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聘之事既定,宫里宫外都忙活起来。
安阳郡主身份尊贵,当年的赵贤妃、陈德妃都比不上,加之边关大捷,沁平王府战功卓越,这回册封格外受重视。
虽说按照礼制册封嫔妃不设典礼,可陛下特意嘱咐大办宴席,有司皆兢兢业业,唯恐出了差池。
不过这宫里,有人忙,自然有人闲。
午后的重云殿,那些个金银宝器蒙了一层淡淡的阳光,色彩流溢。
赵婉宁慵懒地斜倚在贵妃榻上,柔软白嫩的小手放在玉莲雕花盆里被宫女悉心清洗着,缭缭水汽里氤氲着玫瑰汁子的香气。
“许久不碰笔墨,本宫倒是生疏了许多,越发比不上德妃姐姐了。”
护理完毕,一双玉手被上好的细棉巾擦干水渍,又仔细抹上羊奶霜,既免了干燥,也平添了几分馨香。
“贤妃妹妹又拿姐姐打趣儿了,如何比不上?”坐在一旁的陈德妃素手摇着点翠鸾鸟团扇,浅妆的面容上挂着几分温婉笑意,“姐姐这些年是真真的倦怠了,整日不过是给纯儿绣点小帕子、做点小玩意儿,免得纯儿闹腾——哪像妹妹终日侍候御前,对诗写字呀。”
语调轻柔婉转,里面却有说不出的意味。
玲珑剔透的瓷杯里渐渐满起热气腾腾的香茶,赵婉宁微垂眼帘,只是默笑不语。宫女恭恭敬敬地端来檀木案,碧玉盘摆着翡翠青团,琉璃盏盛着甜露酒酿。
“今早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不知妹妹可否知道?”
陈德妃捏着酒酿小勺,蓦地问了一句,又浅浅品尝一口。赵婉宁拈起一枚青团,只道不知。陈羡容瞥了一眼四周,便低声说道:
“昨儿个陛下与太后娘娘商量安阳郡主册封之事,提到封号,似是生了异议——”
那拈着青团的玉手在半空之中略微顿了一下,又从容不迫地收了回来。
“此事,本宫倒是不知。”
陈羡容桃花美目弯成两道新月。去年末的那事,虽说已过了五六月,却一直都是赵婉宁的心头恨,差点到手的两字封号就这样丢了,谁人不怨?
“太后娘娘选的是‘淑’,陛下却心仪‘惠’字——礼部又是善奉承的,直接提议‘贵’字,陛下倒也动了心……”
“姐姐莫非羡慕?”赵婉宁挑眉反问一句,陈羡容却笑意如旧。
“羡慕谈不上——只是不得不说,这沁平王府的小丫头真是命好,还未入宫就得了如此恩宠,倒让我想起妹妹当年入宫的情形——”
语调依然柔和,可在赵婉宁听来只觉刺耳。
她冷脸不答,陈羡容只浅笑品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赵婉宁失了龙种,也丢了协理六宫之权,恩淡爱弛,这重云殿的奢侈华丽也不过是一时的虚张声势罢了。
宫铃悠悠,宫道无尘。
轿辇稳稳行进,为避那初夏炎阳特意装了轻纱帐子,好生飘逸。
薄纱轻幔之后的女子唇若桃瓣,浅妆的脸上不似之前的温婉,竟多了几分明媚。
辇旁一直伺候着陈德妃的采莲低头笑道:“娘娘,方才真是解气,您看那贤妃,真是难得的敢怒不敢言。”
“你这丫头,就会多嘴。”点翠鸾鸟团扇垂在膝上,陈羡容惬意地倚着芙蓉绣垫,望向四围明丽大气的朱色,“她敢在本宫的熙华宫安插眼线,这份礼我也得还她不是?”
