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这秦安阳好似一团软乎乎的棉花,再怎么对她使脸色也不会有多大反应。
若是韩如玉头一次见她,或许还真信安阳郡主就是个恬淡的人儿,可偏偏不是!——那日宫门之外,秦安阳当着众多女眷的面出手拦她,可不是现在这般温顺样子。
“不,一点不巧,我本就是来此听戏的,只是出了些差池——”
眼见着秦安阳的柔荑就要搭上来,韩如玉猛一缩手,紧紧攥着那金菱花纹大袖衫的袖口不放。
“郡主看上的那层我可是早早就包下了,姐姐们总不能夺了去吧。”
此言一出,众人诧异,就连刚才那个管事也一脸迷茫。
秦安阳却是神色未改,自然地收了手,只轻轻摇起那紫竹柄丝绢团扇来,淡淡兰香清风扑面,腕上冰绿蚕丝玉镯莹润流光。
“哦?我倒是不晓得——不过如玉妹妹,纵使算上随侍的婢子,你们一共也就八人,怎么用得着花那么大价钱包一整层呢?”
韩如玉向来娇惯,几乎不懂这些游玩花销之事,可车阳侯、潞阳侯千金却已面露难色——沁泊湖云水轩戏台前包一整层画舫是什么概念?仅仅那些豪门富贾老爷才玩得起。
当然秦安阳却是个例外。
她既然受了礼聘,不消数月即要入宫,届时陛下那些成堆的赏赐自然尽不了用场,还不如现在就纵情享用。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韩如玉吗?——咱们只需高兴就好,区区游玩的钱怎会出不起!”
“哪里哪里,安阳只是有些诧异罢了。”
韩如玉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见车阳侯、潞阳侯千金退缩的样子,只当她们穷酸小气;那说话的声调更是高了几分,一旁众人却惊得咂舌。
“这些千金小姐们真是阔气……竟说是区区小钱……”
“那红裙的姑娘似是韩相的小女儿——这相府竟如此阔绰吗……?”
“哪位韩相?”
“唉,就是尚书左仆射韩大人啊,这都不知道?!”
“不得了,不得了……”
那些旁观的游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胥阳郡主她们互相望了望,只觉得这韩如玉傻得可怜。
紫竹柄丝绢团扇一顿,遥遥回顾,却见方才那个管事请了一位衣冠体面的中年人过来,应是这儿大掌柜级别的人物。
“贵人们安好!”
那中年人在韩如玉与秦安阳两拨人之间立定,恭恭敬敬地分别行了揖礼。礼毕,遂笑盈盈地自我介绍道:
“小人罗大福,是这边的总管事——贵人们大驾光临是咱们云水轩莫大的荣幸,若是游玩途中有什么问题,只要小人办得到,必定尽心尽力地为贵人们解决。”
湖上缕缕凉风,撩动沿岸长亭遮阳帐纱,众人交头接耳,谁也没注意罗大福与安阳郡主暗中对了个眼神。
“总管事,本郡主头一回来这云水轩玩,也不知包下这一层画舫需得多少钱呢?”
大家都晓得秦安阳底气足,这话纯然是说给那韩如玉听的。
“回郡主的话,这一层画舫十五个座位,每个位子算三贯钱,附送茶饮点心,总共是四十五贯钱——”
此言一出,韩如玉她们三人顿时面色苍白,罗大福笑容未改,只继续说道:“难得贵人们相聚于此,小的这回就作主行个优惠,只收四十贯吧。”
——这哪是优不优惠的事!
韩如玉心里一紧,身后那两人是靠不上了,这四十贯钱对于韩府来说算不上什么,可她一个月的例钱也就四贯啊!但转念一想,这面子上的事情,府里总归不会拒绝吧?
她韩如玉今天偏要同秦安阳争到底!
“四十贯就四十贯——方才说了,这层画舫是我先订下的,你们现在可晓得了?”
“这,贵人,这预订也是需得先付定金的,小的记得,账上似乎没有。”
“那便是你们水云轩的纰漏,与我何干,今天这层画舫我是包定了!”
她气势汹汹,罗大福与胥阳郡主他们只面面相觑,这韩家小姐给了台阶也死活不肯下来,谁也没辙。
“韩姐姐,我娘还喊我回府抄经文呢,我就——”
潞阳侯家千金是个明白人,正想开溜,却被车阳侯家千金一把拽住。
“做什么,伯母不是跟我娘去南教坊了吗?你现在跑回去抄那些烦死个人的卢遮文干嘛!”
可这车阳侯家的千金倒是真真正正的狗腿子,估摸着韩如玉不会问她要钱,又一下子来了精神,潞阳侯千金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韩如玉,不敢复提回去的事,只安静候在一旁。
秦安阳陷入沉默,那对秀气的远山眉轻蹙,更添楚楚可怜样;韩如玉只当她是妥协,一扫脸上冷色,顿时得意起来。
“两位郡主,让一让,我们要去画舫听戏了——别堵在路中间,怪不方便的。”
说罢,素手虚虚地扶了扶发髻间的垂珠朱雀金钗,嘴角高高勾起一抹嘲笑,耳畔三条金丝珍珠颤得更亮。
“——韩如玉,我看你是失了智!”
她自鸣得意,所有人皆忍无可忍,就连胥阳郡主也气得直骂出声来。
纱帐外骄阳似火,凉亭里怒气冲天。
韩如玉是不顾的,她昂首挺胸,领着那几个跟班径自踏上了船板,末了,还迤迤然回眸望向秦安阳,眼神里尽是挑衅。
“她——她就这样走了!?”
“还能怎么?这种无赖,谁都拿她没辙!”
好戏结束,安阳郡主似乎吃了亏,这倒是围观的游人没有料到的。
——半年前天阙城传得神乎其神的“安阳郡主斥退群儒”,莫非真是添油加醋的故事?
众人虽疑惑,却也一哄而散;胥阳郡主她们被韩如玉这般一闹,全然没了兴致,一个个都说回府去了。
笙歌不绝,凉风习习,这沁泊湖长亭又是避暑游玩的好地方。
然而在无尽的嘈杂喧闹之中,谁都没发现秦安阳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
“今日真是扫兴,偏偏碰上了韩如玉——安阳,咱们还是改日再聚吧。”
黛色银丝芙蕖留仙裙摆拂过台阶,胥阳转过身子,朝秦安阳疲惫一笑。
宋国公府和秦府的马车来得最晚,秦安阳闻言,那娇俏的小脸上亦是笑容无奈。
“真真可惜了,只是韩如玉看不惯我,却连累了姐姐们……安阳心里愧疚……”
“哪里的话!——这韩如玉向来如此,若说看不惯,这京城里又有几位贵女是看得起她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