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５章
雨水一过，果然降水增多，没个三两天是不会停的。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南回的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为着一颗向阳暖树，一大清早争得叽叽喳喳，扰了我的好梦，索性不睡，伸个懒腰，起来溜达。
屋檐上几只春燕飞来飞去，尖尖的嘴巴里衔着泥，挨着旧巢叮叮咚咚琢出了一个新的土窝。晨起见春雨，密密地斜织着，远看着，屋顶上像笼着一层薄烟。
貂儿搬了朝食进来，还不习惯两手并用的我总是不自觉地蜷缩着左手，貂儿每次都笑着轻拍我的左手。
嗯，我可能更适合当残疾人吧！
转眼间，我都在这待了两个多月了，刚来时屋外是一片白茫茫，再后来多了六株梅花，现在又是草色盎然。春天万物复苏，我的伤口也愈合得飞快，几日前便拿了绷带，貂儿揭开纱布看到我的伤口时，还不大开心，说是有疤痕，我白了她一眼，“这可是你的子龙将军射的箭，没死我就太谢天谢地烧高香了。”有点伤疤算什么，又不会毁容。貂儿听到子龙将军，以往都是羞涩难当，今儿个却眼神暗淡，低头不语。我自觉失了口，想起昨日我因好玩，而跑到一处假山那儿赏风景，却无意间听到假山角落里两个婢女的对话，我原本想要快快离了是非之地，不巧后面貂儿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我捂住她的嘴巴想带着撤离的时候，听见那两个丫鬟在认亲，一个是赵云将军府的，是个妹妹，听着口气应是她家主子从南郡回到荆州了，我感觉到手掌里貂儿呼出的热气，冲她做了“嘘”的嘴型，但她显然很激动，高兴地眼珠直转悠，要不是我捂着她的嘴，估计她要抱着我惊呼，这个貂儿，喜怒太过于外露。
忽又听见另一个小丫头说什么军师纳了房妾室，但不受宠之类的，我眉心微皱，日日见诸葛，怎么没听他说过此事。小丫头们你一言我一语唠着家常，说什么军师金屋藏娇，又说什么子龙将军要大婚了，娶得是哪家的妹妹……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甚是无聊，偏貂儿拽着我不愿意走，再看她时，已是花容失色，泪眼汪汪。我仔细回忆着两个丫头的话，抓出了一个能让貂儿如此失魂落魄的重点：赵云要成亲了！
诸如我最爱的人要成亲了，新娘不是我的狗血悲剧情节发生在了貂儿身上，她难过得不能自已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茶饭不思，面容憔悴实在叫我看不下去。她是个奴婢，很多事情自然是没的选的，只能逆来顺受，就算有一天我把她许给了马厩里的饲马员，她也得谢主子恩典。可是作为她的主子，我终究不能如此草率地决定她的终身，虽然我不曾拿她当做亲人，但这个把月的主仆情分让我不得不为她操起心来，而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进将军府。
用完早饭，我带着小跑，将撑着油布伞的貂儿甩在身后，直直跑向诸葛住处。诸葛今日可巧没出门，见我沾着雨水，皱起他俊颜额头上的眉，语气里带着责怪，“怎么这般不爱惜身子。”一边放在竹简，一边取了纱巾过来给我擦头发。
我嘟嘟嘴，笑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可不美吗？”
诸葛细长冷白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撩开我的湿湿刘海，眸子里盛满我看不穿的秋水情愫，上扬的嘴角勾起一幅山水画似的惬意的笑，揉揉我的头，轻轻抱起我落座在他的腿上，声音里带着雨水的湿濡，贴着我的耳边，“今日怎么一早就跑来了。”
“自然是想你了。”我扬唇说道，他似乎很开心，很满意我的回答，笑意更浓，手上还在不停地擦着我的头发，突然一只手伸过我的腋下，要解我的外衣，我一惊，下意识地从他腿上弹开，他的笑还挂在嘴边，眼睛里却装满不解。
就是我自己也是不懂我刚刚的行径！
以前他都是这么做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替我褪去外袍，有时候早晨醒来，他若是在也会帮我穿衣套鞋，我从未觉得有何不妥，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对我的付出。
可那是因为我那时候左手伤着，自己没法穿啊！我安慰我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竟对他的亲昵有着一种刻意地排斥，想起来，自己也会吓一跳，也许是那次黄夫人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也许是那些流言蜚语，也许是貂儿每每明里暗里的提醒……
我慌了神，我不知道……他只是像我的阿北，可却不是我的阿北，我对他的依赖，对他的信任，对他耍的小脾气，都是源于我内心深处的渴望，是的，我的阿北在我八岁时离家，九年零三个月未归，尽管我的阿公阿姆对我百般疼爱，但每次看到别的孩子有父母送去幼儿所，送去小学，送去中学……而我只有阿公阿姆，我心里没有一次不在想我的阿北，想他怎么还不回来，好多话想要当面质问他！
