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毁灭2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向前，抬头看着天空中已经成型的金色道阵，他知道他们不会杀了自己，他们说他罪恶滔天，轻易死去就太便宜他了，他们要剥下他的皮抽出他的骨，然后再挖出他的妖丹好好研究一番，当然，这些都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做，因为妖死了妖丹就散了——做为七百年来唯一一个封禁之地出来的妖怪，他可是很有研究价值的。
金色的箭矢和锁链在道士们面前成型，随着一声令下那锁链凭空消失然后突兀出现在他手腕上，越缠越紧。虽是道门少见的奇术缚神链但只要他想的话还是可以在那支破魔箭射来之前挣脱掉。但，为什么要挣脱呢？剥皮抽骨就剥皮抽骨吧，挖妖丹也挖妖丹吧，我已经很累了……
他背对着她，闭上了眼，脑子里放空了一切——缚神链在那一瞬间隔绝了他的五感。
但是不用看不用听也知道，那支箭划破了黑暗，然后没入了他的胸口。
但是为什么……痛的会是心？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女孩儿的笑容，她像一朵春天凋零的花倒了下去，他接住了她。他看见她的嘴角溢出一丝血，看见她胸口那片血肉模糊。
那支箭在没入他的身体之前先穿过了她的胸口……
为什么……痛的会是心？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
女孩儿伸出手，摸着他黑色丑陋的脸，她虚弱的说:“你那么一下子，就到了面前，我当然会……吓一跳啊。”
“你知道，我其实很胆小的。”
“谢谢你，愿意让我看到真正的你……小花……”
“小花……”女孩儿的瞳孔越来越涣散，她的手就要从他脸上滑落但她抓住了他的獠牙，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星光，就和那晚一样。
他把她抱着，看着她依旧带着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说:“你把我吃了吧，吃了你就有力气逃出去了对不对……”
“但是啊，吃了我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吃别人啊……”
“小花……”
“小花……”她依偎在他怀里:“其实，我很喜欢被你抱着……我，很喜欢你......”
“小花，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有多颤抖，他说:“我……”她的手无力的从他的牙齿上滑落，她幸福的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
“我叫小花啊，你取的……”他等了很久，她的眼睛却再没有睁开。他低下头，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口，那曾经令他无比心安的心跳声……
没了。
到死也是个蠢得不能再蠢的蠢妞啊……
他凑到她耳边轻轻说:“我也喜欢你……”
没有人看见他清秀的脸颊上无声的落下了两行泪，也没有人注意到他额前一缕黑发悄然变白。道士们挥舞着手里的剑骂他死到临头还不忘记害人，他不反驳，不说话，只是沉默的抱着女孩儿站起身。
他的眼眸在黑暗中赤红发亮。
那一晚，整个乔家堡的人都听到了一声野兽般的吼声，威势之大连黑云中的雷霆也退避三分。然后城外山谷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那轮廓像极了两腿走路的野猪。他比山谷中的雾气还高，手臂上绑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锁链，但是他在怒吼声中奋力一挣便崩断了一根锁链，点点金色碎片消失在夜幕里。
他那只手里躺着一个死去的女孩儿，他把她护在胸口，另一只手还在挣脱另一条锁链。他咆哮着，一次又一次的逼退身边的剑光，他伤痕累累气势却未曾减弱丝毫！
“咔嚓”缚神链终于断去，巨大的狼牙棒出现在他手里，一棒挥出便是山摇地动，道士们慌忙退到一边，有人说不用害怕，这妖孽本就重伤未愈现在又中了破魔箭，早已是强弩之末，只消拖住他片刻他自己就会显出原形！
啊啊，说得还真没错啊……他笑了笑，狼牙棒拄在地上，他看了看掌心那个像是安静睡着的女孩儿，道士们也看了过去，有人脸色微变，惊叫道:“快，阻止他！”但是他一张口，便将女孩儿塞进了嘴里吞了下去。
