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驴儿走了,挥挥手就不见了!一时间天空河流陆地都瞬间消失;留下的唯有漆黑一片。
黑暗里朱纯感觉到有光亮隔着眼皮晃啊晃。他要睁开眼看看,眼皮咋就重的像是万斤铁闸,前一刻还好好的,陡然就不再能轻轻松松控制自己身体!!一次不行,两次三次。。。。。不知道多少次了。突然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分别按在朱纯左眼上下眼皮上,轻轻一分,哦!明亮一片,很亮,亮的一片模糊。当左眼也被那只手拇指食指轻轻分开;朱纯慢慢调整视距,左右转动眼球努力想看看身在何处。
“醒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
颈部传来刺痛感觉,脑袋一抽,眼前景象一下子变得清晰。眼前正正的对着是露着屋梁檩条的屋顶。屋梁和檩条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颜色,灰的发黑。
一颗满头白发的脑袋!
奇怪!是一颗满头白色长发的脑袋!
额嗯!!应该是一颗满头白色长发挽成道髻的脑袋,白眉,白发,白胡须却洁净的一张脸出现在面前。
“醒了就好。”看着对面的脸上嘴唇开开合合,耳朵里渐渐清楚的声音。朱纯用尽力气呼了口气,燥热的暑气和西岳山下一样。不再是朱驴儿天地里无滋无味,这应该是真实世界。
颈间两侧一痳,老人拔出两根银针。
“老祖,二哥醒了。”一把男童脆脆的声音,很陌生;但朱纯知道这是沐英。
“我去叫福儿去。”沐英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确定自己回到了真实世界,疲惫感觉一下子涌了出来。也不知道陪着朱驴儿聊了多久,劳心费神,张开了眼看到了听到了也呼吸到了。还活着!!!紧接着就是无尽的疲惫袭来。
心里一松劲朱纯控制不住自己要睡觉的欲望。
模模糊糊间朱福儿的脸在眼前晃动,小嘴翻动说着什么,肢体自发的做出来反应,摸了摸自家妹子的脸。眼皮就再也睁不开,好好地睡一觉呀!!!
熟睡中的朱纯会拧拧身子,眼皮下的眼珠无意识转动,感到干渴的嘴蠕动。
沉入深度睡眠的朱纯不知道这些微小的动作给围在床边的人多少喜悦!
将近五天来微张着嘴紧闭着眼一动不动,气息微弱生死不知!这会,朱纯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告诉床边众人的就是“我!活着。”
放肆或压抑的欢呼朱纯听不见,他睡着了。
半碗米粥被朱纯当着一群人喝得干干净净!
被人扶起到一口口喝完粥,朱纯闭着眼,只是贪婪的一口一口喝着。他睡着了,他很饿!他不知道自己在喝粥!他一直忙着睡觉。
后续的种种安排,种种因他而起地忙碌他都不知道,在不知多少时间花费无数精力挣扎求存后;疲惫若死的朱纯痛痛快快的睡着啦!当然,心有所念,梦是少不了的。
小院门前马英面对着白发白眉白须的张道长,张道白发白眉白须的长淳淳的话语;“夫人,人已经醒来,下面的事情还要做。迟迟不愿回魂,该是对生有了怨念,药石针灸贫道尽了心尽了力,若是活人,老道我却不敢打包票。还要看夫人得手段!此子是心丧若死,心上的毛病还要知心人去解。”朱纯不知道午间张道长的话语,也不知道,马英再三允诺自家孩儿自己当自会尽。
宋老夫子牵过朱纯的手,左右再三诊脉;斑白的老者和须发皆白的道人互相印证,话语急切语音轻轻;朱纯沉沉睡着。
正午的骄阳被飘过来的一片云给大地遮出刻阴凉。沉沉地,朱纯依然在睡着。
暴烈了十数日的夏阳,没能够再次斜沉进暖得霞光里。风悠悠撩拨着,撩拨来撩拨去白色的云层挤在一起,层层铺排堆积压向地面,烈日被遮在厚厚的云层里,风渐渐烈了凉了,愈来愈浓厚的云层像吸满了水的布匹,滴滴点点洒下雨滴来。
竹帘挑起,朱福儿欢蹦着从进屋里,沐英踮着脚尽量高挑着竹帘,马英微微低了头拎着竹篮跨进屋门,浓浓的肉香顷刻弥漫满屋。
这些日子一直守着朱纯的道人和马英打过招呼,点亮了蜡烛,两手捉住朱纯双脚,拇指尖在朱纯一个个脚指肚上点压。朱纯随着道长指间移动点压缓缓张开了眼睛。
昏黄的烛光里,前一次醒来看到过的屋顶昏暗模糊显得距离很远。一左一右两颗小脑瓜子快碰在一起,两张嘴子都在叽叽呱呱说着,合着渐渐密集的雨落声,热热闹闹冲击着朱纯的耳膜。
“福儿,小沐英”心里念叨着,张了又张嘴,朱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别着急,慢慢来!”
