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褴褛的丁克憔悴地瘫在那块地上,这就是他们付出了这个世界换回来的结果,甚至包括他只有一次的生命。
在漫长的刹那间,他的心积蓄氧气的成分,预准焕发了理应该有的温度,徐徐侵透全身,连着他的怀里紧紧拥抱住的那道如今乖巧玲珑的身躯。
可是,再滚烫的暖意也抵挡不去那种生命遣散后的严寒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痛苦,只有自己的心室和尖瓣还在规律性地收缩舒张,空荡荡的声响寂寞地刺激了自己感觉的空腔。
这就是你一直嚷嚷着想去看的夜空,他木木地看着自己臂膀挟下的人的孤零身形,黑白相间的长发被丁克的手肘压着,以往这样的话,你都忍不住跳起来敲我的脑门了吧。
丁克喃喃的不知对谁开口,你快看,那些星辰如同光芒拂过的海浪粼粼起伏,一层层彼此地有序闪耀,这样的银河多美啊!
你真该起来拉着我去物色那些星座和流萤,你看,我们终于找到它了,它就在我们的脚下,我们已经成功了,它就在我们触手可及的身边,原来,这就是它。
可是,可是你现在却变得安静了,比我习惯的安静还要更加安静了。
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这里。
丁克的眼泪接连噙着颌骨嘀嗒掉下,而怀里的绒毛高领毛衫裹着的女孩却一直沉默不语。
背后,是那一片片璀璨的星系不远万里之遥都传承过来的星光,中间流出这一条水晶般剔透的缓缓银河,众星捧月地矗立夜空之中,无比高贵而神秘。
轻风灌进了低矮的草丛,丁克一动不动地好像出了神,几米开外的是一本黑皮包裹的厚笔记本,宽厚的皮夹里却只有小半不到的纸页,剩余的空隙统统把丁克的透明目光,一点又一点地聚拢起来,然后按部就班地吸入到了七年前的那天里去。
那是最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
这不过是一场山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一座城市的消失。
直到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选自《流浪地球》的序言。
这是2019年2月5日上演的国内科幻大片,讲述了近未来,科学家们发现太阳急速衰老膨胀,短时间内包括地球在内的整个太阳系都将被太阳所吞没。为了自救,人类提出一个名为“流浪地球”的大胆计划,即倾全球之力在地球表面建造上万座发动机和转向发动机,推动地球离开太阳系,用2500年的时间奔往另外一个栖息之地的故事。
时间:创世纪04年(人类纪元2042年) 04月 02日 7.30 p.m
地点:拉萨集结城
人物:丁克
事件:寻找“它”
丁克斜倚着铺放软海绵的靠椅,略微疲惫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左手的指关节,清秀的指骨轮廓上没有血色,轻轻地就翻开了父亲的那本日记本,记录如下;
2020年的4月二日,体温正常。
我一如往常呆在储藏室的沙发上,湿润的水分早已浸透了海绵垫子,对我的秋裤已经有了影响,我不太想起来,大概是为了节省体力,又或者是自己的身体不再适应移动,差不多会同盲鱼一样退化吧。我漫不经心的想。
下午7点左右,早已看不到昔日彩霞横空的落日了,偶尔大脑闪烁过昆明的那些余晖。
我笑了笑。
幸好人类还有个大脑这样精妙的储藏工具,可以去刻录那些美好的记忆。
当然,也有那些糟糕的。
在这样的地下空间,距离地面一百多米,阳光黑夜从此没了感染人类生命的机会。哪怕是只有永远亮着的微弱白炽光,若有若无,却代表着一个贪生怕死的个体,赋予了最崇高的意义,一直警示外界和我,我眼下还活着。
我站在沙发上,头顶就是墙里囊括的引路灯,在27号方舟里的所有人都这样称呼它。到是人间还是地狱的引路灯就不甚了知,也不用有意去究竟地问一番。
我倾斜着照了照腕上的机械表,眼下唯一可以消磨我的却是世间最无情却最善良的时间。
时针指在罗马数字Ⅷ处,分针和秒针重合在了一起。
应该是晚上,我心想,该去吃点东西。
翻过呆木的身子,我慢慢的走到十步外的铝合金门,伸手掏到门框,里面剩了一点寡淡的瓶装水,夹杂着两块半掌心大的营养饼,囫囵噎下去,混合着水竟有了点甜甜的味道。
可能是淀粉,不对,什么时候没了3D打印机的那股锈味,前天么?
