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肴野蔌,山珍海味杂然而前陈。觥筹交错,往来而不绝。
在微醺暖色熏染之下,韩国贵族氏族们都颇有些醉态,作风也比平常开放肆意起来。众人其乐融融,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见一桌案前,摇摇晃晃地立了个油头粉面的小书生,打着折扇摇头晃脑的,宛如一个说书人。有不少人围在他周围,听他天南地北地讲。
“韩国莲台之隅,有一神女居之。冰肌如雪,纤裳如云,皎皎若明月辉其夜,飘飘若流波溯其光。”脸色晕红的白面书生打着折扇,侃侃而谈。
他收起扇子,轻轻拍了一下手,神采奕奕道:“远而望之,凌空一叶泛轻寒。近而观之,清润芙蕖暗香泠。西施毛嫱,比之无色。幽静姝丽,美而无极焉。”
“莲台那位,是公主殿下啊。”“可不是,韩国第一美人,可不就是殿下吗?”“莫说是韩国,怕是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咋们红莲公主媲美地人儿了!”几个人大着舌头,嘿嘿笑着。
在高位酒席,百般无聊的红莲见状挑眉,“这小子倒是嘴甜,是哪家的?”
“尚书的养子,不过是个庸俗之辈,阿九看得上?”韩非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闻言答复道。
“胡言乱语,你怕不是喝多了,跑我这儿耍酒疯。你若是真醉了,我派人将你送紫兰轩去,瞧你还打趣我。”红莲娇嗔道。
韩非笑嘻嘻地哄道:“好妹妹,你莫要恼了。哥哥我这么一个酒鬼,怎么可能喝的醉?”
“怎么不可能喝醉?”红莲斜睨一眼韩非,“你瞧你这说话颠三倒四的,学的是哪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红莲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韩非是醉了,指使小厮把他领回去。韩非还不肯,死活要喝完剩下半壶酒。红莲只能找了醒酒汤,冒充酒打发了他去。
韩非一走,红莲更是无聊。简简本是随着她母亲回巫族探望去的,怕是明晚才能赶回来参加宴席。身为相国之孙的张良又忙着应酬,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父王,儿臣有些醉了,以免失态,先告假去醒酒。”红莲侧脸朝最高席位上的韩王告假。
昏昏沉沉的韩王也是醉了酒,闻言清醒了一瞬,眯着眼睛朝红莲望去。沉默了一会,才迷糊地点了点头,“去吧。”
“儿臣告退。”红莲连忙起身,欠身告退。
红莲也无心宴会攀谈,那些谄媚的嘴脸她看多了,自然也厌倦了。便抱来了拒霜,独自漫步梅园。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红莲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望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
雾凇沆砀,愁云惨淡万里凝。白雪裹着梅枝,素然中透着点点绛红。
无意间捕捉到红梅之间一抹碧色,红莲诧异扬眉,竟有人似她这般闲情逸致,在众宾客皆大欢喜之时,来这清冷之处赏玩。
定睛一看,碧衣少女黑发染上白色,白雪染上黑色。一身素雅温婉的碧绿色纱裙,罩着鹤羽大氅,乌云密布般的鬓发间,典雅大方的一支玉簪,点缀几点青铜小花。腕上一只通体水绿的温润翠玉镯。
眉眼温婉清秀,一张素净的脸,眼眸如同脉脉秋水。举手投足都是独一无二的柔和韵味,堪称一绝,是真真正正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大家闺秀。
“何人在此?”红莲抬手捋过拒霜光滑雪白的皮毛,挑眉细问。
“臣女紫兰轩弄玉,参见红莲殿下。”少女毕恭毕敬地微微屈膝,行礼的动作行云流水般柔婉自然,不卑不亢。
紫兰轩。
这三个字在红莲心中千回百转,最终化作笑意溢满了眼眶。
的确是有趣,烟花封尘之地,竟是生出了这么一个光明磊落的大家闺秀。
弄玉,前朝沧海遗珠,韩国前右司马李开与百越火雨山庄庄主火雨公长女胡夫人的独生女。流落民间,被紫女收养,并且培养成刺客,寄居紫兰轩。
是韩国数一数二的琴姬,论起红莲的舞冠绝天下,弄玉弹得一手好琴,也是名动四方。
“弄玉。”红莲玩味般念着她的名字。
弄玉微微一笑,应声道:“是。”
“听闻你精通音律,擅抚琴,被称之为韩国第一琴姬。好一个绝世琴师,如此,便为我奏一曲。”红莲吩咐道。
弄玉闻言,取下背在身上的古琴,“是。”
她扫落假山之上的白雪,屈膝而坐,将古琴摆在双膝上,一双素手便开始拨动琴弦。
纤尘不染的长发,温润玉色的面容,永远望不尽心事的眼眸。似有千言万语想要传达,最终她只低垂着眉眼,默默抚琴。
清弹古琴,素手弄音。
琴声若画,一卷柔美芳景。琴声似诗,一曲氤氲清幽雅意。琴声如泪,滑落一地伤痕红尘。琴心幽忧,映月迷离,水波袅荡,浮碎一池相思劫数。
一曲毕,红莲若有所思地望向隐匿在红梅重重谍影间的谍翅鸟,称赞道:“第一琴师,你当之无愧。”
“公主谬赞,臣女愧不敢当。”弄玉低垂眉眼,思索一番后,“公主殿下,若是实属不嫌,可愿用这琴演奏一番?”
红莲挑眉,讶异道:“胆敢邀本宫演奏,你也是第一人。”
说着,她敲了敲弄玉的古琴,“本宫琴艺不如你,技不如人,哪里敢献丑?不过今日温泉宴,被那些凡夫俗子扰了兴致,也闲来无事可做,便弹奏一曲。”
火红的衣衫在古朴的琴弦上舞动,伴着手指的飞扬,贤者古韵被演绎淋漓。
那是一首颛顼时期的古谱,现今能知之者鲜少,能奏之者更是世间少有,弄玉也只在书上看过,近日听闻,倍感震惊。
一曲毕,弄玉急切追问:“红莲公主,这个古谱……”
“我琴艺不如你,这篇古谱,拱手让你。”红莲大气地摆了摆手,将一张泛黄的残旧琴谱递给弄玉。
弄玉行了一礼,才接过琴谱,真诚地感谢:“臣女多谢公主殿下慷慨解囊。”
一张古谱的价值是何其珍贵,能这般大方磊落地拱手相让,且自认技不如人,这个深宫里成长的公主,气度果真不同凡响。
弄玉心存感激。
红莲琴艺不差,也能算得上是才情充沛。只是她着实对弹琴不感兴趣,她只是喜欢听琴罢了。她的确是什么都喜欢什么都会,只是更喜欢舞蹈罢了。
她生性散漫,这古谱摆在她这便是暴殄天物,还不如做了顺水人情,让这古谱物有所值。
红莲摆了摆手,抱起拒霜便转身离去。
弄玉欠身,“臣女恭送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