他看着道士们冷笑。
“好一个黑帝！好一个黑帝啊！”
他猩红的眼眸中，倒映着那把雷霆环绕的利剑，电光跃动像是一条条小龙，他记得这把剑似乎挺有名，是叫做什么来着？哦对了，道剑——『龙吐珠』。
黑云中雷光开始汇集，十三把道剑引来的雷霆，以龙吐珠为首，这样的雷劫落在身上就算是他也会灰飞烟灭的吧……
但，如果是和她一起灰飞烟灭的话……
那就灰飞烟灭吧。
……
“喂喂别停啊，继续说啊。”
“恶鬼你有没有点儿感情啊，没看见人家正在伤心吗？”
“新来的轮到你说话了吗！”
“呵呵小狐狸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啊，那个人类小子到底给你吃了什么东西啊把你的胆儿养这么肥……”
“獠大人我没有胆儿肥，只是觉得这家伙给我们凤凰山惹了这么大麻烦，应该给他一个下马威以扬我山威！”
“嗯有道理！”
“……好歹我也是寸光山妖王，你们就不能……”
“小破鸟儿闭嘴！”
白衣鬼将下巴搁在酒坛子上，眯着眼睛看着对面那头小猪，忽然哼哼笑道:“猪小花啊猪小花，为了一个区区人类还是一个智商不在线的蠢丫头，你居然就要死要活的，真是丢尽了我们妖怪的脸啊……”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溜回去将那半坛酒拎了过来，不过很小气，任凭那些精怪如何好奇的张望讨要，就是半口也不给。
饮酒听那头猪讲小花的故事，居然已有微微的醉意。
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等哪天你遇到那个值得你豁出性命抛开一切的人之后，你就会明白了……”“明白个鬼啊！”三爷站起身，把酒坛子往肩上一抗:“我先去尿个尿，你等我回来再讲啊，不然我……我，我可能会要你再讲一遍哦！”
他飘过一大堆妖怪身子一晃便消失无踪。
众妖怪你看我我看你:“撒尿为什么要带个坛子，莫非怕我们偷喝？我们是那样的妖怪吗？”胖鸟儿冷笑一声:“指不定等会儿回来就会很期待的看着你们喝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凤凰山的鬼还会撒尿吗？”
“……”
“鲜爷是无所不能的！”
天已经蒙蒙亮了，白衣的鬼再次出现却是在那条溪流边。他抓着酒坛，蹲在河边看着水中的倒影，然后啧啧两声:“真是难看得要死啊……”水中的倒影是一个白发的男子，五官和他分明一模一样的俊郎，只是那满头散乱的白发以及那双纯粹黑暗中带一点猩红眼珠的眼睛分外的狰狞恐怖。
山上的精怪们从来没有瞒过他，他第一次从凤凰山不知哪个疙瘩冒出来的时候就是以这副鬼样子，随手就灭了当时山上一个贼窝，样子别提多潇洒。只是那个时候他刚刚诞生，心智尚有些不全，杀人也近乎是本能的行动，等到后来清醒了之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想:要说的话，“他”应该是他隐藏的一面吧。也许哪天受到什么刺激就会爆发，神挡杀神魔挡灭魔的那种，可能还会六亲不认人畜不分呢……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他看了一眼发梢那一丝藏得极深的白。
不过听个故事而已啊……
五百年前五百年前，可恶大爷我的上辈子是跟当时的道士有仇还是怎么的？
他焦急的在河边来回飘动，心想这世间最苦恼的事大概就是明明知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吧。
见鬼我到底忘记了什么啊？
他意兴阑珊的飘了回去，随手将酒坛子抛到了猪黑齿面前:“喝吧。”众妖面面相觑:如此大方必定有诈！难不成真像胖鸟儿说的……
但是青烟晃动，青年拿起面前的酒坛便猛灌了一口，三爷看得很是心痛:“喂你别喝那么大一口啊，就剩这一点儿了……”他很少再以人形出现，甚至于凤凰山上一些年轻的妖怪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人形是什么模样，他们只知道那只恶鬼总是吹嘘自己和猪黑齿乃是凤凰山颜值担当……所以，黑齿大人应该也很好看吧。
五百年的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除了额前一缕白发一缕黑发显得有些怪异。鹏魔王楞楞的看着那个长大了的少年，看着他放下酒坛，擦了一下嘴，目光有些惆怅:“我曾喝过一种酒，名叫醉生，喝了之后让人仿佛如坠云雾，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不过偏远之地，能有此酒也不错了。”
