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安庆郡主四个字,碧柳一愣。略一迟疑后开口,“姑娘,您忘了?郡主她……”
“嗯?”她怎么了?原主的记忆中,只有与安庆郡主相交甚好,却没有任何可以回忆的细节。难道姜采猜错了?或者是有什么因为她的重生而记忆被消除了?毕竟顾昭的死和安庆郡主脱不了干系。
碧柳张了张口,却被碧丝严厉制止的眼神拦住。“郡主身体抱恙,在水月庵静养。”碧丝一面说着,一面端了盛着各色克食的白瓷底绘花鸟纹磁盘放在姜采面前的雕花小炕几上。
姜采听了,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跳。水月庵乃是皇家出资建造,就在皇城边儿,素来香火旺盛。原是为了收容那些先帝未曾临幸并有意遁入空门的秀女。第一代的庵主是太祖皇帝的胞妹,因夫君战死沙场后无意眷恋红尘削发为尼。因其品行端正,道德高尚,她在任时水月庵曾是救灾扶贫的场所。可两代以后,就渐渐成了皇族藏污纳垢的地方。多少私生子在此出生,多有风流韵事发生在此。
顾昭离世时,安庆便已有身孕,如今她重生归来已数月有余。想来安庆早已经显怀,怕是正藏在水月庵里养胎也未可知。姜采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将思绪收回,说道,“且伺候笔墨,我与哥哥写封信罢。”
话音一落,碧丝两个便领命去了。一出了暖阁,碧丝扯过碧柳来压低声音,“往后安庆郡主的事情莫要在姑娘面前提,我私自将郡主的那封信藏了起来,现下还在我睡房枕头下面的小暗格里头藏着。”
碧柳大惊失色,“私藏主子的信物,这可是要贬出府去的罪过。”
碧丝按着她,做了噤声的手势。“小声些,仔细被人听了去。那日郡主身边的彩屏来寻姑娘,我便知道事有蹊跷。故意以姑娘病中不能见客为由推了她。后来又偷瞧了郡主写给姑娘的信才知道这其中大有文章。咱们姑娘是实心实意的同那安庆郡主交好,可安庆郡主待咱们姑娘无非利用二字。姑娘这些年谨小慎微处处忍让,为的不过就是过太平日子。若搅合进这件事里头,以前的忍耐全都白费了。”
碧丝心里眼里只有姜采一个,平日里事事都精打细算,唯恐姜采出了纰漏。碧柳一直以为姐姐是怕事懦弱,今日听了这一席话,知道是自己思虑不周,太爱掐尖儿了。面上也露出几分愧服之色,“是我思虑不周,险些害了姑娘。”
“这也不怪你,内里的阴私事情你并不知情。”碧丝叹气,越发压低了声音。“那宁远侯夫人是活活被安庆郡主气死的,顾家是什么人家,怎么能轻饶了安庆郡主?”
碧柳张大了嘴,完全懵住了。碧丝也不愿意在多说下去,毕竟碧柳年纪还小,性子又活泼,怕她藏不住话。于是拉了她去取笔墨不提。
姜采将姜庆的事情原委叙述清晰,写了封信给姜柏。自用蜡封了,交到了碧丝手中,命她寻了稳妥的人送到姜柏手中。姜庆和荣涵之间到底有什么蹊跷隐秘,她一个内宅女子并不想多参与。以姜柏现下的身份,只要这案件之中不涉及什么关于朝廷的大事,从牢里捞出个人倒是件小事儿。姜采并不将此事全然放在心上,又打发人上下打点一番带着连二奶奶入牢房去看姜庆,便丢开手不再管。
秦氏的清芷院里,回禀、领命的婆子们各自散去,屋里只剩下秦氏和贾蟠家的,秦氏露出疲惫之色。贾蟠家的按着秦氏素日的喜好泡了一碗浓浓的洞庭碧螺春,端了上来。
“夫人累了这一早上,喝口茶润润喉咙。”
秦氏的确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干痒难受,接了茶便一股脑的喝了。“如今府上庶务日渐繁忙,光是一项的开支就说的我晕头转向。三房和四房的名义上是帮衬着我一起管家,实则不过都挑拣一些轻省活。眼下再寻个稳妥的账房才是正经。”
看着秦氏疲惫的样子,贾蟠家的心中大为不忍。秦氏见她也是一副休息不好,病恹恹的样子,让了身边的座位。“你也坐下,歇一歇。”
贾蟠家的辞了辞,挨着秦氏坐下。思考半晌方才道,“奴婢瞧着夫人这些日子委实辛苦,阖府上下、里里外外哪一处都要夫人操心。这偌大一个府里,光靠夫人一个人,没得累坏了身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自长在一处,又是奶姊妹,有什么说不得的。外人眼里头咱们得跟着国公府的规矩,关了这门,进了这屋子,你我还与从前一样。这般拘谨小心,岂不是外道。”秦氏最信任的就是这自小一块长的贴身丫鬟。在她面前,总是能少许多防备,轻松一些。
