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乐观。”尤灵沉重地说道，“让大家来开会，就是讨论这个问题的。”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望向尤灵，听得尤灵说下去，“当然我不是说大家没有认真去工作，而是对方太苛刻，苛刻到连一个小小的线头存在都要说是次品，不过也正是考验我们的时候，度过这个危机关头，我想以后就平稳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关于制作流程，每一个人都知道，但是流程中的细节，真不容有一丝马虎，不然成品总是给打成残品，我们还从那里赚加工费？厂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大家都想想，怎么用更好的办法避免这些问题？最重要的是细节，比如包包上面的装饰品怎么装饰才更漂亮……”
新市，某一工地，一边是建筑工人忙着起一座楼房，不远处的另一边是铲车将推倒的楼房废品清理到车上拉走。尤灵的丈夫景文杰就在这里上班，他不想学技工，所以只是一个普通工人，今天他负责的是跟着铲车清理废品。铲车正紧张地将地上的废品垃圾铲起来装到车上，此时还用不着景文杰他们费力气，所以他用更多的脑子胡思乱想，瞅了一个机会忙躲远，看看没人注意到他，忙拿出手机打电话。
秦雪梅开完会以后回了办公室，忙着整理账目资料拿给尤灵看，正好手机响了，她一看是景文杰的电话，吓了一跳，暗暗道了一声好险，忙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压低声音说：“你找死啊，我表姐回来了……行了，现在没时间和你废话，你也不能打我电话，方便时我打给你。”秦雪梅说完就挂了电话，匆匆忙忙整理材料。
尤灵很想休息一下却坚持着工作。昨晚回来她想着整理一下这次出去的情况记录，谁知道累的实在坚持不住只得睡了。睡了以后还是被成品残次品的问题困扰着，怎么都睡不踏实，所以并没有休息好。
头脑有些乱，她用力摇摇头，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下去。茶能提神，她希望精神好些把要紧的工作都做完在休息，此时秦雪梅拿着账薄来了。
“表姐，我都整理好了。”她把一个文件夹放在尤灵面前。
尤灵接过来，看一眼秦雪梅，说道：“等我把这次送货的账目整出来给你，你再做登记，都要好好合算清楚。也快到给工人发上个月工资的时间了，工资也算好。”
“嗯，好。”秦雪梅点点头。
尤灵扭回身体坐在椅子上翻开了账目，她身后站着的秦雪梅微微晃了晃，内心不觉升起紧张，眼睛急速眨动几下。
账面整齐一丝不苟，每一条都清清楚楚，尤灵自上而下先做快速浏览，“设备损耗费用：共计6500元”。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数字中，率先闯入眼帘的是这一行。不，是尤灵对这个方面的费用存在疑问很久了，所以敏感。
无意识地睁大眼睛，目光凌厉地对准了这一行，再次确定了看到的没错时，尤灵自然垂放的左手紧紧握成拳头，还没有顾得上修剪的长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肉里，她毫无感觉。
“雪梅，维护设备用的了这么多费用吗？”反问句式，声音平静无波，可隐含的威压却是滔滔洪水泛滥一般扑过来，叫听者生出绝望。
她缓缓回过头，黑宝石一样的眼珠带着叫人心悸的难以猜测，目光虽然镜面一样的平静，可任谁都能看出温润目光里蕴藏的冰雪凌厉，她是生气了。
她当然生气。秦雪梅一而再就算了，再三再四时她还不去点破只是旁敲侧击让秦雪梅清醒，秦雪梅还以为她不知道继续欺瞒她，到底谁弱智？能不能换一个贪污的方式叫她看不出来？
若不是看在亲情的份上，尤灵能有这么客气？秦雪梅还装聋作哑，真叫她失望。
秦雪梅电击一般浑身一颤，瞬间脑际一片空白。每个月核对账目的日子就是她最紧张的日子，她用紧张警觉的眼神看着尤灵：难道表姐都知道了？她自己也明白这种想法是自欺欺人，尤灵怎么会不知道？
尤灵待人宽厚，习惯用平静包容的态度处理工作，对工人也很好，但底线明确。越是这样，绝大多数员工心领神会，也本着老实做人踏实做事的原则不去做手脚。秦雪梅就另当别论了，她是尤灵的姑亲表妹，是自己人，秦雪梅拿死了尤灵不好意思对她怎样的心思才总是小动作不断。
不过，做手脚次数太多了，傻子也看得出来，精明干练的尤灵只是碍于亲情关系包容，秦雪梅确定尤灵装聋作哑是给她留足了面子，但她没有收敛而是得寸进尺，这一次，尤灵的底线被碰触，终于不再视而不见。
秦雪梅脑海里嗡地一声响，下意识地回答了一个“是”字，牙痛一般，脸色由红转白，嘴唇紧紧地闭合在一起。很显然，她是努力地将牙齿紧紧咬住，免得牙齿打颤发出声音。
她也是要面子的女孩，心里清楚，她怕。
