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看到……”命运编辑者道。
“你倒是说啊!”胡周催道。
“我……我看到……”命运编辑者道。
“喂,你水字数是吧?”胡周道。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人类被解剖的画面!”命运编辑者带着哭腔叫道。
“扯得好远,你的脑回路还真是跳跃……”胡周揶揄道。
“那个被解剖的人正是我自己!好几个绿皮蒙面怪围着我,都是血!都是血!”命运编辑者哭喊道。
“这不合理吧?你不是已经脱险了吗?”胡周问。
命运编辑者道:“我看到这血淋淋的画面,才发现了真相。其实我自己早就被外星人捕获了。肢体拆散了,大脑取了出来,浸在水缸里作试验。”
“呕……”胡周干呕道,“这跟你刚才的空战桥段有什么关系?”
“我听到那几个绿皮蒙面怪在说:‘这个配比的刺激效果比较明显,记下来’。”命运编辑者道。
“这说明?”胡周不解。
“这说明,之前的空战,脱险的狂喜,全部都是幻觉!都是外星人人工刺激的结果!”
胡周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虽说他对命运编辑者并无太多同情,但设身处地一想,这转折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明明以为自己从困境中挣脱,却发现依然被牢牢地束缚,而且连四肢都已经被剥夺,那几乎是终生无法逃脱的囚笼。
“怎么会有这种情节。那外星人也太变态了。”胡周道。
命运编辑者道:“他们做这种大脑试验,是为了了解人类大悲大喜的原理。每完成一次试验之后,他们就会消除这段记忆,然后再进行新的试验。”
胡周沉痛道:“所以,这幻觉会反复以各种形式出现,让你一次又一次地挣扎,看起来无限接近希望,但最终结果都是梦醒后的绝望。”
“是的。”命运编辑者道,“正如孙悟空怎么都跳不出如来的手掌心。”
两人沉默了片刻。
命运编辑者在想写书的事。
胡周在想寻找父亲的事。
镜中花,水中月啊!
胡周打破了沉默,道:“不管怎么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总得有点寄托才行。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爸?”
命运编辑者苦恼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没有人会在意父亲。大家的脑子里只有姐姐和基友!你的这个目标,没有吸引力。”
“我次……”胡周怒道,“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设定这么一个任务目标?”
“我也是现在才刚刚发现啊!”命运编辑者叫道。
“哇!你害死我了啊!”胡周叫道,“你那猪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哪有不看人就下菜的啊!”
命运编辑者道:“我本来以为我的主题和设定足以弥补情感线的弱点的啊!”
“你啥主题啊?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啊?”胡周叫道。
“现代教育的悖论啊!人工智能对就业机会的压力啊!职场规则,还有阶层固化,都是很现实、很写实的啊!”命运编辑者叫道。
“哇!你的脑瓜果然不正常啊!”胡周道,“谁要看这些东西啊!大家都只是想玩想放松而已啊!”
“我也是现在才刚刚发现的啊!”命运编辑者哭喊道。
“你这个大白痴!”胡周骂道。
“我白痴,我混蛋,我傻叉!”命运编辑者对自己展开了疯狂的人身攻击,连胡周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好啦好啦,谈点实际的。我们捋一捋你的初心,看看能不能把主线拉到升级打怪的主流网文上来。”胡周劝道。
命运编辑者道:“他们那么喜欢看网文,我以为能用网文传达一些真实的东西。这就是我最初的想法。”
“嗯,你的出发点不坏。”胡周道。
“我觉得,我的行文还是比较谨慎的,不太胡乱用词,网络用语也尽量避免,就是希望能认真负责任地说话,而不是口无遮拦地哗众取宠。”命运编辑者道。
“哎!这里就有点问题了。”胡周道,“现在混网络媒体,讲话一定要极端,一定要矫枉过正,这样才会有人看。你这么拿腔拿调的,人家就觉得你这人不实在。”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当然都要一分为二地看。这是辩证法呀!怎么反倒成了不实在了?”命运编辑者道。
胡周道:“哎呀,大部分人看网文不带脑子的。你观点不鲜明,他们就会觉得伤脑筋。总之,没人在乎真相,大家都只想听自己想听的话而已。”
“哦,这样啊……”命运编辑者道。
胡周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落井下石了,便补充道:“不过你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反映了一些真实的。这点可以予以肯定。”
命运编辑者道:“我制造了真实,唤起了大家成长的痛苦,却没能抚平这痛苦,还引来了不理解和质疑,令大家更加痛苦。这是我这本书最大的败笔。”
胡周道:“你能认识到这一点,还是非常不容易的。大部分网文读者都是来娱乐的,娱乐嘛,容不下真实,更容不下挫折,只能让他们感受成功的快感。”
“可是,不正视挫折的痛苦,又怎么会有成功的喜悦呢?不描述挫折,怎么能教会他们避免挫折呢?”命运编辑者道。
“又自作多情了吧?”胡周道,“谁说大家要避免挫折了?大家都已经挫无可挫了好吧?成功只能是属于少数人的。这道理大家都懂。”
“可是,如果不能让人成功,那我的存在又有什么价值呢?”命运编辑者道。
胡周道:“你别搞得这么忧国忧民的,你写点快餐文章,赚点送外卖的钱,娶个老婆生俩孩子,不是挺好吗?操那么大的心干什么!”
命运编辑者道:“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古人说:三十而立。而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还没法自立。好几次,我都要放弃了,全都是靠我的妻子给我的支持。”
“哦,已经结婚了啊……”胡周想到程贞德的未婚妻,又想到了自己的王乐颖,忽然心里很有些触动。
“我的妻子是我的大学同学,但她是学生物学的,毕业后在一家小研究室做药物研究员,薪水少得可怜,却要养这个家——养丈夫和儿子。”
“哦,已经当爹了啊……”胡周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样的生活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很伤自尊心的。为了缓解内心的愧疚,我每天除了在家里读书、看电影、码字之外,还包揽了所有家务,负责买菜做饭带孩子,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傍晚做完晚饭后,我就和儿子坐在门口,一边讲故事给他听,一边等待‘英勇的猎人妈妈带着猎物(生活费)回家’。”命运编辑者道。
“三十好几的人了,你怎么好意思哦!”胡周道。
“前些日子,我岳父母让妻子给我一笔钱,让我拿去开个文具店,也好养家糊口,但好强的妻子拒绝了,把钱还给了老人家。我知道了这件事后,辗转反侧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下定决心:也许这辈子写作的梦都离我太远了,还是面对现实吧。”命运编辑者道。
“哎,这就对了……等等!”胡周惊道,“你什么意思?你不会因为这点困难就断更吧?别这么玻璃心啊!”
“最让我羞愧的不是这件事。”命运编辑者道,“是后来。我去了社区大学,选了半天,报了一门会计课。对我来说,生活压倒一切,似乎只有学会计实务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让我有一技之长。妻子发现了我包里的课程表。那晚,她一宿没和我说话。第二天,出门上班之前,她突然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告诉我:‘要记得你心里的梦想!’那一刻,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别这样啊……”胡周念叨着,但是不知道该怎样劝说这个被生活击垮的男人。
让他继续在网文上耗费时间和精力吗?显然他不是这块料。
允许他太监吗?那自己的命运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坐等其他世界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