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之说的没错,媚娘今天真的遭了难,和尘一大清早就看见媚娘跪在后院,膝盖下还垫着藤条,正值烈日,媚娘还几次都要晕倒了,被一旁的小厮泼了一盆冷水,就这样硬是跪了一天,连口水都没有喝。直到太阳下山,媚娘才被倾之搀扶着回到房间。
“真是,连累你了。”倾之脸上写满了愧疚。倒是媚娘脸上十分平静,想必在她将面纱递给段倾之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的吧。
“以后,不要让别人有可趁之机。”媚娘双唇轻启,缓缓说道。
倾之点点头,将她放在床上,看着她印出血的纱裙,倾之眉头皱了起来,媚娘是个舞姬,膝盖受了伤,要是落下病根,以后还怎么跳舞。媚娘似乎看出段倾之所想,赶紧用手挡住伤口,冷冷的说道:“我以后可不会帮你了。”
和尘看着她们两个进了房间,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听见前面大堂里传来曼娘娇媚的声音,像是她一直服侍的王公子来了。在戏文里看千变万变,如今自己亲历这戏文里的烟花柳巷,和尘第一次有了焦虑的感觉。
一天过后,妈妈去了曼娘屋里,看着桌上摆着的珠宝首饰,曼娘坐在桌前漫不经心的看着手里的玉镯,见妈妈进来,娇俏的撒娇道:“娘,你看,这是王公子今天送给我的。”说着,还将手里的玉镯递给妈妈,妈妈欢欢喜喜的接过来,坐在曼娘身边,笑得合不拢嘴,赞叹道:“哎呀,你看着镯子的成色,这是上好的吖!王公子出手真是大方啊!”
听到妈妈的赞叹,曼娘有些骄傲了,说道:“王公子说了,过几日便要娶我进门呢!”
“啊?”妈妈突然变了脸,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瞪着眼珠,直勾勾地望着曼娘,确认道:“女儿啊!你再说一遍?”
“王公子说了,过几日娶我……”曼娘还没说完,妈妈喝斥打断了她:“荒唐!”
曼娘被吓了一跳,脸上也不自觉露出害怕的表情,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娘这么生气啊!
“娘?你怎么呢?”曼娘试探着问道。
妈妈似乎也察觉到刚刚真的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赶紧平复了心情,对曼娘说道:“女儿啊,你糊涂啊!身在这烟柳之地,不要指望被男人赎身啊!”
曼娘不解。
妈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且不说王公子家境如何,就是普通的读书人家,也不会同意自家的孩子娶一个青楼女子的啊!这是有损门楣的事情啊,况且王公子家境富裕,其父也是朝廷命官,将清誉看的那么重,更不会允许你进门的啊!退一万步讲,王公子最后说服了家里人将你娶回家,肯定也不是正室,做个小妾有什么用?被正房大娘子呼来喝去,大娘子一不高兴打你骂你还是小事,要是一挥手找个人伢子给你卖了,你让阿娘去哪里找你啊?去了王公子家里,受了委屈,你只能自己忍着,你没权没势,没人给你撑腰啊!”
曼娘听妈妈一说,顿时觉得很有道理,在这楼里,她还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要是到了王公子家里,那她可真是孤立无援了。
“前几日,被赎出去的姑娘,哪一个过的好?”妈妈摇摇头,叹着气。
曼娘点点头。
入夜了。
段倾之缠着和尘带她去他们第一次去的河边玩,和尘拗不过,只好带她去了,倾之坐在河边,闭着眼睛吹吹风,好不惬意。
和尘看着一脸笑意的倾之,也不自觉的笑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倾之,说道:“这是今天一位公子哥赏我的,给你吧。”
倾之看了一眼和尘递过来的银子,又看了一眼和尘,噗呲笑了:“你自己拿着吧。”
“我要银子干什么吖?”和尘扯过倾之的手,硬塞给她。说道:“我来这里就是赚银子给你啊。”
倾之愣了一下,笑道:“行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楼里当差,月钱好少哦,你那么抢手,赎你应该要花很多钱吧。”和尘嘀咕道。
“只怕你再多钱都赎不走哦。”倾之冷哼一声,说道。
“为何?”
