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喜神正东,岁神正西,阳贵西南,阴贵东北。正是开官扩土的好日子。
也是开炉炼丹的好日子。
这一大早,梁善便指挥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因知晓有酒炼药时不吃饭却喜喝酒的癖好,梁善早早便给有酒搬了半山洞的酒。
有酒打开一瓶闻了闻,嗯,都是律己的上品佳酿。
“酒儿,你确定不要我帮你吗?”芊芊飘了进来,皱起了好看的杏眼。
“芊芊乖,总有你接手的一天。”有酒笑道,一仰头半谭酒下肚。
“你慢点!要喝小半个月呢!你现在喝完了过几天喝什么!”芊芊有些心疼的拦着有酒,小脸又有皱成包子的趋势。
有酒笑道“只要半梦半醒,才会感受不到时光荏苒。更何况那味药只有喝醉了才能练的出。”
“那你一会儿进去再喝,哎呀哎呀别喝了,你早晚把自己喝出个三长两短!你在里面给你收尸都得等上半个月!”她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呢!你就只比我大两岁!为什么都把我当个孩子看待!”
“你会懂得。”有酒放下手中的坛子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捏了捏她的小脸,便转身向里面走去,走了两步顿住“记得可别去招惹黄桐蜂了哦~”
行至洞口有酒突然想起来“记得照顾好核儿,我出来后想喝白露羹。”
芊芊狠狠咬着银牙,恰起小腰,抬起小脸,恶狠狠的想着,哼哼,就凭自己懂得多,整天就知道坑自己,自己回去就勤学苦练早晚有一天你要栽我手里。
这世上,有人因为醒着而苦闷,有人因为沉醉而忧愁,有人因为辛劳而痛恨,而有人却因为安逸而痛苦。
而有酒,却一直半梦半醒着,既不愿看清,又看的太清。
最后跟梁善确认了下部署,看了眼梁善给她准备的粮食,她便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自己再看了眼有没有遗漏,便彻底封住了外门。
接下来数日,便只有她自己了。
突然记起刚来碧幽亭时,律己问她。
“你是想过自己把控自己命运的日子,还是除了安逸什么都没有的日子?”
那时候有酒并没有回他。
可能她以后也不会回他,但是她会这样问别人。
从出生起有酒便知道她只适合安逸的假象。
低头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漏出一张如同出水青莲的皎洁脸庞,柳叶眉,桃花眼,粉嫩的右唇角下有一颗乌痣。只是换了一张脸,她周身的气场也变了,变得沉静纯粹。
薄淳说她这张脸像极了她的母亲朝歌,第一次带她出去问诊的时候便被人认出惹了不小的麻烦。她这张脸太过招人注意,日后若是一个人行走江湖怕是会惹来祸端,从那次回来薄淳便从偃师那里给她讨了一张人皮面具,也是自那时起她便天天带着,即便是在碧幽亭面对众人,她也不曾摘下,渐渐的,所有人都开始适应了她的面具忘却了她原本的面容。
薄淳给她讨要的面具也不是很普通的长相,只是到底要配得上她那一身得天独厚的气场,因此即便是面具也是极美的,只是远远比不上她自己的脸来的魅惑人心,不管男人女人看一下就想好好珍藏的绝色容颜。
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要漏出她的脸的,不然真得闷坏了。
站在高大的丹炉旁,从洞顶裂开的锋刚好能照进阳光。
待到阳光直射丹炉顶的六棱璧,便到了布药的时候。
丹炉所在的这个洞穴极其隐密,洞壁上的药柜通着外面的药柜,早就被塞的满满当当。
这一次有酒主要是练九味药。
其中少司命的用时最长,需要正正七天,缺一天都不行,或多或少一味便有失药效。
其实具体的炼药方式她是不知道的,薄淳也不知道,只是有一种来自潜意识里的东西很难说出口,好像只要到了这个地方只要到了这一步,便会有什么牵引着她一步步走下去,因此她每次炼药都要以大醉来削薄意识。
有酒把前几天去接的血放入药炉正中央,而后便靠在柜子上一口一口的喝酒,眼中升起雾气,脸上浮起红晕,待到阳光不偏不倚,放入药引,待到六棱璧折射的光充满整个山洞,再等光芒一收,时间便到了,刹那间洞内燃起幽兰的光。
这一次炼药,居然出其不意的顺利,可能是因为多了那一份药引,也可能是因为这药最后一次出世。
这一次,甚是满意。
巫山,巫雨洞前。
“麻麻,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吧。”
“麻麻,你一直不回我,是不是原谅我了?既然原谅我,那我可就进去了。”
傅同舟已经巫雨洞外站了三天。
至于为什么不进去?
