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漆黑一片，彭磊不得不打开手电，我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厂房。
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预想中设备林立的场景，我们首先来到的是一间更衣室。更衣室的台架上摆放着几双胶鞋和手套，由于橡胶老化，质地变得异常坚硬。敞开的铁皮更衣柜里悬挂着几套浅蓝色的连体工作服，身份牌上的照片模糊不清，字迹倒还能辨识，写的是姓名以及对应的岗位名称。
离开更衣室后，我们进入到厂房的生产区域。
灰尘覆盖的生产线及其周围地面上散落着许多瓶子。瓶身外包装上印刷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这间工厂主要生产的是一种名为“佳得乐”的活力饮料。我想起了在工厂大门看到的三个铁艺文字，原来工厂的名称就源自这里。
饮料有数种水果口味，草莓味、甜橙味、蜜柚味、苹果味……对于这些味道我完全没有概念。我唯一吃过的水果，是生长在黄岩镇附近石头沟里的一种植物果实。
成熟的果实接近半个拳头大小，皮厚肉少，味道酸涩，褐黄色的果皮包裹下看着像是一块石头，它也因此而得名。
石头果对于大多数游民而言都是稀罕物，但能在黄岩镇及其周边区域中存活下来的水果并非只有石头果一种。据我所知，黄岩镇里就有人工种植的苹果。
有干净的井水灌溉，大量粪便集中处理变成可施用的肥料，这两个条件在小镇外都是不具备的。加上小镇控制者有意地限制产量，人工种植的水果变成了一种奢侈品。
我不清楚如今的野外环境是否还适合、还能种植水果，我从未尝试也没有看到别人那样做。环境恶劣固然是其中的一个因素，更主要的……我想还是人的原因。
当辛勤耕耘的果实被烧杀抢掠的末日放纵轻易夺取并且逐渐常态化，没人愿意成为那只待宰的羔羊。
“噗！呕……”
不远处的老福突然吐了，他一只手扶着身旁的机器设备，另一只手按在脖子上。彭磊的手电照过去时，我看到了老福竭斯底里的表情，他似乎恶心的不行。
他脚边有一瓶打翻的活力饮料，淌出的液体与积尘混成一滩粘稠，一股腥臭的气味钻入我的鼻腔，我忍不住蹙鼻。
我低头看着手里这瓶饮料，看着透明瓶身里装着的深色液体，不禁摇了摇头，当即把它扔掉。原本还打算尝一口，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
“啧啧啧，瞧你那点儿出息！怎么样？好喝吗？”彭磊嘲讽道。
“呃……咳……嘿嘿……还行……”
老福缓过劲来，他的表情有些尴尬，他用手背随意地擦了几下嘴巴，干巴巴得笑了两声。
“你们这些游民就是脑子有问题！”
彭磊这是连带着把我们都给骂了，他说完便继续往厂房深处走去。无辜躺枪的感觉很糟糕，可谁让自己吃这口饭呢？不满也只能忍着。
因为手电照明范围有限，我们彼此间的距离都不太远，在勉强能看清轮廓的地方寻找目标物品。
“我找到了！”
没过多久，传来了萧阳兴奋的声音。
我们来到萧阳身边时，他正蹲在一个巨大的储水罐旁，他用一把不知道哪里捡到的扳手拧断了管道，从进水口上拆下了过滤装置。
“任务很简单嘛！我还以为又得拼命呢。”老福感叹。
“你有拼命过吗？”
彭磊立刻回呛他一句，老福像是焉了一样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这个任务简单吗？
如果只算上进入厂房找到过滤器这一过程，这个任务的确太简单了。难度在于你怎样才能到达这里，这支队伍为此付出了两条生命的代价，还不知道返程的路上还会发生些什么。
“行了，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彭磊把过滤装置装入背包后，带领我们搜索这间厂房。我们在厂房里搜索了十来分钟，只找到一些普通的东西，例如金属线材、钳子、工具刀等。
老福提议拆解设备取走有用的部分，不过被彭磊否定掉了。因为我们没有专用的拆卸工具，而且这些几乎都是数控设备，电磁脉冲已经将它们最有价值的部件破坏掉了，即便拆开也没有意义。
随着彭磊放弃搜索，我们踏上了归途。
队伍返回到工厂大门的时候，彭磊停了下来。
“都吃点东西吧，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彭磊对我们说道。
除了我没有胃口，其他人都拿出食物吃了起来。李颖拿着半块干面饼细嚼慢咽，老福啃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圆球，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萧阳从干硬的面包块上扯下一角，他的水也喝光了，他只能干咽下去。
彭磊的食物无疑丰盛很多，两个肉夹馍，一条肉干，还有一小杯变异果酒。我尽可能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果酒的香味让我欲罢不能。
没人问我要不要吃东西，除了李颖知道我不缺食物，其他人像是故意背对着我，生怕我开口和他们讨饭一样。我理解他们的想法，换做是我也一样，这就是游民的现状。
哒哒哒！
砰！
砰！
……
突然，厂区外传来激烈的枪声，所有人立刻停止了进食。我跑到保卫室的窗口旁，踩着窗框爬上了屋顶，然后快速地趴下来。
东北方向那条通往市中心的道路上，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正往这边奔跑，他们在废弃车辆间穿梭，不时地回过头朝身后射击。