贾蟠家的着实心疼秦氏的辛苦,提议道,“夫人说寻一个稳妥的账房先生,不过是账务上多了个人干活,归根结底还是得夫人自己看账、查账,管理庶务。莫不如就寻个同夫人一条心的人,将这府上的大半庶务都交由她管。夫人也享享清福。”
秦氏心思一动,转念又有点泄气。“哪里去寻这样一个贴心的人?这阖府上下的主子里头,都是同我离心的。”
秦氏这些年也委实不易,年少时一门心思扑进心上人的怀里,为了争那一时意气给人做了填房。本以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过上举案齐眉的幸福生活。可谁知过了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生活的琐碎一股脑的袭来将她砸了个稀碎。
难以相处融洽的继子女、面上亲热实则冷淡的婆婆、急于上位的小妾,所有的关系都极其难处理。待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以后,她才渐渐意识到因为自己的继室身份,连累的孩子们处处都要矮姜柏兄妹一头。
她可以为自己年轻时候的糊涂付出代价,可孩子们是无辜的。她总得为他们着想。所以才处心积虑的谋划着。想想这些年的不易,秦氏只觉得胸中一股酸涩上涌。
贾蟠家的一直跟在她身边,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一心为着她想,又循循善诱道。“夫人怎么忘了,大奶奶已经过世三年了,咱们该给柏大爷寻个好亲事了。”
秦氏早已在这件事上打了主意,只是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也是愁苦道,“我如何没在这件事上打算。只是这人选委实难定。国公爷相中的那些姑娘,都是门第颇高不好拿捏的。若真说成了,夫妻两个日后一条心了,我岂不是又多个敌人。我能拿捏住的,门第自是不如咱家,国公爷又都瞧不上。别瞧着老太太日日不言语,可心里头澄明着呢,这件事上却是不好下手。”
贾蟠家的认真听了,又道,“夫人怎忘了二舅老爷家的三姑娘。”
秦妙音?秦氏一愣,随即来了精神,“我怎么把她忘了。”
这秦妙音是何许人?正是这秦氏的嫡亲侄女。父亲秦正杰位居二品督察院左都御史,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秦妙音又是秦正杰的头生嫡女,性情温和,十分懂事听话。
“可是,到底是嫡亲的侄女。这做继室的苦我是知道的,怎么忍心让孩子再走我的老路。心里头也对不住我那过世的二嫂子。”秦氏仍是有些不忍。
“妙姑娘如今已20岁了,过了适嫁年纪,但年岁上与柏大爷倒也适合。二舅老爷是都御史,门第也不辱没国公府。况且,妙姑娘也早有美名在外。当年老夫人病重,妙姑娘在广济寺连续磕头上香数日祈福,最后老夫人康复,姑娘又吃斋念佛三年伺候老夫人还愿。因着这个一直没有嫁人,蹉跎了好年纪。这京城上下,哪一家不夸咱们妙姑娘品行端正,贤良淑德。”
贾蟠家的一面说,一面观察秦氏神情。见她紧锁的眉头有所松动,又继续添把薪。“妙姑娘若是嫁进来,是亲上加亲。老太太、国公爷都再说不出个不字的。当初,您嫁进来的时候,华姑娘、柏大爷都已经大了,自是不会与您一条心。明哥儿眼下还小,打今儿起养在身边,长大了,他哪里还记得亲娘,只有同妙姑娘亲近的道理。您又是当家主母,再没人敢欺负了她去。”
秦氏本着一个优秀姑姑的作风,仍然有些迟疑。“可你今儿也瞧见了,明哥儿对姜采格外亲近的,与我们都客气疏远。”这大概是血浓于水的道理。
贾蟠家的摇头,“小孩子,还不是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素日里夫人去瞧他几次?那采姐儿可是日日去老太太屋里头陪着他,又是亲手做小衣裳,缝小书袋,又是亲手做吃食。陪着他读书,写字。照顾他饮食起居。他全当采姐儿是亲娘嘞。若换成了妙姑娘,也是一样的。”
秦氏心思松动,也觉得是有道理。于是打定主意,“我要将此事与国公爷商讨、商讨。”
贾蟠家的听了这话,急忙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