因为他往洞口进一步,洞里便会响起尖锐的虫鸣,甚至会有各种杀气袭来把他让他生生不敢前进一步。
他这三天一直在这里站着硬是没有得到一丁点的回应,缺始终傻傻的站着甚至没有动过地方。
只是,他知道他在这洞口不管站多久洞里的人都不会搭理他的,因此他想着这次就算是硬闯他也要闯进去。
狠狠的咬了一口下牙槽,心一横,死就死,这世上还没有能让他傅同舟害怕的事情。
憋着一股子年轻气盛的冲劲,无视洞口越来越浓郁的杀气,一口做气便冲了进去。
他在洞中也已经呆了好些时日,也算熟悉,看到里面那抹熟悉的烛火,他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麻麻?”他小心翼翼的唤她,刚进入洞内深处还没有适应黑暗,可是他依旧看到了烛台边安静坐着的她,即便是穿着黑衣,他也看的真切。
“不要命了?”柏面麻的声音抬眼望他,也有些惊讶他居然能顶住杀气冲进来。只是她的声音相比于之前更冷了。
“是我有眼无珠,是我不知好歹,原谅我这一次好吗,保证没有下一次了。”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抬头望她,眼里满是悔过像是个做错事的可怜孩子。
“好啊,要我原谅你可以啊。”面麻移开看他的目光。
“真的吗?!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听到她似是愿意原谅自己,他眼中满是兴奋,声音也不由得提高。
“自然是真的。”面麻勾唇冷笑“且跟我来。”
面麻带着他,往洞更深处走去,有一谭池子。
池水乌黑,里面还有什么在不断涌动。
傅同舟惊瑟的看到这一幕头顶发麻,他面前这分明不是水,而是一池子的蛊虫。
“一头跳进这万蛊池让我练活蛊,如若不死我便原谅你。”她戏谑的看着他的反应。
“好。一言为定。”他有些惊异的眸子却慢慢平静了下来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她,望着她,他还有些青涩都娃娃脸上居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宠溺。
“傅同舟!!!”
只是看到他真的一头跳进万蛊池中时,她却是慌乱了,顾不上三七二十一也一头扎进了万蛊池把他捞了上来。
傅同舟半晕半醒着,眯愣着眼看她,忘了身上的伤痛“麻麻,你心里终是有我的。”
柏面麻一愣,当下就像把他再狠狠按进万蛊池只是终究没有狠下心。
暗骂着自己的不对劲。却是周身气息一凛,蛊池中的蛊物慢慢给她挪出了一条路。
确定他没事后把他赶出了巫雨洞“你走吧,池子你也跳了,我也不怪你了,我们算是扯平了,自此你也别再来了,我也不会再见你。”
柏面麻站在洞口,冷冷的盯着他,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咬的稀碎,身上也有被蛊虫撕咬的痕迹。
终是不忍再一次心软的闭了闭眼扔给了他一瓶药膏,转身向洞里走去,再没回头。
傅同舟想再追她进洞,只是他终是没有挺住身上的不适,身子向前猛然倒去。
几天过去了。
有酒归捡着出炉的杂七杂八的药丹,各自数好归位,看着桌子上剩下的几粒有酒甚是满意的摘下自己的镯子,往里面塞了几粒。
而后拿出贴身的骨瓷瓶,把剩下的一股脑都放了进去。
又去归捡了下剩下的药草,已无多少。
单子上要练的也差不多了。
薄淳十天才能做好的事有酒却花了九天不到的时间全然做好,不得不说在炼药这一方面她真称得上是当世奇才。
只是炉火不能浪费,外面洞里的酒也还有个两三谭,都是不知道谁搬来凑数糊弄人的,根本不是公孙律己酿的,也没有左慈酿的香醇,更别提薄淳酿的神仙醉。
有酒灵机一动,所幸把这几谭酒都抬了进去,这几天不见天日又醉的混天蔽日,半梦半醒,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一个空罐子。
顺着坛子望去,在柜子的边上,一片狼藉的角落里,有几块亮晶晶的石头。
走过去拿了起来,闻了闻,笑开了花。
飞快的去翻剩余的付子与肉桂,就算大多数都是边角残渣,不过无所谓,意思意思就行,把那亮晶晶的石头磨成粉,往酒里一洒,又把剩下的药材残渣往里面丢去,最后直接倒入药炉。
只见火光冲天而起,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一炷香后,火又恢复了正常。
小心的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白白的,闪闪的,像糖,入水即化,但这可不是糖,却比糖有意思的多了。
