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江湖有多远1
“练武之道，得心平气和，来，跟着我先学学这呼吸吐纳之法……吸气，呼气……”
他扎着马步，两手平摊于腰腹处，随着呼吸上移或者下压。身后站着一个眼缠白布的绿衣少年郎和一个三岁左右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
更远一些的地方，赵将军站在拐角处，脸上有欣慰……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教那个少年的，一转眼，他也能够教别人了啊。
不过目光落在后面那两个人影身上，将军便忍不住抖了抖脸皮:
朽木，真是朽木！
看你俩那个马步扎的……
但是指望一条蛇给你规规矩矩扎个马步什么的……
所以没过几天赵寻便彻底断绝了让楼罗练基本功的想法，好在后者本就身体强悍，身躯柔韧也远非寻常人类可比，下盘不稳这种事在他身上都是不存在的。
庭院之中于是很快便只剩下一个小屁孩儿扎着不像马步的马步眼巴巴地望着那个一身黑衣的兄长执剑起舞，旁边一位绿衣小哥哥“看”得津津有味。
似乎感受到那道目光，绿衣少年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小屁孩儿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回过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练着呼吸吐纳之法，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瞎眼的哥哥他却总觉得他正在看着他。名叫赵大显的小孩儿对于自家兄长都不怕，唯独对这才来没两个月的绿衣少年郎毫无道理地感到一丝惧意，当然，这么丢脸的事他才不会承认呢！
“阿罗，你来试试。”
绿衣少年听到声音回过头向少年的方向望了过去，赵大显松了一口气。只见楼罗走到庭院正中，从兄长手中接过了那把精钢剑，似乎回忆了一遍刚才少年的招式……哼，明明看都看不到，他在装啥认真回忆呢。
剑舞！
然后小屁孩儿便错愕万分地张大了嘴，那把平凡无实的剑在绿衣少年手里仿佛活了过来，真宛如一条蛇一般，看似慵懒，实则只要一有了猎物便又快又准又狠！
他看向自己兄长暗想老哥你这次捡回来个不得了的人啊！
然后看见自家兄长微张着嘴一脸懵逼……
“如何？”未几，他收了剑对黑衣少年道。
赵寻合上嘴，沉吟片刻后，诚恳道:“还不错，已经有了我三分形似，不过要想达到我的神似你还差得远，还得多练练……”
“……”赵大显鼓起来腮帮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赵寻被那双澄澈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儿，呵斥道:“马步扎好！”
“哥哥丢人……”
“嘿，你个小屁孩儿懂啥啊……给我蹲下去一点儿，别一副要撒尿的样子！”
……时间过得很快，在教给楼罗一些关于凡俗的常识之后，已经又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教他识字，教他舞剑，教他那所谓的大侠之道。楼罗不愧是楼罗，无论什么都学得很快，让初为人师的少年很是汗颜，一边感叹着大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边死撑着自己做为“师父”最后的尊严……
江湖，有多远？
江湖，就在一串糖葫芦之间。
赵将军脸色发青地盯着手里那封书信，又看向一脸天真无邪舔着糖葫芦的侄儿，心里头那个气啊！那个逆子！
他火冒三丈地走到赵寻的院子一脚踹开了房门，里面早已没了人影……
城外一驾马车上，黑衣绿衣两个少年。赵寻哼着小调儿，嘴角带着笑意道:“真想看看老爹看见我让阿显送过去的那封信时是什么表情。”楼罗咧了咧嘴:“你就是欺负阿显还不识字……”“不，我是欺负他贪吃。”“……”
前面马夫回过头笑问道:“两位公子是打算去哪里啊？”黑衣少年衣着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绿衣少年虽然似乎看不见，但举手投足间皆有一股生人勿近的不凡气质，怎么看都不是一般人。虽然今早天还未亮就出现在家门口扰了自己好梦，但人家出手阔绰，可容不得自己有半点儿怠慢，且不说人家还负着剑呢……