尤灵又缓缓把头转过去，右手里拿着的账目簿也放在桌面上，蹙眉说道：“雪梅，我们这样一家小厂子，50台机器设备，总共设备的投入才10多万元。”都不知道秦雪梅作何感想，尤灵的目光里一点点带上质疑，“我们是亲戚，你来的时候我就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了你。厂子一个月能盈利多少，现在你这个会计比我当老板的都清楚。你说，一个月在设备维护上都投入这么大的资金，我们的利润又在哪儿？”
秦雪梅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她强作镇静道：“是的，表姐，我知道……这样吧，下次杨师傅再来维护设备的时候，我重新给他谈一下维护金的问题。毕竟我们的所有设备都是给他一个人维护的，在价格上也许他会让步。”
尤灵还是不好意思和秦雪梅撕破脸，故意赞许地点头：“如果他坚持他的要价，你就明确告诉他咱们更换维修人员。”
嗯嗯，最后一次给秦雪梅留面子，倘若她还执迷不悟，不再容情了，小庙容不下大菩萨，只能请她走，尤灵打定了注意。
“好的表姐，我会好好和他谈，如果他实在不肯降价，我们也就换人。维修人员多着呢，我们干嘛非要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此话就好像她完全站在尤灵一边。
秦雪梅怕的是尤灵追根究底，问她机器都出了何种故障需要那么高的维修费用，如今是尤灵只说出处理方案，她悬着的一颗心掉在肚子里，整个人马上自如起来。她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桌案上的水杯去饮水机上帮尤灵接了一杯水，“表姐，喝点水。”完全是体贴殷勤关怀的自家人模样。
尤灵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雪梅一看讨好没有起到作用，一颗心又提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表姐，还有什么工作要交待我？我这就处理。”
尤灵没有动，淡淡说了一句：“没事了，你先去忙别的。”
“好，表姐，你喝点水休息一下，别太累了。”说完，秦雪梅匆匆忙忙走出尤灵的办公室，逃跑一般。
出了尤灵的办公室，她暗暗用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自己好多次干这种事了，尤灵不好意思揭穿，她就当尤灵不知道的。这一次尤灵来真的了。好吧，下不为例。
门咔嚓合上的一瞬，尤灵一下子萎顿在椅子上，好像被抽取了筋骨一般，到此时她才发现左手掌里钻心的痛，急忙松开拳头，看到了掌心并排四个弯弯月牙一般的指甲痕迹，其中有一个指痕即将氤出血来。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仰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呼吸，两排长长密密的眼睫毛轻轻地颤动，如两只蝴蝶的翼。
今天终于提醒了秦雪梅，长期忍耐的腻味终于释放，心情也放松一些。但愿从此以后秦雪梅不要再做愚事，她更能做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了，暂且可以安静几分钟，她不想动身，就那样靠在椅子上，尽量将心放空，希望获得更好的休息。
还没有几分钟，手机震动，接着响起了铃声，尤灵眼皮一动，急忙睁开了眼睛，然后抓起手机。来电是和她一样经营女包加工的老板刘莉莉，她的好朋友。
“喂，莉莉姐。”尤灵笑着招呼，据说打电话时声音能传递人的感情，她希望带给对方美好的感觉。
“小灵，你去运城送货回来了吗？情况怎么样？”
一听到刘莉莉急切的询问，尤灵的心情就坏了，脸上的笑意顿时无影无踪：“回来了。情况不太好，这一次出现的不合格产品比上一次还多。你知道，残次品的价格和合格品的价格差那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还以为你的情况不错。就说呢……到底是他们故意刁难，还是咱们自己的问题？照这样，还经营的下去吗？停产可以，但是这些设备怎么处理？光设备就十大几万二十万资金，对有钱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我们是小本经营的农民，承受不起。”
“莉莉姐，不到最后时刻，停产的话是不能说的，别先失了锐气。既然他们说我们加工的成品不合格，我们也只能从自身找原因，提高成品质量，一点点解决。”尤灵揉了揉眼睛，尽量让思路清晰。情况再不好，只要能撑着，就不能说泄气的话。
那端的刘莉莉叹气：“你什么时候也是信心百倍的，可我都不知道怎么做了。真要停了不做也是不甘心，毕竟我们付出太多了，可做下去不赚钱白忙活还带着生气，图什么呀。”
“先想想办法，看看还能不能往好处转变，你说呢？还能怎么办？”
“唉，也只能这样了。你刚回来肯定也累，先休息休息，我抽时间上去找你，咱们当面谈。”
刘莉莉的声音里满是失落，想来是她的状况给她不好的感觉，连说话都无心了，尤灵又何尝不是？于是说道：“好，下来我们在聊。再见。”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