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样听着自己的心跳,尤灵转身又看监狱的位置,当然不是在繁华的闹市大街上了,所以周围都是那种萧条冷落。隔着很大一片空地的远处,是一家厂子,尤灵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厂子,只看到一片厂房,有轰隆隆的机器声,越发衬托着这里的空旷。
另外一面肯定是一条公路,车辆开过的时候,也是轰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一直去了,去了,带给人不能跟随的绝望。
尤灵突然非常恐惧,她想找个人说话来克服这种心理,但是……和谁说话呢?今天来接哥哥的只有她,她也不敢和别人说她在哪里。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力量,她迅速拿出手机想都没想就给莫培明打了电话。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手机里传出他的声音,尤灵一下子找到了傍依似的,眼泪流下来:“培明,我在监狱外边等我哥哥,这里好害怕,好绝望。”
“你没有任何危险,放心吧。”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尤灵急急忙忙地分辩,“我是说就我一个人,这个地方给我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叫我害怕,很害怕的。”她没法说出她害怕的感觉和心情,只是说害怕。
“不怕,放心吧,就算是你进去了,我也会想办法捞你出来,所以你都不用害怕。你哥哥很快就出来了,见到你哥哥你就不怕了,耐心点,啊?”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谢谢……真的培明,看到了这些,我好难受。我知道我哥哥就要出来了,谢谢你帮我让我哥哥走出这里。如果让我进去,我会怕死的。”尤灵情绪激动,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如果她在里面,有多害怕?
莫培明在开车,今天上午还有一个重要的有关年总结的会议,电话里的女人却用崩溃的语调和他“拧”上了,情绪波动厉害,需要他的安抚。
“冷静点,别想那么多没用的,啊?你不会进去的,还有就算你进去了我也能救你出来,所以你不会死。好了,开心点,一会儿你哥哥出来看到你这样他也会难受的,你开心点,想想你们一家马上就能团圆了,多开心的事情?”
莫培明奇怪他怎么能有这么好的态度对这样一个女人说话,这个人简直不是他。好吧,只要这个女人安静下来,他也算是大功一件。用她哥哥和她作为交换条件的,且成全她一次,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当做了一次**。
电话里听着他用如此温柔的语言和她说话,尤灵一下子就平静下来,是啊,她怎么会进去呢?还有她哥哥马上要出来,她难受哥哥不也跟着难受吗?是的,他们一家就要真真正正的团圆了,是喜事一桩,该高兴。
眼前突然出现莫培明平时的那张冰山脸,想到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破天荒了,她好感动。
“我明白了。谢谢你培明,你的安慰让我感到幸福,真心谢谢你。你上班去吧,我们回头见。”听到电话里的车声,她知道他还在路上。
挂了电话,尤灵一下子没有了恐惧和激动,她真的平静了,脑海里那些怪异恐怖的画面突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来埋怨出现过,连她自己都感觉到诧异。
如此,都是莫培明的功劳?嗯,没法否认他的力量只强大,几句话就能把她拉会普通的现实。
好了,现在,安心等待。哥哥就要出来了,不知道她给他准备的衣服是不是合体,就算不合体也没关系,先凑合穿上,然后再买。
墙外的尤灵平静下来了。
尤灵要等的那个人,墙内的尤军,他激动着。
尤军,一个原本清秀俊雅的男生,非常正派,温顺的性格中藏着犟脾气,有时候他认准的事情就是要做,所以……
从小到大,他认为美好的事情就是美好的,不容旁人有一点点亵渎。
妹妹在他的眼里就是最美好的,妹妹是公主。是的啊,妹妹娇俏可人,喜欢用大大的黑眼睛仰头看他,等他把好吃的东西直接丢进她嘴里,然后她就高兴地用小白牙咬着吃。妹妹还会露出小白牙给他笑,妹妹的小白牙在他的记忆中几乎占据了所有,只要想起妹妹马上就想起妹妹的小白牙。
小时候的妹妹也不大喜欢和别人玩,经常追在他屁股后露着小白牙一声声“哥哥”“哥哥”地叫,他一个回头她就仰脸笑,依然是露出一口小白牙。
小时候,他从来就不叫妹妹的名字,妈妈一口一个“林儿”的,他从来就不叫她林儿,就叫“小白牙”。
“小白牙你看这个画片好不好看?”妹妹会颠颠地跑到他跟前仰着脸,“哥哥给我。”
“小白牙你要不要吃这颗糖?”妹妹会颠颠地跑过去拉他的手,“哥哥给我吃。”
和小白牙在一起的故事,是他整个童年的记忆,还有整个少年的记忆。一直到后来,成为大二理工科学生的他,终于因为小白牙妹妹给关了起来。
他怎么能容忍别人满口污秽侮辱他的小白牙?小白牙是他的珍宝,纯洁神圣的小仙女。
突然听着一个邪恶的强调叫着他妹妹的名字说要把她给弄到手,那种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恶心口气他怎么能容忍?他当然会制止,最初他不是用武力去制止的,那是后来那个恶棍不听他的话还侮辱他,他是被逼着出手的,他没想有关打死人这一问题。他奇怪的是同样头破血流的他只是受了外伤而已,那个和他一样头破血流的恶棍流氓怎么就死了?
