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竹只觉伤处越痒越厉害,而且奇痒渐渐深入,不到一顿饭时分,连五脏六腑也似发起痒来,真想一头便在墙上撞死了,胜似受这煎熬之苦,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虽早有心理准备,然而真个受到生死符痛痒时,才知果然厉害。
童姥说道:“你想生死符的‘生死’两字,是什么意思?这会儿懂得了罢?”虚竹大喊:“知了,知了!乃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虚竹话都说不利索,但仍然在硬挺,道:“你若是要挟我做那……之事,我便死也不……不……”
童姥道:“你跟乌老大那些畜生不同,姥姥不会每年给你服一次药镇痛止痒,使你整日价食不知味、睡不安枕。你身上一共给我种了九张生死符,我可以一举给你除去,斩草除根,永无后患。”
虚竹道:“如此多谢……多谢姥……”
当下童姥给他服了一颗药丸,片刻间痛痒立止。童姥道:“要除去这生死符的祸胎,须用掌心内力。我这几天神功将成,不能为你消耗元气,我教你运功出掌的法门,你便自行化解罢。”虚竹道:“是。”
当下童姥传了他真气自足经脉通至掌心的法门,也即逍遥派独到的奇功,再教他将这真气吞吐、盘旋、挥洒、控纵的诸般法门。虚竹练了两日,已然纯熟。
童姥告诫,这生死符法门千变万化,传了他一种手法,待他练熟之后,便和他拆招,以诸般阴毒繁复手法攻击,命他以所学手法应付;又教了他生死符的制法、发射的手劲、认穴准头和附加内力,虚竹勤加苦练,终于在第三天头上,将身上的九张生死符拔除。
明日午时,童姥神功将成;童姥告诫虚竹,这日不要与她讲话,以免乱了心神。
便在这时候,忽听得一个蚊鸣般的微声钻入耳来:“师姊,师姊,你躲在哪里啊?小妹想念你得紧,你怎地到了妹子家里,却不出来相见?那不是太见外了吗?”
这正是李秋水来了。
但虚竹并不惊慌,李秋水虽然已到皇宫,也知二人在皇宫内,却不知他们在何处藏着。
使传音搜魂大法,也是为扰乱童姥心神,但虚竹早已知道,却只怕童姥自己Hold不住。
然而“历史”的惯性无可改动,童姥最终在李秋水的露骨言辞下败下阵来,大声怒骂。李秋水闻听得声音,直下冰窖,这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两师姐妹对骂的声音。
此时虚竹竟然发现,自己在这漆黑的冰窖中,竟能感知到这一方空间中所有的布置,任何一处都如同白昼一般。
童姥原本功力高过李秋水,然而此时神功未成,与李秋水斗得天昏地暗。忽然童姥卖个破绽,从虚竹身前掠过;虚竹正不知是何意时,童姥道:“第二种法门,出掌!”
虚竹下意识的使出天山六阳掌第二式,黑暗中掌力相碰,虚竹身子剧震,胸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当,随手以第七种手法化开。
李秋水“咦”的一声,喝道:“你是谁?何以会使天山六阳掌?是谁教你的?”
虚竹还未说话,童姥道:“这小和尚早已言明,无崖子收了他为关门弟子,要他去诛灭丁春秋,清理门户。你还不知晓吗?”
李秋水惊愕道:“小和尚,此言是真是假?”
虚竹道:“我早与你言明,你尚不信;何必此时又来问我?”
李秋水伸手往他肩头抓来。虚竹和童姥拆解招数甚熟,而且尽是黑暗中拆招,听风辨形,随机应变,一觉到李秋水的手指将要碰到自己肩头,当即沉肩斜身,反手往她手背按去。李秋水立即缩手,赞道:“好!这招‘阳歌钩天’内力既厚,使得也熟。无崖子师哥将一身功夫都传给了你,是不是?”虚竹道:“是。”
李秋水又问:“我师兄既收你为弟子,你何以不叫我师叔?”
虚竹道:“师伯、师叔,你们既是一家人,又何必苦苦相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李秋水正待回答,却不想童姥突施杀手,李秋水待得发觉,待欲招架,童姥的掌力已袭到胸前,急忙飘身退后,但终于慢了一步,只觉气息闭塞,经脉已然受伤。童姥得理不饶人,飞身欺上,虚竹忙挡过去,为李秋水挡下童姥三掌。
李秋水得虚竹援手,避过了童姥的急攻,内息已然调匀,说道:“侄儿,我已不碍事,你让开。”于是又飞身上去,和童姥厮打起来。
虚竹感知这冰窖内二人相争,如同白昼。只见气息如刀刃般,不可近前;二人拼争不已,风雷之声猎猎。正斗得酣时,一声炸响,童姥被一掌击中,滚下了石阶;李秋水也并不好受,然则仍要追击。
虚竹连忙欺身上前,挡下了李秋水数掌;再看童姥时,已然是断了气了。急道:“师叔,你好狠的心,竟将同门师姐给打死了!”
