了,以后别叫她小燕子了,她叫南归。”
女子眯眼笑道:“每年都要从南方归来的意思吗?”谢聪聪挠了挠头,干笑道:“是吧,哈哈。”燕子头一扭:才不是,鬼才想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