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诗惊梦
第53章命运
我想我大概是要去见貂儿了,夏侯涓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我到底还是敌不过她,只是无法替貂儿讨回一个公道,我要如何去地下见她?
“姑娘,你终于醒了?呵呵……姑娘,你的脸像是被蜂儿蜇了似的,奴婢给你敷一敷。”
好熟悉的声音,是貂儿吗?我睁开眼,熟悉的珠帘,藏青色的帐顶,还有熟悉的貂儿,她还是个婢女模样,在我的床前正绞着水盆里的纱布。我侧坐起来,只觉得这一切是梦,“貂儿……”呃,我的嘴巴好疼。貂儿应声回转,凝视着我,脸上的笑容僵住,我不免看得出神,眼前的貂儿好像又不是貂儿,她的脸渐渐变化,棱角处裂开一丝黑缝,“啪嗒”又是一丝黑缝,“啪嗒,啪嗒”她的左眼脱落下来,只剩下一大块黑色的骷髅,右眼还在微笑……
“貂儿,你?”我吓蒙了,心悸发慌,缩起身子往床深处躲,手尖挪动处,有一个冰凉的东西,扭头望去,一个嘴含手指,眼睛圆滚,两只小腿在欢腾的蹬着的娃娃,好可爱的娃娃,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身后一直黑色的枯手钳住我的肩,一阵恶狠的催索声阴阴地从耳后传来:“还我孩子命来,还我孩子命来,你这个妖女,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眼前的娃娃像一朵盛败的花,一点一点枯萎,身上的皮肤一点一点皲裂,就像方才貂儿的左脸一般,一个活生生的婴儿瞬间蜕化成一具骷髅!搭在我肩上的黑手嵌进我的肉里,汩汩鲜血喷涌而出,我竟毫无痛意,只觉阴森可怖!
不不,这一定是梦境!我闭紧了眼使劲儿摇头,这样的梦我做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都不及这次真实,变成骷髅的貂儿就在我身边游离,而我却仿佛鬼压身一般,脑子清晰无比,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子,无力摆脱黑手,无力唤醒自己,无力睁开双眼,无力屏蔽她的鬼声……
“砰!”猛烈地撞击犹如惊雷划破天际密布的层层乌云,刺破我那荒唐诡异的梦境,将我的灵魂抽离,我倏的睁眼,四周漆黑一片,仿佛有马蹄声,有马在嘶鸣。汗珠如同在冬日玻璃外哈出的颗颗水滴,凝固在我的额前,鼻尖,嘴唇,闷在胸腔的一口浊气终于舒了出来,趁着大口喘息的空挡,我挪动着身子,手脚依旧被捆束,心下不断思索起来,我在何处?夏侯涓她并没有杀我?难道是有人来救我?会是谁,诸葛?不可能,就算他得知消息,刘备也绝不会袖手任他胡来。
“将军,这是我们夫人给您的信,我们夫人说,如今远嫁荆州,辱没了母族,自觉惭愧,但烦请将军看在是您亲侄女的份上,帮夫人一把,夫人定会感激不尽,献上将军所要之物。”这个女声怎么听着如此耳熟,重要的是她口中说的什么什么夫人,将军又是谁?
“既如此,也算你的夫人为咱们夏侯家做了一些贡献,不至于辱没了门楣,当日她被张飞那混小子撸了去,就该自裁,我夏侯家还没出过孬种,名声都叫她给败坏了。”说话的男子声音洪亮,气势泠然,语气里毫无避讳的斥满不屑,他稍顿了顿,转了语气道:“东西我收下了,人,我先去验验货色。”
“将军请。”那个女声显得无尽的尊崇。
身前有一道帘猝不及防的被撩开,一束柔净的月光扫进,我慌得闭眼装晕,只是在挑帘的间隙,我瞥见外面恭敬低头的女子缓缓抬起,如果说方才她的声音听起来耳熟,那么此时我才是被震得眼皮发颤,那个人正是夏侯涓身边最得势的婢女,莲儿!