说着眼里掉下泪来,是啊,能不掉泪吗,眼看着自己要得到的九十年功力,泡汤咯。
李秋水道:“这人奸诈得紧,这一掌未必打得死她!”虚竹一下子明白,这恐怕是童姥的诈死之法。当下擦擦眼泪,道:“师叔,同门之间有话好说,若是还有救,望师叔施以援手!”连忙向李秋水跪倒磕头。
李秋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一晃而燃,只见石阶上洒满了一滩滩鲜血,童姥嘴边胸前也都是血。过了好一刻,她才手持火折,慢慢走下石阶,幽幽的道:“姊姊,你当真死了么?我可还不大放心。”
走到距童姥五尺之处,火折上发出微弱光芒,一闪一闪,映在童姥脸上,但见她满脸皱纹,嘴角附近的皱纹中都嵌满了鲜血,神情甚是可怖。李秋水轻声道:“师姊,我一生在你手下吃的苦头太多,你别装假死来骗我上当。”
左手一挥,发掌向童姥胸口拍了过去,虚竹连忙格挡,替童姥挡下了这一波攻击;
李秋水气极,这小和尚三番四次阻她,便和虚竹缠斗在一起。然而虚竹并非李秋水对手,才过数招,便被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此时突生异变,童姥跟着左拳猛击而出,正中李秋水胸口“膻中”要穴。这一掌一拳,贴身施为,李秋水别说出手抵挡,斜身闪避,仓卒中连运气护穴也是不及,身子给一拳震飞,摔在石阶之上,手中火折也脱手飞出。
童姥蓄势已久,这一拳势道异常凌厉,火折从第三层冰窖穿过第二层,直飞上第一层,方才跌落。霎时之间,第三层冰窖中又是一团漆黑,但听得童姥嘿嘿嘿冷笑不止。虚竹叫道:“姥姥,你没死吗?可吓死小僧了!”
李秋水前心后背,均受重伤,内力突然间失却控制,便如洪水泛滥,立时要溃堤而出。这苦痛却比生死符发作,更胜一筹,却又动弹不得。叫道:“师侄,你行行好,快在我百会穴上用力拍击一掌,打死我便好了!”
冰窖中渐渐的亮了起来,虚竹侧头往光亮射来处望去,见第一层冰窖中竟有一团火光,脱口叫道:“有人来了!”
童姥只当真的有人来了,勉强提了一口气,想要站起,却无论如何站不起身,腿上一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她双手使劲,向李秋水慢慢爬过去,要在她救兵到达之前,先行将她扼死。
突然之间,有水滴从石阶上落下,转眼间,水滴便成涓涓细流。第一层冰窖中有一团火焰烧得甚旺,却没人进来。李秋水道:“烧着了……麻袋中的……棉花。”
却原来童姥一拳击出,将李秋水手中火折子击飞,燃着了第一层的棉花。火头越烧越旺,流下来的冰水越多,淙淙有声。过不多时,第三层冰窖中已积水尺余。但石阶上的冰水还在不断流下,冰窖中积水渐高,慢慢浸到了三人腰间。
童姥见李秋水与虚竹并肩儿挨着,便道:“你千万不可运力抵御,否则是自寻死路。”便运足功力,向着虚竹体内攻去;李秋水身子一震,察觉童姥以内力相攻,立运内力回攻。虚竹知道此时自己命悬一线,不能运力抵御,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自己便成了这两师姐妹的竞技场。
这二人将劲力全部打入虚竹体内,不断抗衡;虚竹只得将自身功力全部压入丹田,不与这二人争锋;然而二人功力实在浑厚,令虚竹避无可避,丹田间,竟成了一个漩涡,北冥真气自动运行,便好似那日无崖子传功的场面。
良久,冰窖中所化之水已然淹没了三人;火焰烧尽,冰窖之水便自行结冰。三人被冻在了冰中,功力无法传导,尽数封在了虚竹体内。而虚竹此时已无知觉,北冥神功自动运行,将这三百年功力尽数化为己有;被李秋水制住的穴道早已被这沛然的力量冲开,虚竹劲力一吐,冰块喀啦啦便粉碎了。
虚竹捞了两人,逃出了西夏皇宫,迈开大步急奔,向西冲去。手中两人如冰坨一般,虚竹心里慌张,奔到了一条溪边,将二人泡在溪水中化冻。
未曾想二人化冻以后,气息尚存;过了一夜,二人齐齐醒来,扔要凑近掐架。
虚竹道:“师叔,姥姥,可不要再打了,我们死里逃生,殊为不易,就不要再打了。”二人哪管虚竹说什么,作势要打,可是浑身没有半点功力,便都跌在地上。
虚竹正要找些东西给她二人吃时,却听得西南方忽然传来驼铃响。
童姥大喜,从怀中摸出一个烟花,道:“你将这管子弹到天上去。”虚竹乖乖的将烟花拉响,那小管笔直射上天去,响个不停。
拉响后,虚竹道:“这是姥姥的信号,师叔,怕是有人要来了,我带你走吧。”
一扶李秋水时,却见李秋水身躯瘫软,随手而倒,没了声息。虚竹抱着李秋水道:“师叔死了!”