那样一个人渣死就死了叫恶有恶报,但他一直就怀疑他怎么是给他打死的?不过就是他和他打架了的,他认。他也罪有应得,不是吗?谁让他打死人的?
没想到最后救他出来的,依然是他的小白牙。
小白牙,哥哥就要见到你了……
那个平时一脸凶相的狱警是从部队回来的,他平时严厉的模样给他的感觉就是“凶”,但是今天他怎么就对他这么好呢?
昨天晚饭时他告诉他一定要把碗里的饭都吃干净,一点渣渣都不许有,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忌讳,就完全照办,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的很用力,他都感觉到痛了。
刚才他又说,走出去就一直向前走,不许回头。
虽然这个人凶,但也有过那么多的好不是?尤军心中有数,他如果不凶又怎么能管得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呢?
“走出去以后一直往前走,不许回头看,记住。”
他凶巴巴的口气,目光中却有着特别的东西,尤军突然就想流泪了,他说:“向警官,再见。”
“不许跟我说再见,我们——永不再见!”
“哦哦,对了,永不再见。”尤军轻轻说,依然是想哭的感觉。
他想起犯人们说过的,在这里的人走出去以后不要说再见,表示和这里再无瓜葛,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意思,是吉祥话。
大门,大门打开。
开门的狱警说:“走出去就一直走,不许回头!”很严肃的口气。
狱警却觉得这种严肃好温暖,好感动……
他舔了舔嘴唇想说一声再见,突然想到在这里说再见是一种忌讳,于是他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走,走出去,一直向前,不回头。
尤灵就在大门的一侧,大门突然打开她的心跟着一跳,她看到哥哥了。因为平时探监的次数好多,她对哥哥没有丝毫陌生,可是如此近距离地见到哥哥,她突然仰止不住要哭。
“哥哥——”她扑过去想要抱抱哥哥。
“不许碰我。”尤军忙躲开。看到突然愣怔了的妹妹,他舔了舔干硬的嘴唇说,“我是从这里出来的,我的身上有晦气,不能碰我。”
这是他的小白牙,依然是他心中纯洁神圣的小仙女,怎么能让她沾染到他身上的晦气?
“哥哥。”
不管怎样她见到哥哥了,一直一直她觉得愧对哥哥。今后她又有哥哥了,那些亏欠她会用行动去弥补的,她眼里含着泪笑着,“哥哥,我们去洗个澡了,然后吃完饭就回家去。”她拍了拍身上的包,包里是给哥哥买的衣服,从头到脚,包括内裤都有。
旁边有个垃圾桶,尤军走过去把随身带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塞进去,他已经明白妹妹给他准备了一切。至于他的这些,统统都要扔的干干净净。
走出来的时候他是把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带出来的,包括即将扔掉的破袜子都带出来了,他要扔在外边而不留在里面。
从此以后,里面和他再无关系。
“好,就是这样的。”尤灵笑了。
尤军转身看到了妹妹的笑,看到了妹妹的小白牙,他的心里温暖一下,他好想叫一声“小白牙”,却说,“好,先去洗澡。”
哥哥去洗澡,尤灵就在外边等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汹涌着说不出的难过,眼泪也止不住。哥哥脱离了那个耻辱的地方,本来是要高兴的,却为什么一直难过到要哭?她也不知道。
给莫培明发了一条接到哥哥的短信,他没有回,她知道他在忙。
然后是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的,却因为一直想哭不敢打。不停地抹泪,竭力抑制喉咙里的哽咽,看着从眼前来来去去的人用不解的目光看她,尤灵无地自容。
是啊,她哭什么呢?她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