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疵就在这红叶赤蛟龙上!牛厨应该用的层切处理,所以每层都有自己特殊的味道,层层辉映递进,口感像是百花绽放。”
“但是龙类本身刚猛无双,而取材的这只红叶赤蛟龙虽然品质极高,但恐怕应该是常年生活在炽烈的岩浆之中。”
“长时间在暗无天日的灼势之中狂化暴走,暴虐的天性得不到抒发,自然郁结一股与刚烈的龙性相违的品性。”
“牛厨运用层析,正是为了将这种若有若无的品气引导出来与龙性相冲,达到锦上添花的效果。但是却加入了寒液这类与火性相冲的佐料来强化这种口感,殊不知正是原先那种隐在云山雾林之中的感觉才是名菜升华的关键所在。”
楚长吉微笑着说道:“想来牛厨生怕我尝不出这种口感,故意加的寒液,反而是落了下乘。”
言罢,楚长吉微微闭目,身上饕餮的纹络渐渐黯淡下来,源力消匿于深处。
牛厨长叹一声,有些沮丧地摆了摆手道:“罢了,让楚公子见笑了,我已经老啦,早无法像年轻时那样对食材操控自如了。”
“不加寒液的话,我没把握能烘托出这种味道,没想到楚公子这张嘴竟不亚老饕,食味至此,实在佩服。”厨师的话语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虽然曾经是名满帝都的名厨,终究随着时间的推移,自身对源力的掌控力也不断下降,厨艺也难以重返巅峰。
楚长吉沉吟了一会,道:“其实牛厨大可不必如此在意。就我个人的经验来看,天下美食,无外乎色香味中下功夫。”
“但是其实都不免失于雕琢太多,老实说,这些对食味太过精密的评价划分倒还不如真心放开心情,享受美食来的实在。”
“朦胧的味道也好,猛烈的味道也罢,说到底不过是对食客的一种刺激,其实谁又能说出味道之间的优劣之分呢?相比于那些精密计算各种味道的美味佳肴,我还是希望能够品尝到牛厨心血来潮之时的纵情之作。”
......
两人离开“丑雅馆”多时,秋清嫣脑子里还回放着离去时那个胖胖的厨师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个厨师是谁?”秋清嫣问道:“感觉很厉害啊。”
楚长吉快活的点点头:“确实很厉害......你看到他听完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没,经过我的一番点拨后......”
这时,一阵喧哗声从前头传来——
“退开!退开!”
只见一人一骑疯了似的急行于长街,那人身披盔甲,身后插着一面绘着白氏“千剑之花”的金缨旗,身上盔甲分布着精细的猛兽纹络,甲面薄弱处虽然都加厚处理过,但仍可辨识出上面深深浅浅的伤痕。
骑手身上带着又冲又烈的血气,滚滚扫过街面,整个人的气质和这座浸在花海的城市格格不入。
冲过两人旁边的时候,秋清嫣一时不察,竟被骑手带起的狂风猛地一推,趔趄了一下。
楚长吉扶了她一下,问道:“那人也太莽撞了,你受伤了吗?”
秋清嫣忙摇摇头,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的抱怨道:“什么人嘛,纵马行于闹市,白氏也不管管吗。”
“看他身后插的金旗,应该是白氏的重金卫,本身就有放缰行街之权。”楚长吉笑了笑:“看他急成那样,说不定出了什么大事吧。”
“白玉京里能有什么大事,花会还开着呢。”秋清嫣奇道。
“说不定是城外发生了事,现在不是猎盗横行么,指不定又是城里哪个倒霉的狗大户被洗劫了吧。”
两人都没把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平心而论,这一天过的可谓是充实美满,两个年轻人玩遍了小半圈白玉京,赏了灯,游了园,还吃了顶级的美食。
说实话,就连楚长吉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关系会如此融洽。
这个女孩身上似乎有一种极其特殊的魅力,就像磁铁一样能够自然而然的吸引他。
是缘分吗?
