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我先行一步,我不在期间,小九便拜托你了。”余寒起身,掸了掸湖蓝色衣袍上的风尘。
红莲唰地站了起来,满脸不情不愿,拖长了调子说道:“啊——你这就走了?这么急?”
“自然,忙里偷闲抽一些闲暇时候陪你下一局罢了。”余寒轻叹一声,“小九,珍重。”
红莲瘪嘴,眨了眨眼睛,“哦……珍重……”
“罢了,书信联系。”余寒无奈叹息,行色匆匆地拂袖而去。
他着实是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也的的确确是匆匆忙忙。
似乎是什么要紧事儿,但是他从不与我说来,也是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地把我搁在一边。他只顾着捂住我的双眼,让我不去看,也不顾我想不想看。
就跟哥哥一个德性。红莲感到无由头的委屈,撇撇嘴,对着张良说:“小良子,你可能带我去张府瞧一瞧?”
“殿下光临寒舍,张家荣幸之至。”张良被她的称呼惊得一个踉跄,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垂眸回应。
虽说这个称呼极其年幼时,她便那么称呼他。但那时候两个人可都不懂事,这才欣然接受。现在好歹是明事理了几分,没想到红莲不但没忘掉,还翻出来继续这么叫。
红莲瞅了一眼他这般礼数周全的模样,“莫要叫我公主啊殿下啊的,唤我名号即可。”
张良自始至终礼数周全,未曾失礼。听闻此言,也只是稍退一步,未曾言语。
再往前些时候的岁月里,正是因为太小了不懂事,他做红莲玩伴时失了礼数,才被相国提前领回去好生教导。
若是说起来,红莲与张家的确有不少渊源。
张良的祖父是相国,而相国的父亲,张良的曾祖,已经是耄耋之年却还是老当益壮。在张家,他有绝对的话语权。
哪怕老古董相国并不是很喜欢作天作地作死的红莲,但曾祖就很稀罕红莲。
因为某次出游时,张良的兄长张晓这位虽品性高尚,却是资质平庸,而被恨铁不成钢的曾祖非打即骂的倒霉孩子,因为出于世家子弟的风度礼让红莲先行上船。
可惜天不尽人意,人多眼杂,摩肩接踵。张晓被人群挤得一个踉跄,不慎之下扯破了红莲披在肩上的锦帛。
这下可好,被红莲当作是如狼似虎的色中饿鬼,被她当街暴揍。
而在一旁围观的曾祖,看着曾孙鼻青眼肿,被揍得爹娘都不认得,非但不出头制止,反倒是拍手叫好。
曾祖甚至非常激动地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夸红莲是巾帼英雄,不逊于男儿郎。
最终解开误会,曾祖还是无视委屈巴拉的曾孙,丝毫没有想到赶紧带他回去治疗的意思,反倒是恋恋不舍地与红莲挥手惜别。
说来红莲彪悍的名声远扬,在张家之中却是实实在在的,毕竟张晓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
后来红莲也来张家几次,都是为了来探望与她所谈甚欢的曾祖,不过几次都闹出了风波,几次都恰逢张良出门在外。
张良领着红莲走入张家府邸时,婢女们先是瞠目结舌的难以置信,再是诚惶诚恐地低头不语。
张良率先垂范,走在前头冲着相国作揖,“良见过祖父。”
相国翻了一页纸,眼皮子都没有掀起一下,只是发出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应和。
周边一群人内心叫苦不迭,生怕这小煞星暴起,掀了这相国府。奈何正主儿就在面前呢,他们只能不动声色地哼唧两声,想要提点相国,奈何他就是充耳不闻。
“父亲大人。”张家二叔苦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被推出去当了出头鸟,“这……”
相国置之不理,“干什么?没看见为父正忙着吗?”
“相国。”红莲只得亲自出面,朝着坐在堂上似是翻阅政务的相国喊了一声,来表现自己的存在,“我来探望曾祖。”
相国这才浑身僵硬地抬起头,瞪着眼睛瞧,发现一向进退有度的省心孙儿,竟然带回来这么一个小煞星小祖宗。
他这才用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从座椅上站起来,僵硬地朝着红莲行礼,“老臣拜见九公主。”
“臣拜见公主。”“小的拜见殿下。”“小女拜见公主殿下。”“在下拜见红莲公主。”一时间四面八方都传来参拜声。
“免礼免礼。”红莲四处张望,她行事莽撞,时不时就能撞得碰得一些瓷器摇摇欲坠,却偏生举止大方优雅,看上去赏心悦目。
相国紧盯着那些摇摇晃晃的瓷器,心也随着左摇右摆,惶惶不安。
好在自从红莲上回扇了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两耳光,还烧掉了他的胡须之后,他就已经能对红莲的行事,尽可能见怪不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当相国正想要尽快把这丫头交给曾祖对付时,一个家仆嚎啕大哭着奔了进来,“不好了!大少爷被浑身是血地抬了回来!”
相国腾地从坐榻上窜起来,心急火燎地一叠声问:“人呢?晓儿在哪儿?!”
“我先来报信,管事的已经去请太医了,大少爷人也被抬进院里去了!”家仆抹了把泪,连忙说道。
相国这已经是向红莲告了罪,然后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平日里的不疾不徐早就丢到九霄云外,脚底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健步如飞。
后边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管家、小厮、丫鬟、婆子……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紧随其后,一个个脸上关切焦虑,赤胆忠心。
红莲慢悠悠地也跟着去凑凑热闹,张良伴在她左右。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相国待张良严厉苛刻,不曾和颜悦色,态度冷淡。而对待张晓却是温言软语,真心实意地放在心尖上。
不应该是天资聪颖的孩子,更令人喜爱吗?就算不是,好歹也要一碗水端平吧?
“你的族人如此在意你的兄长,待你却是如此严厉,你心中不怨吗?”红莲心直口快,心中一好奇便脱口而出。
她看了看张良,生怕自己揭开了他的伤疤,连忙补救:“啊,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额,我只是好奇……或者说你跟我哥哥有点……”她又自暴自弃一般放弃挣扎,颓废道,“算了,你若是真恼了,我回去便端端正正地抄一百遍对不起,再给你好生瞧一瞧。”
反倒是张良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忍俊不禁,“红莲殿下无须有愧,良即便是有怨也该习以为常了。更何况,子不教父之过,祖父势必想要良出人头地,才如此严格。”
觉察她惊异而探究的神色,他自若一笑:“严师出高徒,良能通读史书,少不了祖父教诲。骨肉缘枝叶,兄长与我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理应是互帮互助的。”
说不怨,那是不可能的。
但多年以来良好的教养让他能够不蔓不枝,不染是与非。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是个绝对的君子。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当得上这一句称赞。
再者而言,如今遇上了一个亦如兄长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姑娘,他亦是舍不得去怨与她相似的兄长了。
当朝八公子韩非,能无视落差,一心一意将千娇万宠的幺妹捧在手心里心尖上,他为何做不到礼让同样不谙世事的兄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