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一阵晚风吹过，小花园栽种的大树树上的落叶随着风落到了地上，经风一吹，在地上擦出了沙沙的响声。
我们沉默了许久，直到殷素听似关心却饱含恶意的声音响起，我才回过神来。
“姐，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啊？”
我转头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我才不信她会那么好心地关心我呢，这一定是有什么阴谋。
于是我实话实说，“去了一个朋友家过夜。”
周围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低，我看向犹如制冷机制造的黎嘉，他此时全身上下仿佛都泛着寒意，目光似乎比刚才更加沉凝，直直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一惊。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在生气呢？
因为殷素刚才说的话在生气？
可是这是为什么？
他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因为我住在谁家而生气？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殷素的又一个问题响了起来。
“那你那个朋友是男是女？”
我看向她，那张看起来清纯无辜的脸蛋，此时眼中闪着狡猾的笑意，仿佛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我心下瞬间了然，她是准备借此来向黎嘉表明我是个私生活极乱的人？进而让黎嘉对我产生厌恶？
我突然对她的想法感到有些好笑。
不知道为什么，殷素对我的恶意一直以来似乎都只升不降，从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乖乖地叫我“厉楠姐姐”，然而在父亲转身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时候，我听到她在我耳边小声地说，“拖油瓶，狐狸精。”
我当时惊讶地转头看她，然而她的表情却瞬间回到了原来那副单纯无辜的模样。
当时我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后来越来越多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对殷素以及她亲爱的母亲有了深刻的了解。
再到后来，知道了黎嘉与殷素原来有娃娃亲在身，那个时候我还一直觉得，现在是新时代，父母之间的口头婚约更像是过家家一样，于是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黎嘉突然跟我说起她。
“嘿，你知道殷素吗？就是高一级的那个级花，我刚才去看了一眼，长得挺好看的，简直是我心中的理想型，跟你比起来简直好太多了。”
我当时只觉得心中一惊，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他。
自那以后，黎嘉就一直在我面前殷素长殷素短的，然后我就突然认了，曾经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的想法，在黎嘉面前，彻底化为灰烬。
后来我才知道，缘分这种东西，再怎么努力，也强求不来的。
离开Z市的前一天，我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想最后一次询问他的心意。可是到最后，他还是让我失望了。于是我，逃也似的飞去了美国。
***
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我站起身，直视着殷素。
她此时穿着小高跟，但也只是与我堪堪齐平。
似乎是察觉到了彼此的身高差，她有些恼怒地瞪了我一眼，我对她笑了一下，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不那么嘲讽，“去男朋友家住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我。
大概是因为没有想到我会就这么承认了吧？然而我觉得，她似乎更加惊讶于我话中“男朋友”那三个字。
我几乎可以从她脸上看出来她的意思——
你不喜欢黎嘉了吗？
不不不，你怎么可能会不喜欢黎嘉？
可是……你怎么突然有了男朋友？
站在她身旁的黎嘉也不可思议地看向我，似乎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这么说吧。
我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是不是觉得，从前很喜欢一个人，就会一辈子喜欢那个人？
人还不能有变心的机会吗？
我看向他们，提起嘴角，语气有些懒散，说道，“很奇怪吗？我都25了，没有一段感情经历，怎么着也说不过去吧？”
看着殷素愈来愈白的脸色，我突然感到这里的氛围让我一时之间有些压抑，于是我朝他们挥挥手，说道，“我先走了，你们继续在这赏花吧，再见。”
***
从小花园走到殷家别墅的时候，正好已经七点了。
我看着昨天才刚刚看过的景色，心头一时有些复杂。
时隔八年，我再一次见到父亲，竟然会是这样尴尬的场面。
有时候我总觉得，那十四年的生活像是梦一样，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么一个温柔的女人，也没有那样一个会把我抱起来，带我出去玩，有宽厚肩膀的男人。
但那一切到底是存在的。
因为存在过那样的美好，所以我始终接受不了现在孤独的生活。
一直靠假象，一直靠回忆，让自己能够挨过那段艰难漫长的时光。
我叹了口气，刚想按门铃的时候，铁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我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站在我面前，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即语气有些恭敬，我听到她的声音，才恍然大悟她是昨天那道粗犷女声的主人。
“厉小姐，厉先生现在正在客厅等你，你进去吧。”
她大概是知道我是谁了吧。
但是有什么用呢？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再恭敬，也不过是假象而已。
我走了进去，一位成熟英俊的中年男人此时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与记忆中一样，又仿佛与记忆中的样子天差地别。
看到我走过去，他站起身，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即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摸向我的脸，语气有些不可置信，“你……”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听得有些想笑，这种仿佛十几年未见的亲戚见面必说语言是怎么回事？
最可笑的是，说出这话的人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看着他，他眼角上的鱼尾纹仿佛比最后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少了一两道，曾经有点花白的鬓间此时全被染黑，全身的气质大概是因为身居高位许久，给人有种隐隐的威压。
殷琪大概是真的很爱他吧？
所以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尽管我很讨厌殷琪曾经的所作所为，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稍稍感叹一下。
他抬着的手快要落到我头顶的时候，我闪了过去。
看着他僵在半空的手，我也有些怔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会下意识地躲过他突然的亲昵。
尽管我们曾经比这还要更亲昵得多，但此时的我，却还是有些反感。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一直以来的迷茫突然有了答案。
我们小时候总听老人家说，父母都是为了我们好，不管他们做什么，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但是他们是我们的父母，那么他们就是对的。
曾经也有一个老人家这么跟我说过。
这八年里，我一直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恨他，一直努力让自己原谅他，一直将他当做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让自己不要那么介意他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直到此时此刻他出现在我面前，并且试图回到从前与我相处的模样时，我才突然发现，我并没有想象中的胸襟。
他已然成为了另一个家庭的主心骨，也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孩子，我们曾经那个小小的家，那些美好的回忆，对他来说，早已成为了过去式。
而我，却一直沉浸在那段回忆中。
然而此刻，我才突然明白，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那个高大的男人，而是仅仅与我共同拥有着那十七年记忆，与我仅有一层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罢了。
***
我抬头看他，依然是记忆中高大的身影，可是此时怎么看怎么都不熟悉。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楠楠，”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痛心，如同八年前殷琪出事，他对我语气中的痛心一样，“你一定要跟爸爸这么生疏吗？”
我看着他，有些疑惑，问道，“八年没见的人，难道不应该生疏吗？”
他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些许疲惫，说道，“当年的事，爸爸也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心里满满的嘲讽之情几近快要溢了出来。
我看着他，有些想笑。
“爸，八年前我不想解释，是因为我以为你会相信我，结果你没有相信我。现在八年过去了，你却依旧还这么认为。”我顿了顿，继续说道，“父亲，你真的了解过你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亲生女儿吗？”
突然意识到自己措辞上的错误，我挑挑眉，改正道，“哦不，是看到十七岁的女儿。”
我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说道，“如果我当初不想让你和殷琪结婚的话，我就不会那么快答应你，这样我也不会有继母，也不会有继妹，也不会有与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更别提有现在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