楚长吉没由来想到这个词。此时他们雇了一叶小舟顺着河流溯游,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青金色的浮灯在河面起沉,两个人报膝坐在船头,楚长吉看着她,一阵恍惚。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程了。
女孩清秀的脸庞在天光和灯光中隐隐可现,岸边舒动着沙沙的叶响,船上安着旋转着的音盒,里面放着简单如童话的旋律。
相顾无言,一切又尽在不言中。
楚长吉抬头看了一眼,在他们远处横着一座桥梁,桥上人来人往,路灯投放着橘色温暖的光,映着行人的身影。
楚长吉忽然舒心的笑了起来,他索性什么也不想,放空心情枕着手靠在船沿,惬意地同秋清嫣讲话。
“真好啊,打我出生以来就没这么惬意过了。”秋清嫣也靠在船沿,洁白的小腿半浸在凉凉的水中:
“我一直都呆在学府,学各种神杀之术,每天都得打坐啦,冥想啦,日复一日。所以现在在老爹总叫我出去玩,可总也提不起劲来。长吉,你小时候肯定很自由吧。”
“我小时候?对啊,没人管我,小时候我就呆在太清陆,那时候我可什么都会一点,游书啦,相术啦都懂一点皮毛,所以也饿不死我。“
”我那时还有个狐朋狗友——我这次来就是住他那的,那时候我们可坏了,赌博盗窃打架什么的几乎是家常便饭。“
”他当时是个很会赚钱的乖孩子,开始总劝我‘别打啦,这样不好不文明’什么的。后来干这个他又比谁都来劲,又轮到我苦口婆心劝说‘不好吧,这家我们都吃了十多次霸王餐了,换家吃吧’,他就会说‘哎——不差这一次嘛!我又想到一个新的逃跑方法——不用可惜了是吧’......”
秋清嫣笑笑:“真好,我的同学都是女生,那时候我们连出都出不去,老师比狱卒都负责任。你后来什么时候来寥北的?”
“也是小时候吧,不过来寥北没多久后就去了烽狼原。”
“烽狼原?”
“对啊,好像是因为当时大家都说烽狼原的刀术是人族中最凶的,我就想去看看。“
”在那里,我呆在一个叫做中月山的地方,大家都说那里环境很恶劣,但其实里面有一处洞天福地,住着一个强大的部落。他们的领袖是个老头,总喜欢针对我,不过其他人都是好人......其实老头也是好人,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
“烽狼原老头也能当首领吗?”
“那老头可厉害了!每天都凶巴巴的。我一去就跟部落里的孩子较量,一开始总是输,后来他们都打不过我。不过我把他们都带坏了,大家三天两头去外面危险的地方狩猎,大人就总喜欢抓着我来教训,当着大家的面揍我一顿,但等我伤好了后又溜出去把他们约出来打猎......”
秋清嫣闭着眼睛,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不知不觉嘴角流露出了一丝微笑。
楚长吉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秋清嫣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只见楚长吉忽然挺直上身,手虚按在刀柄,双眼流露出逼人的锋芒,凝视着前方的石桥。
桥上人群之中,有两个身影显得尤为瞩目,路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二人,于是他们周围慢慢形成了一片明显的真空地带。
楚长吉也注意到了这两个人,一人身形看着魁梧高大,庞大虬结的肌肉隔着再远也看的清楚,而另一人身材修长,行走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看这身形姿态倒有三分像白嘉信。
楚长吉忽然觉得那两个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边见过一般,秋清嫣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两个人,不明所以的瞧了瞧楚长吉。
船后分开两道波纹,源银驱动着它穿行在水色中。
那桥上的两人走到路灯下,忽然,魁梧壮汉偏一偏头往桥下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楚长吉的双瞳。
四目相接,楚长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壮汉的双眼像是幽冥的府宇,里面深藏着不死的生灵,死死的摁住了楚长吉的瞳光。
楚长吉被这道瞳光全方位,无死角的压制住了。他双眼呆滞,毫无反抗的能力,脑子中一片空白,仿佛忽然被直接生硬地扯到地狱。
壮汉停了下来,向楚长吉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灯光将两人的面容照的清楚。壮汉蓄着短须,脸上爬着几处伤疤,但不损其英豪的气概;而另一人丰神如玉,气度非凡,站立在人群中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楚长吉回过神来,心有余悸的看了他一眼,也点点头回应。
船顺着水流“哗啦啦”的前进,岸边的青树不徐不疾地往后走。很快,船上两人就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
桥上,纵然船已经消失在目力所及处,壮汉的目光仍一直望着在楚长吉的方向。
他站在原地,脸上闪着阴晴不定的神色。
那公子模样的人道:“王爷莫非对此人感兴趣?此人名为楚长吉,听说是白嘉信的......”
壮汉淡淡的点点头,抬腿便走,显然不准备继续交流下去,那年轻人见状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跟着他继续前进。
而在船上,秋清嫣一脸激动的摇着楚长吉的胳膊:“你看到了吗!是白修雅,是白修雅啊!”
“啊?他不是叫贺昂吗?”楚长吉忽然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贺哥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吧。他叫白修雅?是白氏的人吗?”
“对啊对啊,你竟然不知道?”秋清嫣一脸不可思议。
楚长吉颇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确实没听过。”
“白修雅是咱们寥北陆有名的贵公子,人长得帅,修为又高,还很会赚钱呢!”秋清嫣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大家都说他是白氏年轻人中的第一人呢!”
“嗯......第一人,不应该是白氏的少主吗。”楚长吉有些迟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