“娘娘说的极是,”采莲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娘娘放心,奴婢办得妥帖,定不会给宫里留晦气……”
陈羡容抿唇,慵懒地轻摇团扇,淡淡香风扑面。
“想当年,她赵婉宁也不过是韩姐姐的陪嫁女史——若不是韩姐姐遭逢不测,哪里轮得到她来上蹿下跳。”
采莲敛神听着,每当德妃娘娘提到“韩姐姐”时,她必不敢言。
昔日的代王正妃,陛下的原配,韩妃韩嗣音,于登基大典前夜在飞莱阁饮酒赏月,竟失足坠楼——登基之后,陛下大举提拔韩氏,以作安抚。
曾有礼部的大人上奏追封韩妃为皇后,不成想惹龙颜大怒,那位大人被革职流放,罪名是“妄议宫闱”,此事遂成禁忌……
何人不知,陛下是最为无情的。
折手足,贬胞弟,就连先帝驾崩他也未曾落泪——即便那个给登基大典蒙上不祥的女人是自己的发妻,这样一位帝王又怎会真正释怀?
陛下明面上不说,继续宠着韩家,也不过是维持自己“大度”的假象。
团扇轻摇,那鸾鸟图案的光泽青翠明亮。陈羡容不再思虑,只倚着芙蓉绣垫闭目养神,采莲也不言语,谨然侍于辇旁。
——宫里的日子,看起来平淡无事,却处处是险。谁善揣测圣意?谁善阿谀逢迎?直教人夙夜难安。
……
“安阳,父王知道你心里苦,父王又何尝不是?”
秦安阳“噗通”一声跪下,一双杏眼泪水蒙蒙地瞧向座上苦口婆心的老王爷,直教人心疼不已。
“安阳知道……女儿能入宫为妃,是咱们家莫大的荣耀……”老王爷匆忙起身扶起女儿,秦安阳的珠泪儿顿时簌簌地掉下来,“可女儿舍不得父王、舍不得母妃!……人人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娘家的天伦孝道,终归是无缘了……”
沁平王爷爱女心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他要是知道,眼前的秦安阳不过是个替身,自家女儿早已绝望自尽,怕是能登时昏死过去。
沁平王妃廉氏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她眼里的悲哀并不是因这场面而生的。
“此番陛下恩准我夫妇入京,足见陛下对你的喜爱——”
老王爷边说边扶着秦安阳在一旁坐下。沁平王年近五十,昔日领兵作战、风餐露宿,落下了关节毛病,行动也没往日那般自如。
“他日诞下皇嗣,飞黄腾达,咱们王府也跟着沾光……吾儿……也算是尽了孝道。”
廉妃难得地接了话,与秦安阳相望一眼,神情复杂。老王爷也没察觉其中异样,只点头称是,给女儿倒了杯茶水递去。
安阳称谢,稳稳接过,那泪痕斑驳的小脸勉强添了些笑意。
“那日进宫,女儿头一回见着圣颜——”少女啜饮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陛下伟岸宽容,女儿想到了先前的错事,只自惭形秽——”
老王爷知道秦安阳在指什么,见她反省,面上舒展许多。
这秦安阳原主之所以自缢,一是受不了父母的逼迫,二便是为那情郎张生的死。
这对苦命鸳鸯早已情投意合,却被沁平王妃发现,生生拆散,遣人将那张生推进湖里溺水而亡;这秦安阳原主哭得死去活来,一连三年都病怏怏的——这就是当初廉妃要找替身的缘由。
当然,其中具体,掩藏极深,沁平王爷并不知情,只知这双人儿感情甚笃。
“如此甚好——安阳只需好好侍奉圣上,为父和你母妃也心安。”
这厢房里的氛围终于归于平静,这一家三口坐在椅子上各有各的心事。
“只是,父王母妃,这几日可否宽容女儿出府走动——日日见那些教习嬷嬷,心里闷得慌……”
秦安阳温声软语,老王爷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日后在宫里更没机会,便欣然应允,廉妃瞥了秦安阳几眼,也没说什么。
……
自打沁平王夫妇入京,这李氏母子乖巧得跟个鹌鹑似的,奉茶请安,天天不落下。
先前躲回娘家的侧室也归了秦府,花月则被秦凡送到乡下养伤——听说伤好了,那小脸蛋也没有破相,只是秦凡一时间也不敢把她接回来。
可如此百般避祸也是无用的,廉妃早已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