“妈妈不让呗!”
“有钱不赚啊?”
“就冲我现在的人气,多少钱挣不回来啊?若是以后来了比我年轻漂亮的歌姬,她估计才会放人吧。”倾之自嘲似的笑道。
“我……我可能等不到新的歌姬来,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和尘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呢?声音这么小,说给蚂蚁听的吧?”
“啊?没说什么啊,我会多多挣钱给你的啦。”和尘说道。
两人相视沉默一会儿。倾之缓缓开口:“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和尘点点头。
倾之坐好,慢悠悠的开始讲述。
“前朝胡人经常犯境,让先帝很是头疼,但是比起胡人,最让先帝头疼的是那个宰相,也就是我的外祖父,我外祖父为人清廉正直,不拉帮结派,培养党羽,受到朝中文武百官的尊敬,这样一个馆中模范,偏偏就是先帝的眼中钉,生怕有朝一日宰相权倾朝野,危及他一人独大的局面,于是他想到一招,收了我阿娘为义女,还封了一个公主。后来胡人来犯,先帝提出了和亲,便将阿娘嫁了过去,到了边塞,我阿娘过的并不好,虽说胡人对她十分尊敬,我父亲对她也是相敬如宾,但是远嫁,身边除了一个陪嫁的丫头,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边塞的习俗,我阿娘实在是接受不了,便越发的不爱说话,不愿与人交流,后来有了我,按照胡人的传统,我接受了好多好多严苛的训练,被当成男人养着,阿娘私下给我取了汉人的名字:段倾之。还告诉我,在中原有我的外祖父,有我的舅舅。我父亲野心极大,和亲没有几年,他便又开始带兵犯境,而这些也是先帝提前料到的。先帝亲征,硬是将我们的部落灭了个干净,阿娘为了保护我,在战争中死掉了。我也成了俘虏,后来沦为军妓。这还没完,先帝借此,说是我阿娘挑唆我父亲起兵的,判了谋反罪,诛了九族,当时受人尊敬的宰相倒台了……没过几年,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我才得以自由,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我打听过了,听说我有一个舅舅躲过了灾祸,还在世,我一直想找到他。
我以前好恨这个中原!特别恨!我想着回去重整旗鼓,但是我自己一个人怎么做得到?后来我跟着一群灾民逃难,途中遇到一个老妇人,年过花甲,她说她在等她儿子,她儿子几年前去打仗了,说等仗打完了,他就回来。我当时心头一颤,当时战争已经结束好久了,想必她儿子已经回不去了。我当时百感交集,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恨,战争最无辜的就是百姓,无论赢了输了,受苦受累的还是百姓,那些身居庙堂的是体会不到的。
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活着,我阿娘给了我两次生命,我总不能让她白白去死。况且,若是上天想让我死,我可能在战争中就死了。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很煎熬,对待这个世界,我已经不想再有任何感情了。
前段时间,听说衙门接见了前朝遗老,听说那个前朝遗老是当年宰相的小儿子,我当时心里一惊,边想着快些赎身,去找舅舅,以后便跟他隐姓埋名的生活罢。”
段倾之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和尘却愣了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两人又沉默良久。
回去的时候,和尘问道:“我再送你一朵青花怎么样?”
“别了吧,活着花过不了几天就枯萎了。”段倾之摇摇头。
“不不不,不是活的。”和尘从袖子里掏出一直发簪,这簪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普通的白瓷,上面勾勒着青花的图案:“我也不懂什么样的簪子是好的,就买了一直白瓷,上面的青花是我自己画上去的,你觉得怎么样吖?”
“甚好。”段倾之笑道。接过发簪,随手便插在松散的发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