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长白山到底该是如何景色，吴邪其实并不清楚，但他想，无论如何，肯定是团聚之色。还在几个月之前，某人就查览过手机里二道白河的天气预报。
说八月十七日晴朗，想必当日一定阳光热烈，果真是极好的预兆。
收拾好大背包里的全套装备，等同行的几人都聚拢在杭州之时，下一步的计划就是从南到北，长途跋涉。他们的心中隐隐都有些激动，其中以王胖子为首，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
而吴邪相对来说则是较为沉闷的，他只想把这件事彻底结束，相信只要直面面对，以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能尘埃落定的。
虽说几人前进再无停留，但到达二道白河也是一周之后的事了，当天晚上除了林怀瑾早早在宾馆长白松落脚休息外，他们几个大男人又出去在农家乐露天吃了三十多只烤全羊，并且探路先锋还发现了奇怪的箭头。
不过这些都不耽误正事，第二天他们依旧一鼓作气登上了长白山。一路走了四天，才进入原始丛林腹地，可依旧没有任何发现。吴邪虽说有点失望，但还是信心十足，务必兑现自己的承诺。
此季节正是夏日多炎热，长白山也不例外，因此只有特少量积雪，不过到山顶上时仍是较为寒冷，与山下仿佛是两个世界。再加上他们奔波许久，早就有了舟车劳累之感，于是就地扎起了帐篷。
晚上的林子又潮湿又阴冷，他们吃着野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声音稀散。而食之无味的吴邪则突然想到了来时路所见的天池，平静如镜，面面俱到。
十年了，这十年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所有人都变了，这一路走来，难道会如王盟所说，自己走不出来的只是心魔？但哪怕自己死去，也要让此事画上句号。
因为，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而这一行，终于即将落幕。
“小妹，我来帮你。”王胖子算是比较活跃的人了，见林怀瑾一人默默地吃着烤糊的山鸡，还是忍不住热心上前帮忙。虽不知吴邪为何非要带着一个并不相关的小姑娘，但他要坚持，自己也不好反对。
而几个大男人一堆，总是不方便的，他当然要表现出自己乐于助人的一面。
“别没大没小的，这是我二奶奶。”解雨臣发现王胖子嘻笑的面孔怒目走了过来，只是把自己手中的野兔递给了林怀瑾。闻言后的王胖子愣了两秒，没想到这小姑娘辈分这么大。
解雨臣却没有要解释的模样，又去拿了些水过来。
几人就此哄哄闹闹，不时才完全入睡。
……
这样一路下来，一周之后才到达稀稀拉拉的松树山坳。
这里的地貌奇怪，两边山势平缓，有一块突兀的石头更加显得怪异，果然用金属探测器一试便知不同。王胖子机灵，很快就注意到了山头的裂缝。
并且还发现裂缝处有水，不过怕炸山整体山容易开裂塌落，所以又回到山下砍了一些枯树和菟丝子生火，想等第二天看结果。
不像那嗜睡的人，整理好包裹的吴邪一直睡得极其不安稳，第二日一大早，检测到鲶鱼信号后，只留下只言片语就带着小花查探去了。
他们走到了日落，终于从枯树的地面，发现了一口一口枯败的古井。
而最为诡异的，大概是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还会见到陈皮阿四吧。
一个没有道德包袱的人，杀人不眨眼，可终究算是长辈。他想幸好没有等到林怀瑾睡眠清醒，倘若她若执意跟随，自己是阻止不了的，而她与陈皮之间，应该颇有感情吧？
反正笔记里是这么说的，具体自己也不清楚，毕竟不是当初的人。吴邪思索间戴上四阿公的收尸牌，抚摸着石壁上熟悉的五行字，多年没有的安全感忽然从心底升起。
一路在黑暗之中挣扎，幸好王胖子几人来得及时，摆脱了这一具又一具穿着盔甲的高大士兵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闷油瓶总该要完好无缺地归来了吧，到时候他若是死心眼，不肯离开，自己就骗他说进去守门，再一把打晕他。
想到这里，吴邪忍不住笑了笑，可是他没想到事情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汪藏海记，顺铁链而下，见青铜巨门于山底沉岩，内有石人万千，石胎孕育，脐带入石，无情无欲，算筹以计，累恒哥沙数，不尽不绝。
梦里本就是个不好的预兆，黑瞎子的话还笼罩在他耳边，而等他半夜起夜之时，身上携带的鬼玺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踪迹。
这鬼玺于他于小哥是多么重要他心知肚明，因此一直妥善安放，平时都多留了好几个心眼，怎事到眼前，功亏一篑，“完蛋，不好了。”
他顾不得叫醒其余几人，一个人奔腾起来，却没想到一抬头，会看到那个人。
那个等了十年的人。
吴邪就这样愣愣地望向张起灵的方向，在篝火的照耀之下，有太多复杂，竟也不知自己连青铜门的影子都没望见，闷油瓶就自己出现了。
已被惊醒的王胖子反应迅速，“小哥，你……回来了？”他激动地走了过去，“你舍得出来啊你！”只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不由又问了一句，“这，怎么回事？”
张起灵目光深远，似乎望向了远方那处重重关闭的青铜门，木讷的吴邪又回身瞥了张起灵一眼，终于在他眼中望见了不一样的端倪。