在更远的地方，有十多个快速移动的身影，他们穿着怪异，似乎是一群劫掠者。显然，劫掠者们正在追赶穿制服的几个人。
这时候，跑在最后的穿制服的光头男人似乎被子弹击中了腿部，身子突然一歪，一头栽在了路边的草丛里。他的同伴恰好没有看到这一幕，即便光头马上呼喊引起了注意，可他们对光头的求救置若罔闻，继续狂奔着。
“有人过来了，看方向应该是奔着这里来的，估计有二十人左右，至少半数都带着枪。”
我从保卫室的屋顶跳下来，把看到的情况告诉大家。
“先退回厂里吧，到东边的宿舍楼躲一下。”彭磊立刻做出决定。
我们沿着环厂小道回到了职工宿舍楼，选择躲藏在最顶层五层靠右的一个房间里，房间的窗户正好对着厂区大门。
为了隐匿队伍的行踪，我拿着一簇杂草跟在最后负责处理鞋印，从一层楼梯口一直清理到了五层的房间门。如果不是特意去观察，是看不出痕迹的。
“他们来了！”靠在窗户旁的彭磊说道。
我贴在窗户的另一侧，小心地探出脑袋观察窗外的情况。
厂区门口出现了一个脸上涂着黑色条纹的男子，他身上穿着镶嵌金属片的硬皮护甲，手上拿着一根缠绕着铁链的棒球棍，典型的劫掠者装扮。
在我们赶往这栋建筑的时候，那个腿上负伤的光头男人居然顽强地跑到了厂区大门，可他也只能走到这里了。光头男人的右肩插着一支箭矢，他此刻趴在地上，挣扎着试图站起来。
劫掠者举起棒球棍，朝着光头男人的脑袋狠狠地砸下去。不断地挥起，砸落，挥起，砸落……
隔着这么远，我似乎都听到了钢管砸在血肉上的闷响。光头男人那颗原本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的脑袋顷刻间一片猩红，他一开始还略微挣扎，可没几下就不动弹了。
劫掠者发泄般地猛砸一通才罢了手，光头男人的脑袋变成了一团稀烂。劫掠者捡起了光头男人掉在一旁的手枪，开始在尸体上翻找起来。
厂区门口陆续跑进了很多人，无论男女，脸上全都涂着黑色条纹，劫掠者的装扮，这些人明显同属于某个组织。
在尸体上摸索的劫掠者站了起来，他用钢管指着厂区深处，嘴上不知说了些什么，一群人便向厂区里跑去，估计是去追击剩下的那几个人了。
“脸上涂着黑色条纹的劫掠者，你见过吗？”我转头询问一旁的彭磊。
“当然，他们是火焰帮的黑旗军。”彭磊淡淡地回答。
“黑旗军？”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这群人都是疯子就够了，最好不要招惹到他们。即使强如枪队，他们也不想和这群疯子打交道。”彭磊继续说道，“那个光头身上穿的制服我好像见过，他应该是某个小商队的成员。”
我没有见过这群人的疯狂，刚才敲烂脑袋的一幕对于游民也算不得新鲜。既然连彭磊都说危险，那我觉得他们一定比一般人想象中要残忍很多。
枪声接连在厂区内响起，一开始是断断续续的。
后来，偶尔会响起几声。
而到了现在，厂区里又恢复到死寂。
结束了吗？
不管那些商队成员是不是全死了，我们会一直待在这个房间，直到劫掠者离开为止。
……
噔——噔——噔——
急促的脚步声经过楼道反射后特别明显。
该死！有人上楼了！我不是处理了鞋印吗？
随着脚步声越发清晰，我能听出来对方正向这边跑来。窗外也传来了叫喊声，还有几个劫掠者快到楼下了。
“站好位置，准备迎敌。”彭磊下了命令。
萧阳和老福拔出武器，分别站到门口的左右两侧。彭磊、李颖和我各自找了一处掩护，枪口和弓弩对准了门口。
咣当！
房间门猛地被推开，一个穿着商队制服、留着一头黑色卷发的女人正要进入房间，她推开门时还在看着身后，完全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情况。
“别动！”
老福第一时间把刀刃抵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女人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她缓缓地转过头来，面对着枪口，弓弩，以及顶住脖子的利刃。
“别……别杀我，求……求求你们，让我干什么都行。”
回过神来的女人开始求饶，说话也直哆嗦，她很自觉地把手枪扔在了地上，老福一脚把枪踢得远远的。
“你，马上回头离开这栋建筑，离这里远远的！”老福一改常态，声音冷冷地说道。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表情又变得慌张起来。
“不！不！求求你们了！让我躲在这里，我不会惹麻烦的！”女人哀求道。
“闭嘴！你再说话我就宰了你！”
老福低声冷喝，手上的刀子加重力了道。女人的脖子上破开了一个小口，她立刻咬住咬住嘴唇。
哐当——
嘭——
……
楼下陆续传来摔门的声响，劫掠者们开始逐个房间搜索，他们的目标肯定是这个女人。
“我数五下，你再不走就得死！”
老福说完后，空着的那只手摸上了女人的腰带，把她腰带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弹夹取走了。
“五！”
女人没有动静。
“四！”
女人看向老福，她留下了眼泪，哀求的表情。
“三！”
站在我身旁的李颖突然放下了短弩，她刚要走过去，我立刻伸手拽了她肩膀一把。她回头不解地看着我，我则对她摇了摇头。
李颖紧咬牙关，表情一阵挣扎，她终究选择了沉默。
“二！”
女人表情悲切，通红的双眼看着我们，她伸手抹掉了泪水。她退后一步，最后的表情带着绝望，转过头跑掉了。
没过多久，楼下响起了女人的哀求声，劫掠者的怪笑声，接着便是一阵惨叫、淫笑，然后……彻底安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