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殿内灯火辉煌，弥漫着羊油燃烧的味道，置身其中瞬间忘记外面的严寒，一条紫色羊毛地毡铺于大殿中间，顶到头，上三个台阶摆放着长条大桌，桌上摆放着一条二尺长的大潢鱼，肉鲜味美，不过这鱼一侧的眼过大，像是瞪着瑾王完颜享，完颜享拿出一把小弯刀轻轻挑出那鱼的眼仁，放入嘴里吃掉。
下面两侧摆满前后两排金样式矮桌，同样摆放着从潢水冰窟窿里打上来的潢鱼，不过小了许多。
金盏内飘摇着古老女真人酿造的酒香。
郭子轩盘坐在东侧后排不显眼的地方，他观察了许久，所谓县办级的官员入座已是破了天荒，或许是凑个人数热闹些，面对完颜家族的人，对他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完颜享站起身来，把一只斟满酒的金盏丢出去，落在台阶上发出钉钉的响，把下面吵闹的官员吓了一跳，相互观察一下，静下来去看他。
礼官赶紧拾起金盏，放回桌上，拎壶斟酒。
完颜享思考一下又坐下，潇洒的撩去貂皮帽子下面的白色的狐狸尾巴，紫红的虎纹长袍异常显眼，他想先笼络住这批人，以便听命于自己，一展鸿图。
此时，所邀之官全部到场，术虎豹称病拖延了几天，最后还是来了，等待可以消磨对方的意志，就像这连天的暴雪等不到太阳出来的困惑，他有些得意，潇洒的向礼官儿摆了摆手。
礼官儿呵了。奏乐。
乐司之笛、鼓、管、笛、琵琶、筝、笙齐声演奏起来。穿着薄衣花袍的女子跳起了萨满舞，手中铜镜的光在灯火下一闪一闪，照到两侧每一个官儿。
随着一曲《白翎雀歌》礼毕退出。
这时瑾王完颜享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比于战场上的威武，甲胄包裹成机械，在箭与风中穿梭，犹如空中的闪电，瞬间消失天际。权利在静中运筹更有无尚之魅力。
可是没想到在权利中心，还没折腾一番，太宗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四弟便下旨让他当一个空缺的北京留守，却不让兼兵马都总管，而坐在下面的兵马都总管术虎豹宽大脸庞，留着一撮小胡，威武霸气外露，看似统兵百万之勇，那来的病疾。一旁他的副将古里甲满腮胡子一张凶狠的脸，吃的满嘴的油腻。
其实完颜享这段时间经常梦魇到仙人关之战，他殿后手挥弯刀前冲，铁甲俊马被破甲箭射中，失蹄而落，叉千户挡住飞来的箭，他抱起被破甲箭穿成铁刺猬的叉千户，柳叶甲片被箭矢撕裂口子，鲜血淋漓，“少帅，撤吧，铁浮屠不能全军覆没。”一支箭正射在完颜享的右肩上，重铠之甲瞬间崩裂，宋军的铁臂弓出箭的速度就像闪电般击垮铁浮屠，关下三千铁浮屠成为残铁废渣。
大殿之中，一位契丹人身穿棉袍，扎紫色腰带，头戴灰色貂帽，大个，小眼，络腮胡，弓背拱手说：“临潢府同知耶律千里，为瑾王献舞。”
完颜享大悦，看着这位大人笨拙的舞步举杯示意，并望着自己带来的嫡系上骑都尉沈谷剑、谋士温占孙子，两人互使眼色，起身跳起舞来。
西排京内的官儿一看有人献舞，便起身加入舞团，此刻乐已奏起。
东边第一排的泰州东北路招讨使萧瑟尔，祖州天成军节度使完颜饭去，仪坤州启圣军节度使，龙化州兴同军节度使，隆圣州开国军刺史，壕州，福州的和后排各县办的都上来纷纷献舞。
郭子轩跳起来温文尔雅与武将大相径庭，他护着袖口里的东西，生怕掉出来。
唯有术虎豹和古里甲稳坐钓鱼台，不见动静。