楼罗看向赵寻，后者想了想，发现自己往日离家出走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管他去哪儿总之先逃出那座府邸再说……他于是犹豫了一下，最后道:“哪儿都行。”“……”马夫表示这样让他很为难啊……
楼罗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为难，沉吟少许，对他道:“我们去……有江湖的地方。”
“……”
马夫心想我哪儿知道哪个地方有江湖?！你们两个大清早地敲门害得我被媳妇儿从床上踹下来，就为了去一个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
江湖江湖，哪儿有江和湖我倒是知道……
楼罗不知道中年马夫的腹诽，那一天，少年掀开马车的窗帘，清晨的阳光穿过斑驳树影温暖地落在他的脸上，他随着他踏上了前往那个不知在何处江湖的旅途。
江湖……有多远？
初九摇头晃脑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江湖就在饭食之间。”哼，她初九道长也是在江湖上混了差不多十年的角色，这点儿道理还是懂得的，这些年和死老头有一顿没一顿的过来，有饭吃的时候就是大爷，没饭吃的时候就是孙子，江湖侠客和乞丐，也就在那么一线之间。
楼罗陷入沉默，旁边白衣的鬼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得有道理，所以菜鸡道士赶紧滚去做饭，本大爷饿了……”“……”明明是个鬼，不喝血吃肉居然喜欢吃青菜炒萝卜……你把鬼的脸都丢尽了啊！
她腹诽一句，抬头看了眼天色，才发现不知不觉那轮遥远的太阳已经半沉入山中，用不了多久，夜幕便会降临。
“诶诶，楼大侠，今晚还去吗？”
绿袍男子点了点头:“打铁要趁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可是我脚扭了啊……”好吧，她得承认，脚扭了就是借口，单纯的不想去而已。虽然这让她良心隐隐不安，但和小命儿比起来良心不安算个屁，昨晚一只山鸡就把自己逼得左支右绌，何况还有一大群妖物在黑暗中虎视眈眈呢，就算有楼大侠在，他一个人也对付不过来啊！初九道长现在可是玉玄门的独苗儿，在羽翼未丰之前该怂还得怂……
咳，绝不是她贪生怕死啊，只是要是因为她再让玉玄门断了传承，那罪过可就大了。
楼大侠嘴角扯了扯:开溜的时候踩沟里扭伤脚这种事你也好意思说……
白衣的鬼物飘到少女面前，青色的眼眸盯着她的脚踝若有所思，初九道长有些心虚地站了起来:“姑奶奶我去做饭了……”走了几步儿，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改为一瘸一拐的前进……
三爷看向楼罗，沉默片刻道:“我觉得她是在侮辱我们的智商。”
楼罗:“……”他看着那个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微微勾了勾唇:志向远大又怕苦怕累还很怕死……
倒是和阿显那小家伙儿很像……
夜幕沉沉
寂静的小道上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催促的声音:“走快点儿，磨磨蹭蹭想挨到天亮啊？”初九道长恨恨瞪了他一眼，追上了绿袍男子的步伐。
又走到路边那棵榕树下，鬼的身影停止了飘荡，他两只手拢在衣袖中，站立在夜色里，一如昨夜。初九走了几步，发现耳边少了某鬼的聒噪，疑惑的回过头，只见三爷正一脸不爽地看着自己。她眼珠儿一转忽然不怀好意的问道:“三爷，是不是你出不来啦？”鬼阴险一笑:“你猜？”
他往前踏了一步。
初九道长干笑两声儿，提着灯笼转过身便开溜。那点光芒渐渐远去，隔了好久，他低下头，看了眼脚踝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虚无锁链，嘴角现出一抹苦笑:
是啊，出不去了……
此番前来凤凰山的妖物，实力普遍不算强，当然，强不强那得看对手是谁，对于初九这样的菜鸡道士随随便便打个几个还是没多大问题的。但如果对手是那个自称妖侠的家伙，那就很悬了，毕竟对方有妖的体魄，还会凡人的招式……虽然大多数妖怪都看不起那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真正面对起来的时候，那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真的是很麻烦的东西。