你这语气嫌弃之意十足啊混蛋！
三爷翻着白眼儿把酒给抢了回来:“我管你什么醉生不醉生，反正酒也喝了，现在说说吧，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何你这家伙居然还活着回来而且安安稳稳的窝了五百年……”
他说:“你不是该死得连渣都不剩的吗？”
鹏魔王狠狠瞪了他一眼:这鬼真欠揍！
青年淡淡笑了笑:“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我死了，灰飞烟灭……”“唬谁呢！”三爷翻了个白眼儿浅浅尝了一口酒，然后瞥向那只毫不客气伸过来的手眉头一挑。下一刻“咕噜咕噜……”的声音很破坏气氛的响起，末了那鬼还伸出舌头在坛子口舔了一口……
一众妖怪:“……”
猪黑齿嘴角抽搐的悻悻缩回了手，叹了口气，他定定看着因为喝得急目光已经有些迷离的白衣鬼，问道:“心死难道不是死吗？”
三爷打了个酒嗝，他低下头，喃喃念道:“心死……你这家伙好歹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啊，多幸福啊……”鹏魔王疑惑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却发现气氛有一丝诡异，妖怪们看着鬼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只可怜虫。鬼忽然抬起头大叫道:“看你大爷啊看！看不起失忆的鬼啊！再看把你们也揍得失忆信不信？”
说着一把捏住旁边胖鸟儿往獠那张狂野帅气的脸上摔了过去……
鹏魔王和獠:“……”
靠！这笨鬼发酒疯了……
三爷趴回酒坛子上，眯着眼睛对青年道:“继续啊，后来怎么样啦？还有那个小人儿……”小白歪了歪脑袋:“什么小银？”猪黑齿沉默了一下，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因为很少有人问，问了他也不会说，但是今天既然决定把那时候的事都说出来了……
然后鹏魔王便愕然的看见青年张开了嘴，一颗拳头大小的金黄珠子显现在他嘴前，又缓缓落到了他手心里，里面蜷缩着一个女孩儿。
妖丹！
道家所言世间鬼怪皆窃道而生，所谓窃道，即偷取大道之力破除己身大限，所以可存于世上千百年而不灭。道家说，精怪将窃取的道化入每一寸血肉，所以其躯体强悍凡间兵刃难伤。妖类小成者可凝结妖丹，妖丹于妖，便如大道之于苍生，那是比性命还重要之物。
所以也怪不得下一刻鹏魔王愤怒的叫道:“你疯啦！”
他从地上借着那对小翅膀跳了起来，下一刻又让三爷一巴掌按了回去:“鬼叫什么……少见多怪。”“少见……”小胖鸟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瞪着三爷道:“你这恶鬼知不知道妖丹对妖而言意外着什么?！那是毕生的修为啊！”
“毕生的修为又怎么啦？”
“你……”鹏魔王头上忽然挨了一巴掌，他转头怒视着那只红毛小狐狸，后者丝毫不惧，眯眼道:“瞅啥瞅，你再叽歪一个试试？”“……”胖鸟儿好想哭，往日高高在上的金翅鹏魔王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被一只蠢狐狸欺负得敢怒不敢言！
他愤而坐了回去:“行行行，你们厉害，爱怎样就怎样吧！”
胖鸟儿看向青年，所有的妖怪都看向了青年，看向了他手心里那颗金黄发亮的妖丹，看向了妖丹中那个蜷缩着的女孩儿。
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将妖丹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似乎那样就可以更接近她……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在他怀里。
他说:“我将她的魂魄封在了我的妖丹里，她的身体……”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腹:“她的身体化作我的血肉，再也无法分开……”
女孩儿的声音过了五百年还是如那晚一般萦绕在耳边:
你把我吃了吧……但是啊，吃了我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吃别人啊……
妖怪们看见那个青年轻轻笑了笑。
呵呵，真是个傻妞儿啊，这世上……还有谁有你好吃啊？
他望着妖丹中那个女孩儿，目光有些迷离:“他说……她是能醒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