完颜享见舞乐已毕，道：“天下大顺，临潢雪瑞，喜任留守，群官来贺，举杯同庆。”
众官举杯相邀同乐之时，突然，完颜享打破欢乐的气氛，怒而不露的说：“开国伯，为何不让古里甲为本王跳上一曲？”
术虎豹回道：“古里甲乃一武将，不曾舞蹈。”
完颜享道：“我大金谁人不会舞蹈？小小副将敢如此无礼？”
古里甲一听站起身来，他知耶律千里多次劝说伯叔交出兵马都总管之位，去当个州防御使，术虎豹不允，装病几天，前晚耶律千里又来，仍不允，只允前来赴宴，耶律千里闷闷而去。今又带头献舞，酒也猛喝了几杯，气便上了头，对着完颜享喝道：“小小王爷竟如此狂妄，舞可跳给皇上，尔是何人？太祖的孙子多矣，完颜兀术有如何？”
沈谷剑拔剑而去，怒道：“敢污蔑大帅，尔寻死吗？”
术虎豹急对古里甲说道：“放肆，瑾王年轻不知事，尔还不知事吗？大帅何许人也，完颜宗弼，兀术也，四皇子，立国之臣，军功赫赫，现大帅兵败仙人关，窝居风翔府，不过瑾王你统领的铁浮屠一败涂地，如我术虎豹的双锤在，怎样一个吴玠，就算岳飞又如何？尔不在风翔府受命，跑临潢府耍什么威风。”
“大胆，尔敢对我父帅说三道四，想造反不成，谁给你的胆子？”
完颜享哪里受过如此说辞，本来是想劝说猛人术虎豹成为自己可用之人，不想耶律千里把话说绝让之当防御使，既已挑明，何以维之，如其有左相完颜宗干的背景，非除之不可。
术虎豹见瑾王咄咄逼人，不慌不忙，嘬一口酒，道：“不是我有多大的胆子，尔不顾大金之礼法，一个留守竟在开皇殿召纳官员，后宫岂是尔等家眷所居，难不成尔要坐皇帝不成？皇储已立，朝庭稳固，尔是何人，我等不舞，非反也，尔才反也。”
完颜享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无言以对，挫败感油然而生，想起与父帅完颜兀术在风翔府衙内，自己跪拜衙堂，因铁浮屠惨败之实，敢受惩罚。
完颜兀术头戴乌皂巾，穿鹿纹盘领衣，腰系吐骼带，脚穿乌皮鞋，卸去军装的身材略显矮胖，他起身扶起完颜享说道：“铁浮屠是我下令攻关，与儿无关，吴玠之老儿太过于狡猾，和尚原大败乃诱我军到狭隘之地，弱我铁浮屠之威力，图四川茂盛之地晚矣。”
完颜享道：“父帅不必气馁，不日我便重塑铁浮屠。听说太宗病危，西路军二伯父宗望、右相宗翰皆已回上京，与大伯父宗干商议立储之大事，却不顾军情，使宋军侥幸获胜，父帅，立储之事为何不参与？”
完颜兀术无奈的说：“尔弟完颜亨已报来消息。欲叫你大伯父宗干的干儿子亶儿为储君。只要是我们太祖这一脉做储君我便足矣。”
完颜享道：“要立完颜亶还不如立我。我在亠字辈是最大的，平时在一起玩耍时，完颜亶、完颜亮、完颜雍这些弟弟都听我的，而且我有战功，爵银紫光大夫。”
完颜兀术骂道：“不知死活的家伙，右相宗翰都没份，何况你我？汉文说的好名不正言不顺，老祖宗之法兄终弟及，本立你杲爷为皇储，可惜战死沙场，自古又嫡出为先，我这辈的嫡长子亶儿的父亲完颜宗俊早亡，亶儿是太祖嫡长孙，立亶儿我没意见。”
完颜享不解道：“为何不立太宗之子完颜宗磐？”
完颜兀术道：“尔愿立之？”
完颜享寻思一下道：“也可，完颜亶年幼，宗磐虽嗜酒傲慢，可文功武治，又是皇帝太宗的嫡长子。”
完颜兀术怒道：“混蛋，大金之天下乃太祖完颜阿骨打你亲爷爷打下的，我脉女真四太子功高盖世，只有我们太祖一脉继承方可。”说完撩袖而去。
