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亲近的称谓让一旁的二月红脸色微变,不知是由此联想到了什么。
这么多年的时光飞逝,除了在梦中曾有耳闻,便从未有人如此唤过他。而这声音清脆悦耳,如山泉小溪一般叮叮咚咚,恐怕是梦中之音无疑。
抑制住激动情绪的林怀瑾敏感地发现了他的转变,她掩饰般地揉了揉眼圈,不想自己的轻声呢喃竟会让他听清,看来若顺其自然下去,误会是避免不了的。
思及此,急中生智的她不由亮出了自己的小胳膊,立即改口道:“大哥,我是在码头听说你们红府里还缺少杂役,我脏活累活什么都能干,你看行吗?”
撸起袖子的她明明行为诙谐,却一脸严肃,略微失望的二月红有些忍俊不禁,嘴角勾起,此刻的笑容是如沐春风的和煦。
倒是很少见到这样张狂而不拘小节的女子,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星辰的光辉,心下突然生出了逗趣她的想法:“府中人员齐全,只是,我二月红还缺个夫人。”
待他此话一出,饶是林怀瑾再怎么厚颜无耻,也无意识地红了双颊。虽说是梦中期盼过多少次的温言,可如今听他真正一说,竟是一阵迷茫。
她怎么忘了,此时的二月红可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痴情男子,据书中回忆,至少在丫头还未过门前,他可都经常流连烟花之地,甚至几次三番彻夜不归。
林怀瑾内心有些酸意萌生,这些承诺似的语言不知对多少女子说过,又恨自己来得太迟,竟让别人抢尽先机。
望着她渐变的脸色,不过随口一说的二月红竟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与子安稳的微妙之感。这也是他头一次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她的声音,像极了梦里的女子。
他稍怔了几秒,眼神终是瞥向了不远处朝他示意多次的伙计,在微微一笑后还是淡定地摇了摇头,“姑娘,我还有要事,你请自便吧。”
他本也想着她会如何应对,可失落的林怀瑾张口欲言,最后却只是后退了几步,也不再辩解,“打扰了。”
二月红曾说过,在这个世态炎凉的年代,人心都练成了一副铁石心肠,他就算再多情,对大多数的不平事也只会袖手旁观。
毕竟,自己不是丫头,甚至什么都不是,还不如离开得好,哪怕是为了他而来。
二月红愣愣地望着她离去的脚步张口欲唤,却生生地止住了言语。
如今的红府是他的父亲当家做主,他自是不敢与家中老爷子针锋相对。况且近日情况十分特殊,如果随意带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回府,父子之间必定少不了剑拔弩张。
不过,望着那乞丐落寂的背影,他的内心竟十分不忍,从未有过的。
其实看似决然的林怀瑾只因太过了解他了,怎会不明白他如今的处境,所以不想再给他图添麻烦,让他两边为难。
可是,这两句寥寥无几的言语,确乃她盼望已久的相遇,若是有幸如愿以偿,那该是天也妒忌的吧?
而如今的放弃将会丢失民国的破碎执着,或许还会再期许几分,但大约没必要继续坚持心中的迷梦了吧。
……
独自一人晃荡在长沙城里良久,夜市将过,白日的人迹早已闲散,灯火阑珊处,什么也不剩下。
饿极生悲的林怀瑾打了一个寒颤,又紧紧地把胸前仅存的破布条使劲裹了裹,终于体力不支地迷糊在了街角。
“小丫头,跟我进去,里头热汤热饭,什么都有。”对面怡红院的老鸨估计看她还有几分姿色,才特意过来劝说。
饥不择食的林怀瑾扫了扫她一张一合的嘴唇,竟然有种想答应的念头。原来人一旦走投无路,真的会迷失自己。
不过,尚存一息意识的她还是摇了摇头,宁做冻死骨,绝不负初心。就算从此什么都没有,也不能丢掉自己的尊严与原则。
“死乞丐,这个时候了还假装清高,待会儿可别求我收留你!”居高临下的老鸨见此鄙夷地瞪了她一眼,也不再搭理她,又急不可耐地跑去迎客。
而畏缩不前的林怀瑾扫了扫繁华的夜场,她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底经受了多久的风餐露宿,反正不过一天,便觉得生命力已在逐渐消退。
没想到好不容易才与二月红相聚,就这样一眼便要永别了,可就算再有不舍,也抵不住现实的逼迫。
难道半生的回眸,终究找不到一生一世的祝愿?
对了,还不知如今的他到底如何?不管怎样,好歹来都来了,就这样离开太可惜了。
“不如,再去红府看看?”自觉命不久矣的林怀瑾再顾不得什么思考,只想要在临死之前再见到那人,哪怕是最后一面,只要确定他依旧如故,便不枉来这一趟。回忆起这些痛处,她于是晃晃悠悠地再次朝红府走去。
这一天的一来一回,天色早已更深夜重。
红府大门紧闭,只有屋檐下的两个红灯笼仍旧照射着黑暗,散发出异样的光芒。陷入迷糊的她畏缩在红府的门旁,自然不敢前去叩门打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日出与少年。
却没想到,不多时,黑得不成方圆的苍穹竟轰隆隆几声从天而降,似乎是暴风雨欲来的前奏。
一条条丑陋的闪电凶狠地划破夜空,狂风也不甘示弱地怒号起来。越发支撑不住的林怀瑾紧紧地抱住双膝,只是咬住下唇不发一言。
各色各样的美味突然浮现在眼前,满汉全席也在脑海里不停闪烁。在她彻底失去知觉之时,头顶突然悬空一把油纸伞,一抹红色闯进眼角。
……
此时本该静谧的红府突然变得喧嚷起来,谨慎的丫鬟伴随着门外的瓢泼大雨,不停地进进出出。长沙城内突然灯火通明,连许久未露面的江南神医化千道也挎着医箱匆匆忙忙。
而屋内的二月红凝视着镇静安睡的林怀瑾,下意识皱了皱眉。
傍晚当时他曾在怡红院靠窗边的雅间瞥见奔走离去的她,本以为她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去处,可谁知固执的她仍会死等在红府门口。
也是,毕竟在这个战乱纷飞的年代,一个小乞丐能有什么活头。
后来,失去兴致的他在回府后的前些时辰留在书房里仔细练字,可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白日里所见小乞丐的面容,心慌意乱之间毛笔竟突然掉地。心不在焉的他终于按耐不住,随手拿出一把花伞便准备往外寻去。
可一打开府门,却发现脸色苍白的她紧闭着双眼斜躺在冰凉的地上,似乎已经晕厥。
“红红,你不要赶我走,我只有你。”床上喃喃自语的林怀瑾还未有所清醒,她胡乱挥手中拉住了二月红的衣角,一脸委屈。
沉思着的二月红猛地清醒过来,见此心内也不免有些柔软,只是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下她额头的碎发,轻轻地安抚道:“再也不会走了,以后红府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