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吃安眠药?为什么要一走了之?”冷冽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她低垂着脑袋,声声哽咽,吐不出一个字。
双肩一紧,被人箍住,一如落下的话语般咄咄逼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枉顾身边人的感受,肆意糟蹋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你,真让我失望!”
这样的你,真让我失望!
真让我失望!
失望!
“不是的不是的……”
重重云雾大力划开两人的距离,一片迷蒙中,她掀起了千斤重的眼皮。
帘幕厚重,遮挡一室清晖。
全身像被拆开了又重组般酸痛疲惫,混沌的思绪半天才回神。
这不是她的家,感觉像是……医院?
刚想抬起手臂,忽觉一个重压。
她偏过头,眼睛顿时濡湿眼眶。
手心处被紧紧扣住,十指交缠,视线继续移动,日思夜想的五官随着缓慢的吞吐气息落在她的心上。
抬手捂住脸,啜泣阵阵,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她怎么老是做一些蠢事……
忽然腰际传来一股力量,促使她向前倾,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忙不迭抬头,他正好垂目,四目相对之时,无需言语,一个吻足以安抚彼此仓皇不安的心。
“以后,不准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听到没?”
躺在怀里的女孩点头如捣蒜。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舍不得。
得到满意回答的某人捏了捏她的手腕,细弱如无,不悦蹙眉:“瘦得跟根柴似的。”
蒋娥精气神刹那间回笼,撑着他的胸口傲娇对视:“我是个吃不胖的体质。”
“对啊,”宿风没好气哼了声,“好不容易养的几两肉,被某个胡思乱想的家伙就这么扔了,还好意思说。”
蒋娥立马不开心,噘着嘴委屈吧啦:“我才刚醒你就气我……”
宿风好气又好笑,揉了揉她墨黑的头发,举手投降:“好好好,大不了我以后辛苦一点,多给你安排些营养餐,乖。”
最后一个字,‘噔’的一下敲打她的记忆。
摇了摇他的手臂:“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喊我小乖哦……”
话落,舒躺的身躯猛然一僵。
她听见他发颤的声音:“你……知道了什么?”
以为他心虚的蒋娥,切了一声:“就知道你有前科,老实交代,你究竟喊过多少女孩子‘小乖’?”
回答她的是大力箍紧的力度:“不要头脑风暴,赶紧睡。”
她哦了一声,寻个舒服的姿势,入睡前还在琢磨如何撬开他的尊口。
“我真的喝不下了……”
她捂着嘴拒绝一切食物。
杨曼见她一副誓死不肯张嘴的模样,只得作罢。
蒋娥心下一软,握住母亲的手:“对不起,妈妈,让你们担心了,再也不会了……”
杨曼瞬间决堤,抱着女儿泣不成声。
轻轻拍抚母亲的后背,蒋娥蓦然响起昨晚问他的一句话:“如果我真的……你会怎么做……”
他看着她,静默了几秒。
她敢说,那几秒仿佛如她的一生那么漫长。
“拐走你结婚,生一个足球队,让你再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
铿锵有力的声线,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得到如此明确的答案。
可是,前一秒还霸道的某人,还没多久就得偷偷摸摸溜出去,没有办法,谁让她还没有正式给家人介绍他这个暗度陈仓一年多的男朋友呢?
一想起他哀怨的眸子,她禁不住笑出声来。
“哟,这又是在想咱们的宿风同学了吧!”
戴琴端了一杯水递给她,一脸调侃。
蒋娥抿了一口,故意咳嗽两声:“请注意用词,他是我的,不是你们的!”
“孙菲菲,我又被虐了……”
正集中精力削苹果的孙菲菲眼皮都没有动,直接下结论:“自作自受!”
“你们……”
一口老血喷出……
“号外号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人扯着嗓子跑进病房。
“你们认识他吗?反正我不认识!”
“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
张恺毫不在意,抢走孙菲菲刚刚削好的苹果,嚼了几口才把号外说出来:“叶澜准备要坐牢了!”
“大快人心!”
“自作自受!”
蒋娥静静听完,不作声。
“叶澜的父母不是有钱有势吗?他们也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坐牢?”孙菲菲问到重点。
张恺挑眉:“这你就不懂了吧,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人贱自有天收。”
戴琴掏掏耳朵:“赶紧细细道来!”
“咳咳咳……”张恺清了清嗓子一脸傲娇,“本少爷渴了……”
一杯水迅速递了过来。
“本少爷腿有点累了……”
一张凳子果断放置身后。
“本少爷……”
戴琴气急,一巴掌下去:“有完没完!”
欺软怕硬的张恺捂着晕乎乎的脑袋,委委屈屈开口:“听说上面早就有人看不惯叶放的所作所为,奈何证据不足。这次不知打哪里凭空飞来了一连串的证据,上面的人毫不马虎,包括叶放在内的官员一口气连锅端。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哪里还护得了自己的儿子?”
“好样的,为无名英雄点赞!”
“加一”
“再加一!”
凭空飞来的证据?
蒋娥转头瞥向窗外,不知为何,竟联想到宿风那晚静默的几秒。
如果她真的被……他会怎么做?
