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蔡鋆等人看着失魂落魄的燕青，倍感莫名。自与燕青相识，不管是谁，从来见到的都是从容安定，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只是眼下的情形不容细思，燕青走了，桩桩件件的收尾还要进行，蔡鋆自然而然接了手，安抚活人、救治伤患、辨认凶手、大索全城……有条不紊地分派了下去。
火把猎猎，人群往来，在四时苑内点亮了一条自后院到门外的灯火长龙。
回到住处后，燕青未有点亮蜡烛，黝黑的房间里坐在椅子上发呆。外间人来人往各种声响都能听到，却也无人来打扰他。
有些事终究没有想到，不曾遇到过。
之前大多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有事了独自面对，生或死想得不多。
伶俜孤单，活得心安。
这次方肥来袭，虽说缘由复杂，但并不惊慌，官府指望不上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习惯性将掌握的资源动用起来，宁海军的残卒就是用来护院的，平素训练也是针对日后押运货物面对江湖好手而来，此时虽不成熟，但也可拿出来试试。
事前还能云淡风轻地说“需要他们去死”的。
明明让他们选了，提前也告诉他们当自己死了，还允诺他们一千两的丰厚抚恤……可还会觉得自责、不安。
一将功成万骨枯。
可他妈的自己不是什么将才帅才，只想安安静静地捱到死。本以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人命如草，与自己半点牵连也无，可真看到那些听信了自己的话，坦然赴死的人们，压抑不下的愧疚轰然爆发。
学识见识碾压这些傻子的感觉……绝不好受！
星光透过窗纸，斑斑点点映在脸上，燕青的神情晦涩，便如此枯坐了许久。
……
不知过了多久后，火光闪动，蔡鋆的声音出现在外间：“浮生兄可在？”
想来是有人点头，张菁她们已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未有进来打扰他。火把朝这边移动时，燕青收拾好心情，起身迎出门外：“有事？”
熠熠星光下，燕青的神情复归平静，俊美的容颜散着清亮光晕。
“呃……没点灯啊……”
蔡鋆支吾了一句，举着火把的元随留在后方，他走上前来道：“陈平带人去追，没追上，路上巡夜的弓手说方肥等人已逃出了城……”
以方肥等人身手，普通应捕弓手追上也是送死，杭州城常年不关城门，对他们来说只是来去自如，能追上才是笑话。燕青蹙眉望了一眼蔡鋆，不明白对方说这些有何意义，随后蔡鋆凑的更近，低声道：“陈平带人在街巷那边碰到了宇文虚中……”
“宇文虚中？”燕青想了想，微嘲道，“罪犯总忍不住要去犯案现场看看，他这等心性，压不住好奇心，日后怎成大事。”
蔡鋆不解，问道：“浮生兄此言何意？”片刻后没听到燕青解释，蔡鋆便不再纠缠，接着说：“宇文虚中在马车里未有出面，他的元随说外出访友，回来的晚了，途经这边听到动静，便来看看……陈平到的时候陈富贵已带了人正与他的元随僵持，只是不放行，浮生兄你看……”
呃……方才陈富贵好像是说了些什么，那时心神恍惚，未有在意。
这天晚上，本属四时苑的刀手没派上用场，陈富贵参了战，燕青便让剩下的人四下潜伏，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他们还真逮到了幕后大鱼。
自织娘口中得知方肥等人杀来的因由后，张菁又来找了一次，被燕青轻描淡写地劝走了，而这些，陈富贵可能晓得，蔡鋆却是不知。
以宇文虚中之清贵，蔡鋆怎也想象不到他会与方肥等人有何勾连。前些时日宇文虚中确实是在找四时苑麻烦，可在蔡鋆看来他能想到的法子不多，到得最后也只是枯等燕青抑或李师师改变心意而已。这几日听说对方四处游山逛水，寻友觅交，像是已经认清了现实，得过且过……话说回来，燕青因李师师得罪宇文虚中以及……已殊为不智，此时四时苑生变，陈富贵等人再将怒火移到对方那里，更是不妥。
蔡鋆犹想劝言，燕青倒是摆了摆手：“走，我们过去见见这位宇文大人，四时苑生了匪患，他就不怕伤及无辜么。”
说罢当先便走，到得张菁、扈三娘、织娘三人面前时，停了片刻，燕青摊手笑道：“每次打架都会受伤，这次完好无伤，感觉匪夷所思，无所适从……想不通就在房内多想了会儿，你们担心什么……”
他说得惫懒，扈三娘或是因为下午挨嚷，犹自生气，恨声道：“我们只是睡不着，在院子里聊天，关你什么事……哪个担心你了！”
老实说，张菁等人的确不知燕青为何突然发疯，在所有人看来，能挡得住方肥已是侥天之幸，更何况杀了对方数人！至于这边的损伤，只要燕青无事，再多也是理所应当。雇佣他们护院，不就是已经买下了他们性命，何况燕青给出的佣赏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处。传扬出去愿来四时苑卖命的会踏破门槛！
“呵呵。”
燕青转了转眼珠，不再搭理扈三娘，错身便走。
……
这段路终归走得不会顺畅，路过张菁住处，院门灯笼下天仙也似的女娘正盈盈而立，像是发呆。燕青未有理会，蔡鋆倒是拱了拱手，温声道：“师师姑娘，贼匪已逃，安睡吧。”他没有多说话的意思，只是打个招呼便走，哪知随着燕青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声音：“燕公子……且慢。”
细语低声，欲语还休，情绪复杂……
吓！
蔡鋆顿时一惊，望望燕青，再望望后方李师师，眉头紧紧揪到了一起。
“师师说话语气不对……”
蔡鋆眼看着燕青回身，走向那边，头脑嗡嗡作响，直欲炸裂！
“浮生兄你可千万莫要心迷，自寻死路啊……”
乱七八糟地想着，不知如何是好，蔡鋆脚下却像生了根，未有跟去那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