是，我是应该满足，可是一点点小欲望被填满之后，人会变得贪心，会想要更多。
诸葛就是那个更多！他对我的疼爱，对我的纵容，就像海里的深情旋涡，我沉浸其中，我无法自拔，我还想要更多。
但似乎，诸葛和我所想非同。我怕了，真的，我不敢去揣测诸葛心中所想，我怕吓到我自己，我怕我的感情会变质，我怕面对那样的我们。
面对着眼前的诸葛，我头一次知道了羞赧是什么，支支吾吾解释着：“我自己解，我现在有两只手了。”可是放在扣子上的手却怎么也不敢动。
见我一脸囧样，他笑得眉毛弯弯，调侃道：“婼儿长大了，知道害羞了。”“才没有！”被他一语道破风细柳斜的心思，我矢口否认，生硬地转移话题：“听说赵将军回来啦？”
诸葛拉过我，不再解我的衣扣，依旧给我擦头发，擦过头发擦外衣，就是不回答我的话。我知道是我嘴笨，想着怎么挽救刚刚失败的话题转移，诸葛却幽幽开口：“婼儿，不出半月我就得跟随主公前去夺取南阳四郡。”
“哦。”我淡淡地回着，心里还是在想着赵子龙的事情，不知道他娶得是哪家的妹妹，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啊！”好疼，我捂着脑袋，而适才罪魁祸首正沉着脸盯着我，“干嘛打我嘛！”
“唉，你……又发呆。”诸葛拨开我的手，替我揉着方才被他一记弹下的额头，我不满地摇着头，腆着厚脸皮撒娇：“不要你揉，不要你揉。”他忽然搂紧我，将我圈在他的怀里，我动弹不得。他的下颚抵在我的肩胛窝里，硌得我有点疼，但还能忍住。
“婼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小傻瓜怎么长不大呢？”
我被他的声声无奈给唬住，任由他抱着，不敢动弹，感觉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夹在我们中间，我一动就会落地碎掉一样。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已经被抱懵的我，在我眼前打了一个响指，我一下子回了神，攀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拖着长音：“阿北，赵云将军为什么突然要成亲了，他成亲了，那我的貂儿怎么办呀？”
诸葛被我缠得没辙，只得将我拉着一起看竹简，语气尽显温和，我侧在他旁边，听他一一道来：“前些日子主公得了荆襄名士马良兄弟五个，白眉马良献了可保荆州永久的良计，主公为表嘉奖，特赐婚于马家，眼下只有子龙无正妻，且子龙军功赫赫，不至于辱没了马家小姐。”
“那马家小姐性子如何？”既然格局已定，无法改变，那我总得替貂儿问清楚了马家小姐的人品，以后嫁过去总归心里有个底。
“听说是个温吞性子。”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犯嘀咕，这马家小姐，上面有兄弟五个，在家自然是受宠的，受宠一般性子也不会温吞到哪里去。我心底琢磨着，歪头瞥见诸葛在翻竹简，他的榻上堆得满满的，都是要他处理的事务，我觉得他这个军师当得可比刘备要繁忙得多。瞅见他这书房里没有几本书，上次来的时候我便发现了，只是没记起来，这回偏要问个仔细了，凑上前去，咧嘴：“阿北，怎么你这儿都不见书呢？”
“怎么，你想看书？”他没有抬头，眼睛盯着竹简，却能一心二用与我搭话。“嗯，确实，你在这儿忙着，我又没什么事情干。”忽瞧见榻前有台石砚，看着还像新的，抓过来把玩。
“这是昨儿子龙才送来的。”诸葛瞥了我一眼，又皱眉看他的竹简。“这砚台真小巧玲珑，要不我给你磨墨？”我眨着眼睛期待极了。“你又不练笔，磨它做什么？”诸葛一脸邪笑，我知道他在笑话我字丑，不磨就不磨嘛，好没意思！
“那你找点书我来看。”我没好气地用吩咐的口气指使他。
这却让他为难了：“我素来都是看一卷烧掉一卷的，这儿没什么藏书。”
什么？诸葛还有这个习惯，这多暴殄天物啊！这古代典籍一本一本传下来多么不容易，他还人为破坏！“不可以，以后你再看书，不可以烧了！”我噘嘴抗议。“好，我可以不烧，那你来练字。”诸葛一脸坏笑的和我做着交易，我一脸黑线，好吧，为了后代的人们能够看到流传下来的经典，我就劳动劳动我的胳膊。
我大概是写不好字的，写字的功力要打小练的，我现在都大了，练不来了。我伏在榻上哼哼，各种借口就是不愿意再写。什么身体要坐直，笔要摆正，手指要拿捏到位，一会功夫我就受不了。诸葛无奈，只好作罢。我坐着他旁边，一会看他捧着竹简，一会又无聊地磨墨，一会又发困地直点头，干瞅着外面春光大好，东风吹起，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眼巴巴的瞟着门墙外飞着的风筝，却没法出去。诸葛着重太忙，今儿也是难得他一整日都在家里，我又既不好意思丢下他自己跑去玩，又不忍心叫他陪我一起去，看看他手底下压着的那么多竹简，我无奈地长吁一口气。
“啪”，他扔下竹简，将我的瞌睡虫都吓跑了，“走吧。”他面无表情，起身拉着我就往外走。“做什么？做什么？”我跟着后面嚷嚷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