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九爷对面的男子约摸四十一、二岁,镇定的他眉淡脸正且又衣冠楚楚,在那深藏的胡须黑面下,是磨练多年的不怒自威。
因此平日里的手下人都惧怕他得厉害,连报告文件也是恭恭敬敬的,可没想过此刻的一个过路女子居然没有一丁点惧怕,反而说话不卑不亢,这番行为倒是让他有些另眼相看。
他曾因生意上的事,与解九爷有过来往,此次无意相聚于北固山顶端算是偶然闲情,可惜解九爷三番五次暗里承让,就此而言,确切地说并不尽兴。
于是他不禁抬手示意看棋人林怀瑾于对面与他对弈,“你过来姑娘,我们来一盘。”
解九爷闻言微笑让位,一旁的林怀瑾见此虽有些诧异,但毫不扭捏,在端坐好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摆好了战型。
小时候爷爷总告诫她凡事速战速决,受这影响,她下棋气势汹汹从来不拖泥带水,只当男子在犹豫之间,已有了许多后招留用。速度之上便有了太多无形的紧张,两人都还未来得及显露山水竟直接有了差距。
望向棋盘上的双炮袭将,后知后觉的男子有些惊讶地拱了拱手,“姑娘棋艺不错!”
自己步步为营太过复杂,倒行不过一个简单之人,或许有时深思熟虑也并不一定能稳妥顺利,反而瞻前顾后失了先机。
他由此摇了摇头,自己欣赏的人向来寥寥无几,如今这小姑娘也能勉强入眼。
“李某甘拜下风。”李侠如眼神一凝,瞥见她手上叮咚作响的手环,本想客气几句却突然改了主意,“这个、算我输给姑娘的战利品吧。”
一边言语一边掏出了怀中的铁牌,随后竟毫不犹豫地递给了她。
“这、不妥吧。”林怀瑾愣了愣,此人一看就是个人物,这块铁牌她在林瑜的办公桌上也曾看到过,不过萍水相逢,不至于送此大礼。
“姑娘可是瞧不上?”李侠如明明看到她诧异的目光,果然她认识此物,否则只能算一块废铁,拿来又有何用。
“不、不……”林怀瑾想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要是再推脱,那就是自己不识抬举了,“多谢李先生,那我……就不客气了。”
语气谦逊的她一把接过后仔细放好,且点头答谢,随后也不再无礼打望,而心里更隐约半信半疑。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原因能让此人观望,又思及铁牌或许往后会有大的用处,还是胆大妄为地先行收下。
李侠如对此略微诧异,却只是不在意地笑了两声,惹得观望良久的解九爷突然困惑起来。
面前的是何人他最清楚不过,铁骨铮铮,早前一直坚定追随孙先生的革命先导,战场的战绩哪场不是赫赫有名。
一位响当当的人物怎会随意赠送随身之物给一个毫无认知的陌生人,想来也不会是一时兴起所做的决定。
或许,这才是一盘棋真正的开始。
……
三人在某些方面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特别是对于自由民主的意义,他们从美国的马克.F.普拉特纳叙述到当今的民主选举、个人权益,一直聊到山下也未曾停止表态。
不过遗憾的是李侠如有急事要先行一步,扬言护花使者还是由解九爷担任,温和的解九爷闻言也不便推辞,当然不忘对自己所应的尽职尽责。
目送他二人就将离去,正要行车的李侠如不忘挥手叫停,又略有深意地嘱咐道:“希望小姑娘永远都是这般从心所欲、随遇而安的本态不变。”
他的赠言想必也不是随口一说的笑言,郑重的林怀瑾在点头之后,不由回道:“谨记先生教诲。”心中当然也有了无限惆怅。
此言此语,大有深意,恐怕他已有所暗示。在随后的车行之中,气氛也冷却不少。
不过林怀瑾在与解九爷几句不咸不淡的交谈中,竟又得知他与林瑜在日本留学时曾是校中挚友。
朋友相逢,肯定是要去拜访一番的。两人一见,就天南地北聊个不停。
“记得当时在东京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还以为日本真有土遁忍者呢。”只要不是正事,林瑜就没个正形。