我会让那个人失去所有……
时间回到2017年,二十五岁的宿风再一次整了整熨烫得毫无褶皱的西装,抬起不断冒汗的手掌,空中颤抖几下,终究没有敲门的勇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朝气蓬勃的白天到月落西垂的傍晚,来来回回徘徊了一天,从只需敲门的门口转到仰头便可看到她房间窗户的楼下过道。
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又或许,在期待什么。
不远处走来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一身名牌,CHANEL的香水味大老远就扑鼻而来。
“哟,哪里来的帅哥~”
女人挤眉弄眼,搔首弄姿。
宿风侧身躲开她去如八爪鱼的手,面色沉冷:“小姐,请自重!”
“自重?”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可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两个字怎么写,要不……上我那里坐坐,手把手教我啊……”
一般男人听到这种酥麻露骨的隐喻,无不色欲熏心点头。
宿风只觉胸口翻滚着一阵阵的恶心与厌烦。
毫不留情推开几度上前的女人,声音冷冽:“再不离开,别怪我不客气!”
女人捂嘴殷殷自笑:“好啊,308,欢迎你的‘不客气’……”
话音刚落,挥动的手腕被人截住,女人顺着某个修长的手掌上移动,止不住的得意:“这么快就决定好了?”
“你刚才说什么?”
女人魅惑抛了个媚眼:“你确定要我深入解释?”
暴怒边缘的宿风不管不顾,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被掐住的手腕刹那间锥心刺骨。
“痛……野蛮人,快放手啊……”
“你住308?这栋楼?”低如厉鬼的戾气。
“废话……”女人咬牙切齿。
一句‘很好’落下,她被推搡着走上三楼。
高跟鞋一噔一踏上楼梯,寂静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
她继续挤眉弄眼:“哎哟喂,别这么猴急嘛……”
他斜睨一眼,命令:“开门!”
这下轮到她犹豫不决了,心下浮起无数个泡泡,逐一戳破,皆是如何摆脱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救命啊,她只是来赶人的,可不是来献身的!
宿风从鼻腔哼出一口气:“不敢开还是没钥匙?”
女人尴尬呵呵了两声,不情不愿掏出钥匙,在他睽睽目光下,‘吧嗒’两声,双重门锁一并开启,推开半寸门缝,瞥见某人越发阴郁的脸色,随即乐了!
“帅哥,咱们继续?”
回应她的是头也不回离开孤寞成帆的萧条背影。
失魂落魄下楼,依旧不死心仰头,原本昏暗的窗户下一秒敞亮。
他自嘲一笑,他终究来晚,她果然还是离开了……
一如当年,离开这座城市,离开他们的青春,了无痕迹……
高大的身躯踏着月光清冷逐渐消失,三楼窗帘后的女人大红色的红唇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开口:“他走了,你回来吧。”
那端的人静默许久,轻轻回了一个‘嗯’字。
不消多时,门口传来响动。
看着她袋子里早已融化瘫软的速冻饺子,窗边的女人嘴唇翕合数下,唤了一声:“小娥……”
“露露,求你,我想静静……”
她的眼睛含着热泪,只需要一个阖闭,便能顺利从眼角滑落脸颊,没入看不见的地板上……
那是韩露从未见过的神情,带着浓烈的伤痛与忧愁,仿佛天地毁灭都不过如此。
轻轻阖上门,独留一方天地给她。
认识蒋娥两年,她一直知道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每每看着她从容不迫解决一件又一件琐碎而抓狂的问题时,她都在心里琢磨,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磨炼成如今这般沉入寒潭的模样。
很多时候,真心为她心疼。
今天周日,部门调休,顶着熬了一夜的熊猫眼入睡没多久,该死的铃声响起,她语气不善骂了两句,那头的人先是沉默,随即说了三个她至今难忘的字。
蒋娥说:“帮帮我!”
如果当时的她没有听错,那惊慌失措的语调中夹杂着哽咽。
聪明如她,什么都没问,却在看到那个颀长男人的刹那,命运对她的问题给予了该有的回答……人世界的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比如楼下那个男人,数年如一日捧着伤痕累累的心一路跌跌撞撞的活着。
无意识叹几口气,本以为用自己最擅长的撩拨手段轻易打发掉那个男人,却低估了他的智商。
古语一向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只不过相互了解的那两个人,一个缩在墙角死活不肯出来,一个形单影只久久徘徊。
方才打开门那一刻,她听到了绝望的声音。
立在一旁之人的那颗心,瞬间碎了一地。
亮如白昼的灯光与楼下暗淡渐而行远的黑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有将彼此视作生命唯一的人,才会毫不含糊预测到他的下一步。
蒋娥说……
“帮我把他赶走!”
“他很聪明,不会轻易就相信你的说法。”
“当着他的面,亲手开门。”
“他会下楼,会再次看向窗口,你一定要开灯。”
“求你,我想静静……”
……
徐志摩说: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如果说爱情是一场劫难,那么这个世界的有情之人,皆难以幸免。
蒋娥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轻易掉下来。
可它偏偏喜欢跟她作对,模糊的视线和冰冰凉凉的液体夺走她所有的坚强。
可是蒋娥,你凭什么哭?你有什么资格难受?
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吗?
拎着日用品和速冻食品,那抹早已刻入骨髓的身影就这么落入她的眼帘。
她惊,她喜,但更多的,是自卑,是无边无际的害怕……
既然无法在一起,就到此为止吧! 她这么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