小哥，算着我年龄的日子，大概再守五十年绰绰有余，你们快走吧，别再回这里来了。
一个本就是准备在此长留下去，与现世格格不入的人，他劝阻不了。
“你老了。”张起灵吐了几个字，吴邪把袖子拉下，遮住了手上的伤疤，“我们回家了。”
这些年，直到这一刻，他才笑得像一个小孩子，仿佛回到了当初，他们共同活着的日子。
“咦，小花、还有那个小妹上哪去了？”王胖子左看右看，就是没有在人中发现那两人，不由插了一句话。
吴邪愣了愣，没能错过张起灵一闪而过的眼神，立时心领神会，摇了摇头，“他们，大概先离开了吧。”
“这两个人，神神秘秘的。”王胖子遐想片刻，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提起包，还是回家要紧。
……
回了杭州之后，与汪家的争斗并没有结束。而林怀瑾的话也并未应验，两年之后，他们精心策划的计划成功，所有事情终于落幕。
有些愧疚的吴邪于是当即同小哥一起，来解救他的故人。
他没有深入前进，只有张起灵独自带着鬼玺顺着两年前的通道而入，他不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小哥回到驻扎地时，他身后晃晃悠悠地跟随着一位后骨瘦如柴的女子，而女子被他牵着，也只是木讷地紧盯着当空烈日。
面对他们的到来，也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忽而低头不语，恍若行尸走肉。
吴邪大吃一惊，他知道林怀瑾当初进去守了门，却不知道，她过得如此不堪。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白骨，这话绝不是夸大的说法。
她那肢体十分僵硬，就像是粽子一般。王胖子见此也不由望向了张起灵，见他并没有要说话的样子，自己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小妹，我们回家吧？”
他倒是眼神透亮，比吴邪还先认了人，而林怀瑾听此明显一顿，似乎听到回家两字颇为激动，可过后只是摇了摇头，“二爷，二爷来了吗？”
二爷，二爷，原来青铜门背后并没有神秘致幻力，她终究没有再见到二月红，哪怕一眼都没有。
世人所谓的终极，也抵不过宇宙的无穷无尽，若要违背这规律，终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思量着的她苦笑一声，却没想到话音落下许久，突然不知从何处闪过一片大红色，众人一惊，待望清来人时，更是惊奇。
一身红衣，一头白发，一手分不清画物的油纸伞，就这一瞬之间，二月红竟稳稳地落在了面前。
这等诡异之事，不得不让众人大吃了一惊，毕竟九门的二爷早已死去，恐怕尸骨都化作泥土，如何会出现于此。
人死不能复生，可奇怪的是，他竟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而他并未搭理旁人，只是径直过去拉起女子的手，“夫人，我……来晚了。”
“你，你？”林怀瑾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怔了怔，却是呆呆地打量着他，待发觉他袍上的粗线时，终于哭得泣不成声。
一百多年了，她忘了很多，可是自己的绣法，如何会忘。
“是我，我们回家吧。”二月红略微迟疑了一瞬，随即抬起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珠，轻声安慰。
“红红，你真的来了？”林怀瑾许久不见日光，躯体都不太灵光了，可还是回过神迅速地抱住他，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仍是当年，“太好了，原来你没死，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的。”
她哽咽着说完话，禁不住凝视着他的眸光，摸了摸他满是皱纹的脸颊，又仔细打量，“只是，你老了。”
这两年她虽呆在青铜门内，但她心如明镜，只是不想说出来，倘若是假的，她也不愿面对。
只要二月红回归，真真假假，后果自负。
“瑾儿，说好的长命相随，我怎会忘？”二月红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吗？红府的月季正好，长沙城其实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说话间，他小心翼翼地背她起身，朝着众人点头示意，缓缓离去。
“八爷还等着你与他比看谁算得准呢，佛爷也说想喝你做的冬瓜汤。”
“王叔让桃花买了很多的螃蟹在家里养着，你又忘了，陈皮的衣服小了一寸。”
“九爷说，大恒他们也快回家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你肯定都认不出来了吧。”
……
一字一句的家长里短之语，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眼见着这不同寻常的一幕，吴邪摇了摇头，想着弄清这突如其来的二爷是何人，非常容易，可根本没有丝毫意义，小哥已然无恙，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终于可以安心地回到杭州，或者，更为安宁的地方。
九门，张家，从此刻起，不再相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