又什么时候会有呢?我想的太多了,不,是我想的,不,我没想。
看到这种矩形的压缩饼干,我又突然切换成过往的回忆。
那是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大一有军训两周的安排,结束的时候就会让教官带我们去十公里越野,大家都得准备一些食物和水。
连队划分每一排三个人,二女一男中的男士负责背包装载三个人的东西,我和她,还有她的好朋友在一排,她俩只带了面包和水,也不沉重,我换用了她闺蜜的大型军用背包,到是装满了我的所有薯片,饮料,零食和纸巾。
本来是打算去献点殷勤的,十多公里的路程走了将近一上午,跑跑停停,歇歇坐坐,大家都不累,打闹说笑不断地很开心,所以包里的东西根本没吃到多少,有个室友还带着水果上阵,不过这个到是被我们替他当军需清理掉。
我记得我的对床室友来自马来西亚,身高一米八左右,样子是敦实的大块头,颇有后来那些围猎追逐者的气势,但他应该不会加入他们的吧。
准备越野的前一天,我们都去学校分院上面的生活购超市购买自己的越野物资,大家都是差不多的零食,唯独他给带回来几大袋压缩饼干,说是这个准备充分,定可泡得到妞儿,那一瞬间,我默默代表和他同一排的二个女性深感不幸。
还好第二天早上他忘落在桌子上一袋,带去的另外一袋也没有吃得成,那个压缩的程度,估计够我嚼好几天。
现在,过去了十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知道,他们还好不好。
还有,她。
停了停,丁克稍微把这本泛黄年老的笔记本平放在液晶圆桌上。
北极的地理图层资料在落地的大型显示屏上一一排列了有好一段时间,GIS图像的整合和升级后的空问索引是可以配合精准地搜索到当年那件事发生的地址,但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检索和核查。
不过快了,很快,很快就会找到它了。
四下飞行的小型空轨车在楼层里快速穿梭,很多大型集结城都采纳了早期的架空式建筑风格,拉萨集结地也是在中央搭建了最高的互汇控制中心,一圈圈林立的楼层,无论是特化过的钢材还是新开发的合金,预先设置好的轨道到处穿行着固定的各种交通工具,使得整片城市都是磅礴气象。
丁克唤了一声:“”安静,帮我叫一下刘沓。”
床头的白色墙壁闻声变成了一个螺旋平台,发出智能设备的标准声音“是,四哥,刘沓教授最后一次在线是创世纪04年3月27日凌晨6点时分,位于俄罗斯巴符州黑森林地区的滴滴湖畔,目前刘沓先生已关闭通讯联系,请问是否继续联系?”
丁克摆摆手“不用了”,说完继续翻开父亲那本很厚的黑皮笔记本,褪白显黄的纸张映射出这个房间里皎月似的幽光,像借宿夜晚被银河普照般静静地沐浴着丁克的下嘴唇,他自言自语道,没事,快了,很快就要找到它了。
空中静谧的过滤了一切杂音,静悄悄的,宛如星空下的漠原一般。
吃完给我们的食物,我知道我的身体又开始新一轮的机能贮藏,而我不能再无端的去浪费,蹒跚地躺回到沙发上,一个三十出头的成年人走得不比年过七旬的老人模样,惹人无端发笑,但只要活着,就好。
平躺的眼眸里,引路灯一直莹莹的在闪亮,几千年前的人们在书里讲述的故事常说这是引导身体死去的人的灵魂归属至冥府中去的引路灯,如今却成了现实中,我们活着的躯体,已然死去灵魂的人的引路灯,可是,我们,又前往那里?
