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觉得奇了，“你怎么这般奇怪？近日来不去管你的大业，只顾着陪我？这是为何呀？”
“你之前不是非要闹着，让我陪吗？”他问。
她笑了笑，“我一贯是胡闹的，你也能听信？虽是落寞了些，但总是正事重要的。”
“那……我陪你过了这条长廊，便去处理正事。”他说。
她点点头，说：“这便对了，不过有一事，说来我也是好奇得紧。”
“什么？”他问。
她侧脸悄悄看他，“你可还记得，你我先前有个赌约？”
有关于那个心里有他的赌约。
“自然是记得的。”他点头，“我向来注重输赢，你是知道的。”
她撇撇嘴，“知道知道，没想到你比我还在意输赢呢。之前那个赌约，现在可不作数了。”
“为何？”他挑眉。
“自然是不作数了呀。”她蹙眉，似乎是有些恼了，但又在他的目光下忍了气，扭捏片刻，说，“你莫不是一直记得这个赌约？”
他点头，“不敢忘。”
“那么你呀，可否是为了这个赌约才对我这般好？”她又问。
她笑语盈盈的模样映在眼里，心里，余寒抿了抿唇，将她三分试探三分好奇四分期待，悄然无声地默默无语记在心里。
莫名其妙的，他愈发感到凄凉与难以名状的希冀。
余寒轻笑一声。
除了你，世上哪里还会有人值得让我放弃野心？除了你，世上哪里还会有人值得让我甘于人下？?世间男女千万，也只有你让我爱得忘我。
这样的心情不能告诉你，这种情形境地说出来的爱太廉价，也太不真实。
于是，他说：“只是在意输赢罢了。”
其实也就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说出来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可是说出来，心下却隐隐有荒凉在盘绕，撕心裂肺疼得厉害。
他这一生说过无数谎，就连这一身荣华加身也不过是弥天大谎罢了。他从未有过负罪感，兵不厌诈，谎言不过是谋略的一种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原来昧着心说话这么难受，原来于情这一字上，说不得半分谎。
小九，你怎么赔我？
余寒阖上眼眸，再度睁开时一片清明。
尽管她看上去有些不悦，可他还是话锋一转，讲起了一些归来路上的趣事，红莲来了兴味儿，听得津津有味。
正值笑语处，红莲两靥生花。
白芒刺目，一滑而过，红莲只觉眼前一亮，一股力便拽着她的手腕，她一个踉跄，连连退后几步。
抬眸，便是余寒凝重而冷厉的神情。
刀光剑影，兵器相交相撞之间电光火石，刀剑的冷色，暗卫与刺客的血色，顿时交融成一幅瑰丽的画卷。
血腥味随着冷风簌簌，裹挟着冷雨，衔几抹血色，染红了言语，刹那间便灌入了鼻腔。
红莲茫然失措，环顾四周，下意识把手按在了腰间，惊觉因为与余寒一起，而没有带武器。
余寒抬手捂住她的双眼，“别看，小九。”
他和红莲一样，因为和她一起，并未带上兵器，什么防备都没有。
到如今，也只能一手遮着她的双眼，一手赤手空拳与刺客搏斗。他尽量避免直接搏斗，因为红莲束手束脚地退避三舍。
他让红莲背对斗争，站在一旁，自己进入战圈。
暗卫也不是神通广大，总有漏网之鱼。有刺客看重红莲的特殊性，退至一侧，当机立断地拉弓搭箭，一箭射向红莲。
余寒惊觉，立即伸手去挡。
利箭贯穿掌心，鲜血喷涌而出，只是卸下几分力道，仍旧朝着红莲疾驰而去。
红莲背对斗争，听闻破风之声，想要躲避早已为时已晚，下意识闭眼等待命运决定。
她的背脊贴上一具冰凉的身躯，一只手遮住她的双眼，另一只手护住她的脑袋，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
紧接着，箭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暗卫的惊呼声，还有她的心流泪的声音。
“无沐……”红莲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身后的人仿佛支撑不住，晃了晃便倒了下去。
红莲慌忙转身，扶着他跪在地上，任由他按着自己肩膀，勉强支撑。
“小九，别看。”他伸手轻柔地覆盖上她的眼睑，虚弱的声音似是在轻叹。
他的眼睛没有不甘，没有恐惧，没有埋怨，有的只是一汪繁星春水般的静谧，饱含着不能再陪伴她的遗憾，还有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至死，都在遮住她的眼睛。
“不妨去爱这样一个人吧。”母后温柔舒缓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若他不惧生死?，便要只护你一人平安。”
“若他锦衣玉食，便要对你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若他循规蹈矩，便要遇见你后离经易道。”
“若他雄心壮志，便要能为你画地为牢。”
“若他杀人无数，便要为你也有千般柔情。”
“若他人人惧之，便要为博你一笑不惜一切。”
“有这样的人嘛？”
“有，只要他愿意为了你放弃他的信仰，那他就绝对值得你去爱。”
“如果我触及他的底线呢？”
“如果你连他的底线都不是，那么你们也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那如果我想要吃城南的蟹黄汤包，城北的水晶豆腐，城东的糯米糍粑，城西的玫瑰酪呢？他可以帮我去买来吗？”
“只要他足够爱你，就可以为你俯首称臣。”
他怒马鲜衣，风发意气。
点染铜绿的城门之下，他长身鹤立，与兄长对弈，不分胜负。
曲径通幽的小宅之内，任浓茶转淡，沉浮过往，他眸中盈满笑意，浅酌风月几何。
瑰丽柔软的闺阁之中，他蹲下身，低下高贵的头颅，体贴入微地帮她穿上鞋袜。他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告诉她，天下和她，他都要。
逶迤莽苍的大漠之外，他从天而降，落在她的马背上。鄯善城中为她剖心为证，以心头血为药引救她。
孤寂漫长的长廊之上，他舍生忘死救她，替她挡下毙命一击。还不忘捂着她的眼，告诉她别看。
他真的爱她，从眉间到心头。
他真的等她，从山长到水阔。
红莲不由哽咽，泪水夺眶而出。不妨去爱这样一个人吧？这个人虽然很聪明，谈笑间指点江山，可是在她面前却很傻，傻到可以为她去死。
这个人叫，余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