完颜享不悦，在他心里如果完颜亶当上皇上，他干爹左相完颜宗干岂不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宗干的庶子完颜亮必然得意，虽比完颜亶还小三岁，却天资聪明、博学多才，常因兄嫉而欺之。
开皇殿内鸦雀无声，火光愈加明亮。萧瑟尔观四周而拱手，大声道：“外面大雪，我辈在此停留数日，难道就为跳一支舞？都帅不舞，何罪之有？临潢之地，守军之所，唯术虎豹也。”
完颜享再也坐不住了，感觉君临天下的这张红色座毯犹如针毡，临潢之地何时有自己的位置，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殿四周火红的篝火被这点冰水浇灭。
完颜享年轻漂亮的脸表露狰狞的笑，站起身来嗔道：“我二十有二，南征北战，派北京留守，邀请四方，共论国事，跳舞乃金之习俗，何错之有？既然不舞，不以加罪，可听说开国伯武功威震八方，从未见过，不如今天是否见识见识？”
沈谷剑听罢拔剑直奔术虎豹，古里甲拦截不住，沈谷剑身影如电，人到剑到，术虎豹不忙，坐而不起，拿起桌上装鱼的石盘，挡住来剑，并用力击出，沈谷剑感到虎口发麻，退出五步之外，古里甲上去与沈谷剑刀剑乱舞，十招过后，古里甲的貂帽被剑削去，一条小辫散飘开来。
温占孙子呵住沈谷剑，一边撸须而至，一副道仙之派，对着瑾王道：“临潢之地真是人杰地灵，瑾王到此都是为了一邦安宁，西楼之地为辽上京，七山三河，灭于我太祖，瑾王志向远大，只为复昨日之繁华，携诸位共谋国事，何来打打杀杀？”
又喊道：“大金万寿，永驻光辉。”群而喊之，震耳欲聋。
郭子轩跟着吆喝，起身到大殿跪拜，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乃宣化知县郭子轩，特献藏宝图。”
居高临下的完颜享看到刚才动武一幕，不知如何是好，温占孙子真是孙子，急死了才出来圆场，忽然又冒出来一个郭子轩，气氛总算在跳动的火焰下安静下来。
“呈上来。”
温占孙子把郭子轩从袖口内拿出的东西送给完颜享。
一张鹿皮里裹着一枚扁长的铜座龙。
完颜享欣喜若狂，如能得一宝藏，再造铁浮屠指日可待，征服天下为期不远矣。
自到临潢府他转变了以往的想法，虽有破旧之感的皇宫，不日便修葺一新。他把自己的王妃和夫人一等安排在殿北的后宫内。
王妃蒲察氏独占东宫，大氏夫人于西宫。两宫各有一子，大氏的还大一岁，也不过两周。
往熟几日，王妃便从慈明宫出来到岭潢殿瑾王的寝宫，她中等身材，穿紫棉襜裙，盘髻插红梅，见瑾王举案冥想，便问：“郎君，有何苦恼？”
完颜享瞧了一眼她，迟疑道：“你说你姑蒲察氏，如此贤良淑慧，却不与我说句好话，生了个完颜亶，教子汉文经史，早就惦记当皇帝，五叔宗峻死后，她嫁给大伯父左相宗干，如今左相就抓住嫡出的缘由，立了自己干儿子当储君，却狠心把我们撵到这里，把父帅也气的不轻，还怪我吃里扒外，何其厌也。”
蒲察氏让服侍给瑾王倒好茶，端与丈夫，道：“我到姑姑那里，她是说不了情的，左相能听一个妾室的，而且还按女真人的风俗“收继婚”，不是我多嘴，你们宗室为皇位都变成狼，早晚狼屠狼。”
完颜享笑道：“左相拿我开刀，宗磐怂之，封了国相当了老二，我又如何？不如做狼。”
蒲察氏说：“其实我姑不愿让亶儿坐皇帝的，就像一块鲜肉，狼都围过来，随时给吃了。”
完颜享慢步走近雕窗，望着寒冷而阴暗的天空，将有一场大暴雪覆盖住这座临潢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