解九爷听此笑了笑,不置可否,“林兄还是这么幽默。”
“就是封神榜里说的土行孙吗?”一旁好奇的林怀瑾听着那些两人在日本发生的趣事,嘿嘿一笑,突然感觉嘴里一腥,毫无预料的一口大血居然喷了出来。
那种胸口滞痛瞬间袭遍全身,是摆脱不了的撕心裂肺,不久后腿脚也逐渐不听使唤,就如此直直地倒了过去。
这一次离开,情蛊又加重了太多。
……
昏睡的她耳边一直是絮絮叨叨的交谈声,虽有些被打扰的恼怒不满,可还是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倾听身边勉强能听清的说话声。
“令妹中了情蛊?我知识浅薄,只能勉强看出。”解九爷对待朋友算是尽力而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不过据说,双蛊虫可以因另一方而程度缓解。”
一旁的林瑜听完则皱着眉头打量着面色苍白的林怀瑾。
此刻的她早已蛊入膏肓,甚至无药可医。
如今不管是什么办法,只要是能尝试的,自己这个表哥一定责无旁贷地尽量一试,于是自然坚定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定会尽快送她去长沙。”
回长沙城?听到林瑜这句不容商量的话语后,昏睡的林怀瑾不禁打破沉重的痛意,又挣扎着起身拼命摇头,“我不会回去,永远不会。”
她好不容易才以一个死人的身份从长沙出来,绝对不会回去自投罗网。
“我已经在总统府替你在长沙城布防官张启山的身边申请了一个虚职,这是军令,你只要一有好转就立即前去不得耽误。”林瑜见她誓死抵抗脸色也越发难看,说一不二的他索性直接转身离去,不给她一丝机会。
其实林怀瑾近期在长沙城的行踪他暗中都有了解,自然对这些事情的因果关系一清二楚。
而近处闻言后的解九爷却是眼神一眯,听这个意思,不由怀疑张启山就是情蛊的另一人,他摸不准这到底算是偶然,还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大局面。
如果要真是一场大局,恐怕他也无法置身事外。
……
失去发言权的林怀瑾为了拖延离去的时间,只能每日都佯装病情恶化,由此竟在大床上足足躺了半个多月。
那时窗台上的月季已经越来越茂盛,她呆楞地打量着这可喜的变化,下意识怔了良久。
“小姐您还是答应回去吧,长白知道您一定很想回去。”伺候她起居的长白见她总是愁眉苦脸,都忍不住费心劝道。
从她到了这里,就没有一天真正笑过,就像幼年时的自己离开那个不爱说话的哑巴大哥,跟着另一个陌生的家之后。
“是吗?”原来她的心思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也只有她自己在不停地佯装平常,用所谓的一叶障目挡住了联通的内心,便以为从此就能不闻不问。
既然最糟糕已经这样,不如随心所欲,做一回真正的心向行动。
打定了主意后,她的内心终于坦然,而另一边却是因此事局势突变紧张,全力防范。
张启山在突然接到长沙近期有调任的情报员前来时,当然是充满警惕的。他本以为是南京方面有什么重大的怀疑,又与张日山商量好战略对策后,还是预备亲自会一会那个间谍。
结果他一回张府看到的竟然是林怀瑾在里头悠闲自在地喝茶时,有些忍不住轻轻一笑。虽说他对她的疑心更加深重,但是这一刻是真的从未有过的欢喜。
他从来没有想过能有重逢之日,况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可以有这般匪夷所思的重聚。
一旁的张副官同样是止不住的笑意,严谨的他立即正经地行了个军礼,“欢迎情报员的到来,我是副官张日山。”
沙发上的林拐瑾见此也站起身像模像样地配合右手回礼,随后又一脸无辜地道:“你们好,我是情报员林涂,很荣幸大家以后还能一起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