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梵沉默，他语气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一个色欲薰心要强撷美色的登徒子，反而像一个在跟她谈天的长者，他手执羽扇，袖袍翩翩，于这月夜山巅之上，黑色的发尾与雪白色的衣袂于山风中飞舞，让他更像一个出尘离世的仙人，而这些，更是让她打从心底里心慌害怕。
她前世见过很多男人，尤其见过很多对她的美色身体动心的男人，那些男人或粗俗，或高雅，或低贱，或权贵，但绝没有见过像王峙渊这样明明准备要做一件极不可赦的恶事，语气表情却是那么的云淡风轻……
她深深呼吸几下，声音努力压制着颤抖说：“姬家不会放过你，端岚姐姐也不会放过你，你想过下场吗？”
王峙渊表情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深凝地望着她那样容华艳蕴的国色之容，语气很轻柔地说：“玉荷初露，少女初成，才是这世间最美最让人心动的美丽，姬梵可知，在少女初绽芳华于世事间懵然无知又理所当然的高傲与天真面前，成熟妖华的妩媚如同沾了尘土的瑕疵品，充满尘埃落定的庸俗，毫无让人眷恋的价值……”
姬梵目光一沉，一种恶心与厌恶自心底泛起……
王峙渊也不在乎她有没有接话，反而自顾自地说：“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万象万物皆为自然，天成自象，反虚入浑。这世间的一切纷争其扰，皆是因为上古以来的传统宗法道德，有人说礼教世俗不该废，需克已兢业谏政辅国，但每个人都在这种礼教束缚的生活里感到痛苦，而感受不到快乐与美丽，这样的人生也就造成了这样世间的丑恶，人们为利而争，执戈相向，引天下诸国战殁祚绝，却是忘了存于世最重要的是追求内心愉悦与平静。这世间若人人虚己忘我不为利争，也就没有这纷争，没有这乱世了……”
他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姬梵却忽然听懂了，更是揣摩出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理，他做任何事情，是发自本心的去做，只要是他本性任然，于他而言，也便没有了礼教道德这个概念，他也抛却了世俗对他自身行为的一切定义。所以昨天他才不顾他女儿妻子的名誉，完全不理会独孤端岚的要求。
所以，他才这么云淡风轻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把她迷昏，掳到这山巅之上……
在他眼中，一切世俗礼教道德规范皆为无尘，他自己本身，也就超脱了一切。
所以他没有任何负罪感。
看着他那双空明宁静的眼，姬梵觉得这个男人比之方才，更加让人害怕。
若是独孤端岚在这里，怕是要对这个老匹夫的厚颜无耻叱骂了，可惜他面对的是姬梵，姬梵什么也骂不出口，在他目光熠熠之下，咽了咽口水，避开他的眼睛说：“王议郎嫌恶周礼，厌憎名伦，不过是为你无耻行为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任何言语都无法为你所犯的罪来解脱，你若要做那卑鄙之事，不但辱没了你名扬天下道学大家的身份，也侮辱了你用来为自身行为做借口的玄学道论。”
王峙渊笑笑，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很笃定地说：“不要害怕，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这话说了姬梵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他什么也不做，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把她掳到这里？甚至还将她与自己皆换了衣裳。
难道说他真的只是把她带过来，为了谈谈话论论玄，纯粹只是想没有独孤端岚在一旁打扰，长时间的跟她谈天赏景而已？
姬梵再傻也是历经两世的人，至少不会那么天真地真以为是后者那样，但目前她毫无抵抗之力，只得顺着他的话，佯装放松了下来，迎着他目光说：“那么王大人会放我安全离开吗？”安全这两字，微微带了重音。
王峙渊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从一旁雕花玉桌前拿出一只金麒麟酒樽，缓缓抬手将里面血红的液体倒入白玉所制的杯中，轻轻地饮了一口，转头仰望天上皓月星空，月光自树枝桠处静静地洒下来，如一片银光拂在他的衣袍之上，他在这凉夜虚月之下轻轻一啸，声音悠长而遥远，接着听他徐徐说道：“栾国有大名士左思平邀请我五国宣论，我觉得是一个不错的邀请，十年前我曾周游列国，寻访天下各大名家大士，我还记得栾国月牙湾白雪皑皑处那令人腹中燃烧的烈酒，也忘不了越国花香谷里疯狂而浪漫的少女，历经千年的翟国那里，每个人都是那么尊善虔诚，他们脸上，有最干净的笑容，身上，却是最破烂的衣裳……”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抬起手中酒杯饮了一口，淡淡地说：“陈国尚武粗鄙，不修文崇论，空有盛武，浅薄至极……”似乎回想起不好的记忆似的，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他轻轻转头不愿再说关于陈国的任何话，看向姬梵，“我们大殷，才是这天下最富饶最盛美的国度，是这片苍湟大陆上神之眷顾的家园，这里有完美的世袭举官制度，有品格高尚而富有思辩的学子，有勤劳热爱生活对世族充满敬仰的平民，这一切，造就了我们大殷的繁华盛世。”
他这句话听得她背脊一凉。
五国战事，两年后最先起民乱，被他国征伐的正是大殷，是不是正是因为王峙渊口中所说的“最富饶最繁华”呢？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但还不及她深想下去，就听得王峙渊说：“天下至美荣华皆集于殷，五国之中，历史最悠远文化最为璀灿的也是我们大殷帝国，比起别的国家，特别是那些文化低浅的地方，我们的大殷，有苍湟大陆上最多的书籍，有苍湟大陆上最多的才识广袤的学子，有能力强悍雅仪宏量的世族，这些，才是我们殷国光华照耀整个天下的原因，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雄踞中土，称霸诸国。”
所以，第一个差点复灭的，也是殷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