黑暗中只见碧光连连闪动，那道修长的人影便逼得对面的高大身影不住后退，发出一声儿又一声儿愤怒而又不甘的怒吼。
他忽然猛地一脚踹那高大身影肚子上，整个人借力跃回，刚一落地便对后面的小道士道:“动手。”初九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只见雷光一闪，那妖物捂着胸口一脸怨毒地盯着她，然后看向楼罗道:“身为妖物居然和道士勾结残害同族，哼，蛇类就是蛇类！老子记住你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初九有些急，看向绿袍男子:“不追？”
楼罗摇了摇头:“我们的目的本来就只是驱赶，如果赶尽杀绝的话，你以为这里其他的妖物会放任不管吗？”其他？初九道长顿时紧张地四下张望一眼，只有夜风吹过轻晃了枝丫，似乎没别的影子啊。
楼罗道:“他们之所以现在没出现，是因为还没有轮到自己，妖怪可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友好互助……只要不让他们感觉自己有危险，没有谁愿意管闲事。”
初九恍然地点点头，楼罗所言，无非就是因为妖怪觉得自己大不了就是被赶走，可如果这个大不了变为了被杀掉，那相信没有哪个妖怪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不愧是行走江湖数十年的楼大侠啊！这份判断，初九道长自愧不如！
嗯……说不定跟这家伙一起出来是件好事呢。
她正这样想，楼罗忽然转过头看向她，沉吟少许，道:“下次你先动手。”初九的笑容僵在脸上，惊呼出声:“为什么？”楼罗:“这次你除了最后扔的那张雷鸣符还做过什么？”“呃……我，我……”这可真是个尴尬的问题啊。
初九道长心思急转，然后轻咳一声儿，一副高人姿态道:“本道长在后方观楼大侠斗妖之法，多有感悟，又寻了那妖物破绽，这才一击制敌……”
楼罗嘴角抽了一下:“你这套说辞跟谁学的，你师父吗？”
什么叫这套说辞，什么叫这套说辞！这是本道长的肺腑之言好吧！
楼大侠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转身向树林外走去，边走边道:“我既然答应了那个鬼要好好带带你就不会食言……这是《大侠行为指南》第七条说的。”初九翻了个白眼儿，嘀咕道:“明明就是为了见那头猪……”
楼罗干咳一声:“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主要还是因为那个鬼跟我说你现在太菜了，妖怪打不过，同行打不过，连凡人都可以吊打你，他很为你担心啦……”初九脸上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愧的，她大叫了一句:“鬼才要那混蛋担心呢，臭鬼恶鬼死鬼，姑奶奶总有一天要把他打得求姑奶奶大发慈悲！”
“楼大侠楼大侠。”她忽然凑了上来，楼罗心头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讲故事讲故事，关于你们浪迹江湖后的故事。”
“……”他皱了皱眉:“可是你家那个鬼说……”“没事儿不用搭理他，大不了本道长给他总结一下故事大概。”初九道长豪气干云，初九道长义薄云天。
唉，没办法啊，打是肯定打不过了，只好从别的地方恶心恶心那家伙了……
楼罗沉默了一下，然后道:“他的江湖，是个很美的地方，虽然比不得将军府的锦衣玉食，但胜在自由，胜在无拘无束。对于寻而言，远离庙堂而处江湖之远，远离那些大人物的勾心斗角而体验寻常百姓的爽直干脆，比什么都来得好……”
“初九，江湖有多远？”
初九愣了一下，这还是楼大侠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嗯……虽然是只妖怪，但似乎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侠啊，要不要激动一下寥表尊敬呢？
楼罗停了下来，看着眼前茫茫黑暗，自语道:
“江湖……就在脚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