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落日余晖洒满死寂的荒野,远方的废墟城市批上了焰色的外衣。弥漫在空气中的颓败逐渐沉淀,酝酿恐惧只为等待黑暗降临。
随着凉山市区完全消失在视野中,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来。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背靠着车厢壁不想再动弹,望着车外的景象一直在晃荡……晃荡……
……
一周后。
简陋的酒吧舞台上,闪烁的五彩灯光平添一分情调。一双银色的高跟鞋反复蹬着木质台面,它的主人衣着暴露,正卖力扭动着风韵犹存的躯体。
她不时向台下抛出媚眼,尽管显得做作,但观众们依旧反应强烈,那是浓烈荷尔蒙支配下的一声声口哨与怪叫。她的舞技并不娴熟,笑容也满是牵强,面对一双双充斥欲火的眼睛,她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胆怯。
她一定想不到,这副模样反倒让男人们更觉刺激,挤在前排的不断叫嚷锤打着舞台台面,后排的跟着大声起哄,一时间尽是各种淫言秽语。
当然,男人们不会也不敢做出冒犯的举动。并不是他们没有想法,实际上那一副副油腻骚臭的身体,恨不得将台上的舞女揉虐撕碎。他们迫于站在角落持枪警卫的威慑,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这里是位于黄岩镇内的一间名为“风情”的酒吧,小镇里也只有这一间酒吧,属于小镇武装的产业。
“风情”酒吧是镇上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与大多数小镇建筑类似,建筑的主体主要是由旧铁皮和木头混搭而成,只要起风,沙土会顺着缝隙钻进屋内。
酒吧是镇上唯一24小时营业的场所,无论白天黑夜,这里总是聚集了形形色色的废土人类。
有的是为了被雇佣,获得报酬换取生存下去的物资;有的是为了与往来的商队进行交易,购买在黄岩镇找不到的稀缺货品;也有的是为了打探消息,你在这里总能收集到各种有迹可循的奇怪传闻;还有的就像眼前的这群男人,简简单单地喝上一杯酸涩的变异果酒,看着舞台上的女人为了几块面包搔首弄姿。
我坐在观众区左侧的偏僻角落,手里抓着啃掉一半的黑面包,身前掉漆的圆木桌上摆放着半瓶怪味水。我接受了一项中级雇佣任务,正在等待雇主到来,按照约定我在桌面上放置了一块数字“9”的号牌。
上一次前往凉山市得到的报酬并不丰厚,仅仅是一周成人份额的食品,而且只有黑面包和怪味水。
黑面包价格低廉,味道差劲,嚼起来略微酸咸中带着一股树皮味。但不可否认,它确实能够填饱肚子,还是这里大多数人的主食。
怪味水是被小镇武装控制的资源。黄岩镇所处地区干旱缺水,小镇内唯一一口深水井是这片区域所有人的饮水来源。抽上来的井水会进行消毒过滤,也许是因为使用了漂白粉,也可能是过滤器使用了太久的缘故,处理后的井水充斥着一股怪味。
小镇的武装人员喝的可不是怪味水,镇里还有一套专用的饮水过滤器,从凉山市带回的过滤装置就是用来替换其老旧的部件。
控制了水源,就等于把握住大多数人的命脉,这其实是变相的奴役。黄岩镇通过任务悬赏的方式来掩盖这种矛盾,为了生存,你不得不做出妥协,时刻将脑袋提在裤腰上。
时间来到了正午十二点,我已经等了两个小时,雇主仍然没有出现。我开始感觉到烦躁,双手来回揉捏着手里的塑料瓶。
就在我看到舞台下的一个光头大汉把手伸进自己的裤裆里不断耸动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有人正向我走来。
一个戴着鸭舌帽、身形消瘦的男子走到了桌前,他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因为背光的原因,我看不清他的样貌。
“编号83765的任务是你接的对吗?”