灵鹫宫诸人赶上山来,童姥将七宝指环与灵鹫宫托付于虚竹。此时虚竹已没心情装模作样,便坦然接受下来,对童姥道:“姥姥,而今我也做不成少林弟子了,既然已经成了逍遥派的掌门,我当全力做好,不令你失望!”
童姥点头。虚竹又道:“那画中女子,先师曾说过,是他的小师妹。姥姥,您……”
童姥闭上双眼,摇了摇头,说:“是她,还是她,于我已无分别。只是不是我,不是我啊……”说罢,浑身骨头酥软,便是这样死了。
李秋水本就是假死,道:“师侄,你原本知道这画上究竟是谁,为何不言明?我本道你是个容易蒙混的呆子,却原来你才是挑动风云,静待鹬蚌相争的渔夫……可笑,可笑,可笑!我自以为智珠在握,却不知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哈,哈,哈……”
说罢,大笑三声,口鼻中喷血如注,竟是恼怒至极,血气逆流,被虚竹活活的气死了。
虚竹长叹,号令灵鹫宫诸女,带上童姥并李秋水尸体,返回灵鹫宫。一路上,虚竹令灵鹫宫诸人尽速赶回,莫要耽误时间;心知此时缥缈峰上怕是要迎来乌老大等人的围攻。
路上,虚竹遇到了灵鹫宫命悬一线的部下,隔空弹指将其救活。灵鹫宫群女见虚竹功力深厚无比,更胜天山童姥一筹,无不畏服。
行了多日,队伍已至缥缈峰下,虚竹道:“缥缈峰天险,诸位姐姐依靠天险,防守不成问题;然而如今我等是在峰下,易地而处,若要攻将上去,殊为不易。各位姐姐当静悄悄的上去,我先去探个路。”
余婆道:“主人千金之体,怎能轻易涉险?”
虚竹道:“放心,峰上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况且我前去,并不显明身份。各位姐姐,行动起来吧,我先过去,稍后便请援兵过来。”
虚竹凌空飞跃,将斩断的铁索桥抓起,一借力便登上了对岸,而后向着缥缈峰上大踏步而去。闪身进门,穿过两道庭院,只听得一人厉声喝道:“贼婆子藏宝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你们说是不说?”
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狗奴才,事到今日,难道我们还想活吗?你可别痴心妄想。”
另一个男子声音说道:“云岛主,有话好说,何必动粗?这般的对付妇道人家,未免太无礼了罢?”
虚竹听着好笑,那个男子声音必然是段誉了。
只见钧天部的诸位姐妹都在厅内地上坐着,身上都有伤痕血印;显然是被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厅上本来便乱糟糟的,虚竹跨进厅门,也有几人向他瞧了一眼,见他不是女子,也没多加留意。
只见乌老大坐在西首一张太师椅上,脸色并不好,想来是生死符大限将至,愁苦不堪。一个身形魁梧的黑汉手握皮鞭,站在钧天部诸女身旁,不住喝骂,威逼她们吐露童姥藏宝的所在。诸女却抵死不说。
乌老大道:“童姥早已被她师妹李秋水杀死了,这是我亲眼目睹,难道还有假的?你们趁早降服,我自然不难为你们。”
虚竹朗声道:“哟,这不是乌先生吗?多日不见,乌先生可好?”
乌老大见是虚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对虚竹道:“你这贼秃,竟还敢上峰来,你与童姥沆瀣一气,罪该万死!”
虚竹道:“乌先生,你吃下的断筋腐骨丸还未发作,想不想试试?”
乌老大手指着虚竹,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