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该来的躲也躲不了。
梳洗时，我想到了拿我当女儿疼爱的国师，问婆婆：“婆婆，国师近来身子可好？”
婆婆的手颤了又颤，才道：“国师他，三日前病逝了！”
我满面错愕，久久未能回神，直到婆婆为我换上一身干爽素服，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问道：“他，很难受吧？”
婆婆隔着铜镜看我，许久，才道：“魅王吗？他守孝三日，未曾进食。”
我转身，抓住婆婆的手，恳求：“婆婆，我要见他，只见一面，可好？”
婆婆点头，轻问：“今晚吗？”
“是的，只需一面，就在今晚！”
“好的，婆婆为你安排！”婆婆折身，为我取来裘毛披风，细心为我披上，柔声道，“姑娘，见到，又能如何？”
我苦笑：“是啊，见到，又能如何？”
我望向殿外，这样高远的天空，这样明亮的光线，却是给不了我与魔魅一片自由的天地。
婆婆为我放下纱缦，柔声叹息：“姑娘，你瘦了！先自休息吧！”
我闭上双眸，隔着纱缦，对自己，亦是对婆婆说道：“但是，不管如何，总得见一次面，道一声别！”看一眼，他好不好？只看一眼，只需一眼，从此，各奔东西，死生与君无关。
魔魅的西宫，宁静如初，高阶清冷，唯有月华如水，逶迤了一地的碎影。我随着婆婆，迎着台阶，一步一步，缓慢前行，心无旁骛。
婆婆在高台站定，推开虚掩柴门，轻声道：“姑娘，婆婆在此等你！”
我朝婆婆点了点头，抬脚进入门内，不大的青石小院，石板缝里荒草萋萋，我走过，在屋檐下止步，茅草屋内，一灯如豆，门帘轻垂，透着魔魅清癯的背影。
因为，我确定，魔魅知道，我在他的背后，隔着门帘！
所以，我在等，等着魔魅转身，掀开门帘，看着我，对我伸出他的双手，说，紫儿，你进来！
寒风吹来，我伸手拢了拢披风，抬脚，掀开门帘，进入门内，在魔魅身后站定，视线穿过魔魅一身戎装的背影，双目直视供桌上的神龛与牌位，如妃的，国师的，先帝的，我听见魔魅的声音，轻喃似语：“我幻想着，有一日，为了我的使命，我的家国天下，流尽了鲜血，倒下了躯体，灵魂脱离这沉重的躯体，自由的飞翔，飞回这里，伴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永久的安息。”
“如妃，先帝，国师，他们是你的至爱至亲。”我指着自己，轻问，“那么，魔魅，请你告诉我，我是谁？我是你的谁？”
“是啊，你是谁？”魔魅转身，隔着面纱看我，嗓音渺茫，“那个寒冬的清晨，你追出来，肆无忌惮的目光，逼视我的双眸，不由分说，塞给我披风，说，自己的身子自己心疼才是！我告诉自己，你是紫荆郡主，是乾昭皇帝的贵人，深居冷宫。”
“上书房，我的长剑，就那样刺中你的肩胛，你望着我露在面纱外的双眸，强忍着痛，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快走！”魔魅伸出双手，捧起我的双颊，轻轻的摩挲，嗓音微哑，含了轻笑，“自此，入我梦中的那个容颜，是乾昭皇帝的贵人？还是我早逝的母妃？我已是疑惑……”
魔魅的手，一如当初的温润如玉，贴着我的脸颊，我紧绷的心弦一寸一寸的松懈，低颤的嗓音，轻唤：“魔魅——”只此一声，已是柔肠百结。
魔魅双手下滑，停在我纤细的脖颈处，连声问我：“你是谁？只是，你是谁？请你告诉我，你是我的谁？”
我盯着魔魅的一身戎装，护胸镜前摇晃着我模糊的容颜，我轻声道：“我是酷似你母妃容颜的一位女子，是国师心目中转世的景如，我更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走出了这枚棋子，成全了你一生的使命！”
魔魅轻握我脖颈的双手微微用力，我轻微挣扎，伸手去抚魔魅的双手，继续说道：“魔魅，你可知道？就是方才，我久久停留在屋外，我告诉自己，只要你回头，看着我，朝我伸出双手，说，紫儿，你进来！你依然是京郊竹屋的魔魅，让我一生心疼，一生牵念的男子；而我，可以有足够的勇气，回竹屋，静看流年，等你归来，哪怕，用尽此生的时间去等待，我亦是无悔！”
我缓缓拉下魔魅渐渐僵硬冰冷的双手，扯唇，微笑：“魔魅，我来看你，因为，我心中尚存最后一丝希望，我不想留下遗憾，所以，我主动来见你，抛却了自尊，抛却了骄傲。即使明白，结局早已注定！希望终是渺茫，终成痴心妄想！”
“其实，答案真的很简单！”我轻松的笑，仰高眼眸，望着魔魅轻拂的面纱，“你与我，原来，你不是我的谁，我亦不是你的谁！陪君醉笑三千场，从此萧郎是陌路，仅此而已！”
我走过魔魅身边，在神龛前站定，定定的看着国师的牌位、景如的牌位，缓缓的三鞠躬，为那位与我容颜酷似的女子，为那位待我如爱女的老者默哀。
我再次从魔魅身前走过，云淡，风亦轻，伸手掀开门帘，走出去，魔魅出声，冷凝的语气，一如当初的质问，问我：“那一日出宫，你与老亲王……”
我知道魔魅要问什么，我侧头，笑颜如花：“魔魅，我终究是你心目中为了报复可以不择手段的女子，不是吗？你终究是不肯原谅，我与老亲王的一场交易，不是吗？那么，何须再问，我除了这酷似他心爱女子的容颜，还能有什么，可以让老亲王破釜沉舟，甘心为了我刺杀凤帝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