进来27号方舟已有半年光景,也不知外面怎么样了。
我看着灰白的墙上好似凃了人的薄影,很久以前看到过的报纸上报道过过,煤仓矿井坍塌后被掩盖在里面的人大都会精神失常,他们其实并不怕被活活饿死,也不畏惧什么严寒伤痛,人只要步到生存的边境,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抉择的,但有一样东西最令他们绝望,那就是时间。
它把他们无情地困住,深深地扼锁他们的灵魂,然后就这样,惶恐地煎熬他们,令其在漫长悠久的夜里,灵魂倏然地死,肉体却悠久地存活。
我想,我现在说不定就是如此,我的灵魂也被拘离了我这一副孱弱的躯壳而被狠狠封印在直径50多公分的寒冰墙里,时间和暗淡的灯光成了它最好的同伙,我的肉体不再是那个灵魂的容器了。我一动不动的身体想着。
“嘀嗒”一声。
耳际边压着的腕表动起了的指针陡然惊醒我的下丘脑。
我还是在27号方舟的,第3层,D210号救生间。
我还活着。
它造成的那场灾难,即便过去了7个多月,还是恍如历历在目。我闭上了眼睛。
丁克皱了皱眉,他依旧继承了自己父亲的那道抬头纹的基因,时不时的就会展现在额头上。
这是他们思考时特有的相似点。
这时,月球的影子逐渐出现在水晶窗户的右上角区域,环形山的轮廓依旧隐约地明暗交替,看的不是很确定,但确定的是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深夜。
褪色的书页上镌写着父亲特有的笔迹。
我很想她们,想曾和它与我们一起朝夕相处过的女人们。
为什么逃出方舟后,父亲一度只提起这些他认识过的女人们,却没有提到过母亲,还有这个世界一直在解释的那个“它”,难道父亲真的不知道它么?可是这不符合当初的绝境定则,更与后来无数的推测都相悖,何况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丁克看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想不清楚,为什么父亲会在那样重要的手册里记载的都是这些繁琐的日记。
也罢,这本来就只是一本日记本而已。权当成父亲回忆那个年代的再现也好。
索性直接翻过好几页,再也顾不得会不会损伤这些饱经沧桑的纸张。
只见稀疏的末尾这样写道:我难以料想,我逃出来的结局会是这个样,我也更没有想到,我会就这样轻易地逃了出来。
于是,我狂喜地冲进大街,荒芜的街头杂乱不堪,已经顾不得贪婪什么靓丽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了,我到处发疯似的到处搜找纸和笔,害怕它从我的脑海中会转瞬即逝,终于在一个已经遍布疮痍的皇家饼屋柜台的垃圾桶里翻了出来,破碎的玻璃片上铺了很多张梧桐叶,微风呼呼的路过,然后,我飞快而潦草地快速记下我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它。
丁克揉了揉眼睛,邹起的眉头不知道何时已经舒展下去。
他很好奇,为什么父亲在这本日记的末尾,最后的结束之处根本没有提到那个“它”的真实身份,哪怕是一点点只言片语的暗示也好。
也对,丁克叹息道,对于他们那一代经历过大灾难的人来说,也许这种劫后余生的纪念才是对自己的厚待吧,这本日记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翻阅过,检查过,推敲过,甚至解密过,但是结果都是不一而终的都是说,这真的好像只是一本日记吧!
当初那件持续了七年多的灾难一晃如今沉入生活的海底,现在的人们早已过上了自己的全新生活,无论多么严肃的历史,沉痛的战争,绝望的境遇都会被我们自我遗忘在过去,伴随冉冉悠久地时间,逐一而逝。
况且人类,本就是一种本性向美好的往去的生物。
放下这本日记,丁克站起身,端着桌面的水杯泯了一口水,缓缓淌进自己干涸的喉咙,望着还是通明灯火的大厦之间,各种各样的声响错中交杂,这就是生活美好一面的真面孔。
丁克扭了扭脖子,眼睫毛压了压自己的眼眶,放松疲劳的眼睑。
转过身命令自己的智能程序:“安静,刘沓上线了么?”
微光一亮的屏幕从墙面回答“四哥,没有。”
“现在是几点了?”丁克又看向这时萤火亮亮的夜空,不知道北极哪里的工作开展得怎么样了,以大闻的能力应该早晚都会找到它。
但是内心还是隐隐有种模糊的不安和憧憬矛盾着。
“现在是地球时间凌晨12点27分钟。”安静的智能声音让丁克放下了这种未知的情绪。
这是他从父亲四年前离开后就一直习惯的声音,他不习惯其他的什么音频重新覆盖这种原本自然的音色,所以都还是保留着父亲留下来的一切事物。
父亲回来后一直在乡下,不愿意到集结城来生活,不知道是怕被监禁还是怎么的不情愿,总之很厌倦这里的生活。说不定,他还是怕那种东西。
可是后来事情的走向还是续连上了,丁克叹息道,父亲失踪了,像那些人一样的神秘地失踪。凡事提及过道它的,都这样空气蒸发般的消失不见,他又转念后微微出神的盯着这本日记本,他好像知道,不用谁告术他,那个他的父亲一定把他从那里带到这里的一切东西都给寄存在这里,包括那个“它”,留下来给了某个人,只是,那个人还没有找到那把可以领取它的钥匙,或者说是一串无法破译的密码。即使丁克是他唯一有牵连的儿子。
内心的那种不安的情绪又卷上心胸,丁克喝了点水。
此时,俄罗斯巴符州黑森林地区的滴滴湖岸,青色的湖水波光荡漾,一道道机械工作异常的警报声突然嘟嘟嘟的响作起来,绿色的正常工作灯被应急灯的旋转红光取代,森严的气氛一触即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在这样寂寥美丽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