脸上一阵火热,火把照的我的瞳目一片亮白,我紧紧的闭着眼,控制着不断眨动的眼皮,还有我那七上八下乱跳的心。莲儿是夏侯涓的心腹,没有听错的话,他们方才在做着一笔交易,而说话的那位中年男人,是夏侯涓的叔叔?夏侯这个姓并不多见,就像听到诸葛便会联想到刘备一样,我听到了姓夏侯的将军自然联想到了曹操。难道说夏侯涓是曹操安插在刘备处的奸细?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诸葛也在曹操那边安排了许多细作,行军作战,情报是第一位,有道是一个好的情报站威力堪比一个连。只是夏侯涓处在蜀汉的权利中心,如果她是奸细,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我被自己的猜想吓出了一身冷汗。
脸上的火把拿开,我的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帘外的声音似乎一点也不避讳,丝毫没有压低嗓门的在交谈着,寂静的夜令得说话声更加的空旷,传响在我的周围。
“的确是个好模样,就是脸破了点相。”男子砸了砸嘴,声音粗粗如同豪壮的身子一般。
“这姑娘是个烈性子,会点功夫,来时我们夫人废了不少力,不然擒不住她。”莲儿细声细语的回道,似乎琢磨了一会,又补了一句:“将军路上还是看紧点的好,她着实有点妖里妖气。”
“哈哈哈,本将军倒是头一次听说,不过野点好,咱丞相就喜欢野丫头。”男子粗里粗气的笑着,莲儿也蔫巴巴的陪着笑,“时候不早了,将军,奴婢先行告退。”
莲儿似乎跳上了马,男子也并未与她寒暄多少,“得得得”的马蹄声越跑越远,我的心跳却跟着抖动起来的马车越跳越快。夏侯涓把我送给了她的叔父,从那个所谓的叔父嘴里我又得知自己将被送给丞相?就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魔?那个已经五十岁的色鬼?不,不要!抗拒从心底而生,憎恶之流如同被熏染的臭气水渠,不断奔涌,转换成一阵阵胃酸,搅动着我的肠道,我终是抵不过马车的颠簸,弓起身子呕吐起来。
“车里有声音,我去瞅一眼。”
“咋啥好事都让你看!”
“行行行,瞅你那没见过女人的出息,你去,你去看!”
驾车的两个男子似乎察觉到我已醒来,边驾马车边争夺着进来勘察,我强忍着不适,闭眼闭嘴,任由火把在我脸上打转,两道贼兮兮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嘴里满是惊叹的发出啧啧之声,我懊恼的蹙紧眉头,左手拇指不停的掐着右手虎口,以转移此时胃里的酸楚。终于,来人看够了我的脸,撤走火把,扔下车帘,直到听见他与另一个驾车的交谈起来,我紧绷的眉头才敢舒展开来。
“这女子真好看,咱们将军竟然要把她送给丞相,可惜了。”男子惋惜道。
“有什么可惜的,跟了丞相,从此锦衣玉食,一跃成为上等人,可比她此时强的多了。”另一个男子砸吧嘴。
“话虽如此,可你又不是不知,咱们丞相好色,府里养了多少个夫人姬妾,我瞧着这女子年纪,都能做丞相的闺女了。”男子愤愤道,“咱们丞相如今都有二十个公子,但这后室……”
“兄弟,你可别说了,你这嘴再能说有何用,瘦不拉几的样,在战场上比不得我两只臂膀有力,杀敌立功才是正经,你管的那么宽,当心传到丞相耳里,要你小命。”
“把你能的,你不还是和我一样,被调来送她去邺城,夏侯将军咋不带着你上阵杀敌去啊。”
“那,我这,嘿,我说你小子,嘴上还他娘的一套一套的,咋,咱哥俩送的美人要是合了丞相的口,有咱的好日子过,你这瞎掰扯啥。”
他们俩就这么在黑夜里你一来我一句的应和着,听得我心里愈加烦躁,连他俩都知道我此行便是羊入虎口,我自己又如何不担心,不害怕,此时此刻,我才理解到夏侯涓对我说的那些话,原来她所说的祸害别人,就是把我送给曹操当姬妾。我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没有自由与公平可言,但我是诸葛的……什么?未婚妻?我嘴角无意惹出了一丝苦笑,想起诸葛临行的那个晚上,许下的那些誓言,心里一处柔软,眼里一片濡湿。我再不济,至少还有诸葛,我的身份再尴尬,至少我不是个奴婢,我是自由身,我以为我会在荆州等到诸葛胜利归来,此后不论前景多么艰难,我都能正大光明的站在他的身旁,以他夫人的身份,随他逶迤前行。
可是上天总爱同我开玩笑,当我打开心扉接纳诸葛的时候,又将我无情的一脚踢进另一个黑暗旋涡。
夏侯涓果然知道如何才能折磨到一个人,她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便从我身边夺走什么,她是上帝的第三只手,一双恶魔的手,我早该看清她的,诸葛明里暗里示意我很多次了,就连黄夫人也曾提醒过我,还有孙尚香,她要我小心夏侯涓的,我却被下了药一般,将他们的警告通通忘于脑后,根本就不是她手段多高明,而是我自己太愚蠢,总把自己圈起来,屏蔽一切,以为有诸葛,有五月和辛夷,有大黄绕膝,疾风坐骑,人生便圆满了。
我要的很少,但,已经够奢侈。
痴傻如我!