出去要找谁试药好呢。
思索着,有酒又把剩下的酒都倒了进去,差不多两柱香后,火逝去,这次出来的是黑色的晶块。
也是入水及化。
只是这次却是一种毒,一种致命的毒,有酒曾经拿她叔父薄淳的酒跟梁善研究过,这毒致命的程度不下于鹤顶红。
薄淳知晓此事后为其取名含笑半步颠。
只是他不让有酒传出去,毕竟这毒的取材过于平常,且入水后无色无味,就算梁善,也要瞒着几分。
为此还跟他负气良久。
算了,该练的不该练的都练出来了,她也该出关了,把贵重的药都带在身上,毕竟在碧幽亭有酒可是一点都不怕被抢的。
推开外门,才发现此时正是下午,虽然洞**也有缕缕阳光照射,火光冲天,但是跟外面却始终是不一样的。
大口呼吸了两口,换掉体内的浊气。
找到一条小路往山下走,刚走了没两步便开始头晕目眩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还顺道滚了两圈。
脑袋昏沉的厉害,罢了,睡一觉再回去吧,反正时间还早。
她从来就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履行着在那里趴下就在那里睡一觉再起来的原则。
再醒来时,天上点点繁星,地上灯火通明。
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往林子外走去。
林子外有一提着灯笼的少年,看到有酒满身泥污的从林中走了出来,愣了两下便向身后大喊“涂......亭...主找........找......找....咦?姑...娘..你是谁?
左安看到林中出来一个身影看身形像是涂亭主,但是待他拿火把照清那人如白玉兰般的脸时却狠狠的愣住了,不是涂亭主的脸..
有酒依稀记得左慈身边好像是有个话说不利落的小子。
莫非就是这位。
有酒笑着扯了他一下,看他呆呆傻傻望着自己脸的样子,有些奇怪,伸手摸上自己的脸,一愣,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
只是看这小子的反应,有酒心情却瞬间愉悦极了,恶劣的脾性又浮了上来。
美眸流转冲他娇俏一笑,瞬间星光璀璨,直直把左安的魂给勾了进去。
笑吟吟的走到他身侧,还顺手给他点了穴。
哼着小曲欢快的往她的小院飘去。
当年有酒刚来这碧幽亭时,公孙律己批给她这处别院,薄淳便从后山的洞里搬来与有酒同住,还给这院子改了个特别文雅的名字叫“不忘仙”。
只是有酒倒是至今悟不出这三字的意思。
“出来了也知道不说声,害我们找的好苦。”
站在门口愣神的功夫,梁善匆匆从后山赶来,看到有酒站在门口下发呆,责备的话中却满是包容。
站在他身后的是千渡。
有酒转身看他们。
千渡看到有酒的脸后狠狠一愣,而后杀意渐起,一个掠身便向有酒冲去,却被梁善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衣角,拽的千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有酒看到这一幕乐弯了眉眼,更是勾人心神让人移不开眼。
“你啊,没被别人看到吧?”稳住有些狼狈的千渡,无视千渡那冒冷光的眼神。
“出来太累了,便在林子里睡着了,对了,从林子里出来时恰巧遇到了左慈身边做事的那个....好像叫小安的孩子。”她摸着自己的脸,有些无奈,其实自己也有许久没有看到过自己的这张脸了,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一个个怎么都这个表情。
“那就好,你且进屋等着,莫要出来,我进丹房给你寻面具去。以后须要好好带着。”梁善松了口气,看着她那张脸,深藏已久的记忆中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嫡仙之貌倾城之姿,喜欢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七哥的甜甜笑。
努力逼着自己再把那些记忆放下,劝说着自己,自己只要守好她血脉,无愧她的在天之灵。
阿笙,为了你,这次七哥不会再胆怯。
千渡察觉他的不对劲,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担忧。
梁善却回以安慰的笑容,眼神却越发坚定,身影飞快掠起向药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