他的嗓音很浑厚,这跟他的体型完全不搭。
“没错,你是雇主?”我问道。
“是的,你可以叫我蒋先生。”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我微微一愣,然后意识到他是要握手。真是个怪人,居然还讲究这些礼节。我很识趣地伸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有些冰凉。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我需要你前往平南火车站,帮助一个名叫卢生的中年男人,顺便把这封信交给他。”
说着,蒋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叠好的信封放在桌面上。
“记住,你必须在明天中午以前赶到。”
蒋先生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不是你要雇佣我吗?”我有些疑惑。
“是我雇佣你,雇佣你帮助我朋友解决问题,不可以吗?”蒋先生反问一句。
“这……可以。”我点了点头。
虽然蒋先生没有明说我具体要去做什么,但这个任务的奖励达到了一个月成人份额的食物,危险不言而喻。如果我没有得到复合弩,我还不一定有勇气接受这个任务。
“老规矩,没有订金,任务完成后找酒保通知我,没问题吧。”蒋先生说道。
“你就不怕我偷看信里的内容吗?”我继续问他。
“你看不看都没关系,里面的内容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蒋先生倒没有因为我的问题表现出一丝不满。
“那行,没问题。”我答应他。
不用担心他会食言,每一个通过酒吧平台发布任务的人,都需要提前向酒吧缴纳承诺报酬的百分之五十作为保证。如果我完成了任务,最糟糕的情况下也能得到将近一半的报酬。
酒吧这样做主要是出于维护自身利益考虑,毕竟它们扮演了中介的角色,每促成一笔雇佣合作都能得到百分之五的佣金,它们希望一切井然有序。
“我建议你最好现在就出发,阴风裂谷里的情况很复杂,那里是你的必经之地。”
蒋先生叮嘱我,不过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的确应该现在就走,因为我只能步行,平南车站距离这里还是挺远的。
我走到酒吧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吧台墙壁上的LED数字时钟, 2196年7月31日,12:25。
走出酒吧,周围的一切看起来还是那么慵懒。慵懒的店铺老板趴在柜台上,慵懒的小镇居民躺坐在家门前,刚才还在耕地的双头牛趴在了草棚下,小镇的守卫也在连连打着哈欠。
很不真实的感觉,这就是废土吗?直至我看到了围墙上的重机枪,看到了小镇大门外木桩上钉死的暴徒,看到了墙里人对我投来或厌恶、或鄙夷的目光,又将我拉回到现实中。
是的,我还活在废土上。
……
破旧的路牌,黑色油墨刷涂的文字严重褪色,勉强辨认出标注的内容为“蒙田镇”。这里是位于黄岩镇西北方向约十公里处的道路交叉口。
右侧的乱石路延伸至落日山谷,那里是人类的禁地,传闻中的变异生物“迅爪兽”就游荡在山谷中。左侧的硬泥路上,干涸的轮胎印、马蹄印以及鞋印纵横交错,这条路通往阴风裂谷,是前往平南火车站的必经之路。
走进裂谷后,鞋底碾压到的细小碎石让我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走在下陷的地裂中,满目都是苍凉,这里有着属于土壤最原始的颜色,到处铺撒着寸草不生的乱石。两侧是一群群突起的峭岩,斧削般的岩石,陡峭尖刻,层层叠叠,一直延伸至看不到的尽头。
每隔一段距离,我都能看到一堆或几堆遗骨,或完整,或零散,有人类的,也有动物的。根据骨头的色泽以及磨损程度来判断,时间较长的已经存在了十年以上,时间较短的估计也就在近几个月内。一些遗骨上带着焦灼痕迹,表面还能看到清晰的齿痕,让我想起了凉山市的见闻。
我以前一直认为人吃人的故事只是养父为了吓唬我而编造的,可我后来的几次遭遇,认识到了他说的都是真的。究竟是绝望让人变得残忍,还是人性本身就是恶的。当一切没有了约束,罪恶将接踵而来。
照射在岩壁上的阳光随着时间逐渐上爬,眼前的景象更显苍凉。我已经走了几个小时,决定稍作休息补充体力。养父曾经和我说过,走出峡谷至少需要半天的时间,照这样算下来的话,我走了最多也就一半的距离。
砰!
突兀的枪声回荡在裂谷中,裂谷上空很快掠过几道黑影,那是几只巨型变异秃鹫,它们受到了枪声的惊扰。
我将剩下的小半块面包全都塞入嘴里,拿起复合弩,贴着岩壁小心地前进。我敢肯定,枪击的地点距离我不会超过五百米,也许,就在前方百米拐角的另一侧。
墙角的枯黄杂草完美地隐藏住我的脚步声,我迅速接近拐角,随即听到有人在说话。浑厚的男声,一个男人正说着什么。
“反抗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周鹏,对吧,我记得你刚才说的就是这名字。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我站在岩壁的拐角处,蹲下身子,小心地探出脑袋,看向了通道另一侧。
两支队伍正在僵持,这个说法似乎不太准确,一方在人数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已经把人数较少的一方围在了墙边。
一具男性的尸体仰面朝上地躺在两拨人马间,眉心处有一个血洞,血液正从伤口不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