在马车的颠簸中,我绞尽脑汁思索着要如何逃脱,毕竟他们就两个人,总要吃饭方便,不会时时盯着我,而我也不会刻刻被捆绑着,总有机会的!我要去诸葛,哪怕山长水远,我要去告诉他,夏侯涓是奸细,我不能白白看着她毁了诸葛一手建立起来的梦想。
车夫一声长“吁”,勒紧手中的马绳,马儿“嗷嗷”嘶叫,缓下蹄子,车缓缓停住。
“咱们还是歇会吧,大晚上,这山沟沟里,万一有狼群,我俩还不够塞牙缝的,今夜还是别进山了。”一个男子建议道。“那行,”另一个男子很快采纳意见,“反正将军也没限个时间,咱把她送到地儿就行。”
“好,你先睡会,后半夜我叫醒你。”
他俩轮流替班,一会儿撩起帘子瞅瞅我,一会又交谈着,我仍是装睡不敢露出半分清醒,在没有摸清这两个人的脾性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主要也是因着他俩没有给我松绑,我倒是想趁着夜黑风高的逃走,也是没有可能。
我眨巴着眼看着车内幽暗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想着外面的天已是大白,但昨儿一夜未睡,加之思虑过多,没想到待到马车动起来的时候,我竟然躺着迷迷糊糊睡着了,或许是所有的忧愁心思都在昨夜用完,这一觉无梦睡到天再次暗下来,醒来时便觉得饥肠辘辘,饿的胃疼,我大概有两日没有吃上一口东西了。一阵肉香飘进车内,我立即挪动起身子,两只脚绑在一起实在不好动弹,只得一齐用力踢开一条缝,只见一个瘦瘦的束发男子盘腿坐在车旁边的地上,正盯着面前一堆火上正烤着的一只鸡,烤鸡的外层一片黑焦,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油光,勾起我肚子里的蛔虫,咽了咽口水,正想着开口叫唤,马车一侧走来一个彪形大汉,抱着一堆柴火跨着重步走来,一步一步踩碎了我的希望。方才瞧见那个瘦小的男子,我还思忖着逃跑有望,一下又冒出了这么个汉子,我着实替自己捏了把汗。
“哎,车里的那位那么能睡?咱一路上也没见她醒啊。”大汉突然转过脸,瞥了瞥我这儿,幸亏我动作机敏,及时收回脚,只听见他又说道:“要不,我去把她弄醒?”
啊,他好像向马车走过来,脚步落地声,沉重深远,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耳边仿佛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哗碴哗碴哗碴”,“哐哐哐”,忽然两个声音都停住。
“你长得那么凶,别把人姑娘吓坏了,还是我去吧!”是那个瘦子,话一说完,他“蹭蹭蹭”跑过来,我尚来不及躲避,忙着回缩身子,他已挑帘欲爬上车,猛地发现我醒着,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我害怕被他察觉我逃跑的心思,连忙忍着两颊的痛,挤出满脸笑容,他先是一惊,忽的低下头,吞吞吐吐说道:“姑,姑娘,原来你醒了,我,我,我并没有要偷看你的意思,啊!我就想来问问你,我烤了鸡,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