张道长便用手揉抚着朱纯急剧起伏的胸便劝解。
“沐英,福儿你二哥刚醒,都别闹和。趁热把汤先喝了!”
马英坐在了床边,张道长扶起朱纯上半身,沐英利落的将一床被子塞在朱纯背后。
第一口鳖汤入口,入鼻的香味早早挠动了朱纯空荡荡的胃,僵硬的口舌还是在口角漏出了一串汤水。朱福儿手脚并用爬上了床,挥舞着手巾擦着朱纯的嘴角。朱纯不知道为什么!鼻端酸酸,醒来后一直无法聚焦的眼起了雾水。
一碗浓稠的鳖汤入肚,全身都开始暖起来。随之嘴里渐渐粘连起来,张道长熟稔的端过来一杯温水送到朱纯嘴边。
“咕咚咕咚”看着听着朱纯大口大口吞咽着,马英心里的欢快一波一波高扬。
朱福儿枕着哥哥的肩,手举着手巾找不到哥哥嘴角溢出的水泽。对面沐英看看朱纯再看看福儿呵呵笑着。
喝空的杯子离开了朱纯的嘴边,被张道长的手和杯子遮挡地小脸漏了出来。对着朱福儿委屈高兴悲痛交集的脸儿,身体本能要表达份亲切,撕扯着依旧麻木的肌肉,朱纯脸上扯出一个古怪的笑,想要揽住趴在胸前的朱福儿,僵直的手臂抬起一半就无力的坠落。
“哥,哥!”朱福儿抱住哥哥的脖子高兴地叫着喊着晃着。没有像朱福儿期盼的,哥哥应声起身抱着她背着她哄着她。一餐饭朱纯像是进行了一次超体力运动,也想要多了解些此时此刻身处的环境,奈何意识渐渐飘离,再一次昏昏睡去。
朱福儿不知道哥哥已是又一次沉睡过去,小脸在哥哥胸口摩挲着,叽叽喳喳述说着哥哥几天来不知道的新鲜事,直到朱纯‘啊呵’的鼾声响起。马英疑惑地看着张道长,而道长捋着胡须儿仪态安详。“老道长,我家孩儿连睡数日,方才醒来,却。。。。。。这睡的有些多了吧!”
“夫人,前几日他可不是睡。今日醒来进了食这会才是一场好觉,你看他睡得多香甜,晕了数日,现能够能吃能睡可是好事,好好睡一觉,吃食跟得上,小公子很快就能痊愈。”
马英虽然心存疑虑,却不得不相信道长。朱驴儿在母丧时悲伤摔倒昏迷不醒,陆家药铺宋夫子和后续几位医者都是束手无策。还是郭四提醒朱瑞国,营里千户华云近日来了个师门长辈,闲暇时治好了军中几个重伤号。军中战阵厮杀的汉子们,少不了老伤暗疾,在后有相熟的兄弟便为陈年老疾求到华云千户,由老道人一番调治也是舒缓许多。营里兄弟也就开始随着华云千户称呼道人“老祖!”
当下朱瑞国亲自回营请来了老道长,道长银发白眉倒是有几分仙家气度。仔细看过朱驴儿伤情后,也不慌张。言道;人应无大碍,让两夫妇当且放心,只是要求一僻静处安置静养。今日朱驴儿能够醒来,少不了老道长多日来废寝忘食煎煮药汤,针灸刺穴。
夜已深,马英抱着睡熟了的朱福儿,沐英举着伞,遮护了母女俩回对门院子,再回来自己半边身子已是湿淋淋。张道人帮着沐英换上一套干净衣衫,手里干布巾擦拭着沐英头发:“沐英,要知道照顾好自己!”叮嘱道。
“这点雨,没事!有时候下雨我就睡在林子里,第二天照样赶路,啥事也没有。”沐英仰着头任由张道人在头脸上用布巾擦拭着,开心笑着答道。
“老祖这几天您也没睡过个安稳觉,今个,您去好好睡觉吧,我来陪着哥哥。”
张道人看着身前男童目光闪烁,沐英在床脚将三条长凳并在一起,脱了鞋子,鞋底相扣竟是要放在一头做枕头,刚从雨地里回来,鞋子湿漉漉拿在手里一时有些犹豫。
“哈哈哈!哈!憨货。”
沐英抬头看着张道长,连忙放下手拿着的鞋子;“呵呵呵!习惯了。”
接过张道长取来的包着白棉布的小竹枕,小棉被子,放好枕头,合衣躺下盖上小被子。
“老祖,您去睡吧!放心吧!我睡觉可灵性了。”
张道人弯腰把沐英甩到两边的鞋收在一起摆好,又看了看朱驴儿。吹息了蜡烛出了屋门。
老道人站在屋檐下,看着漆黑的夜空,耳间哗哗落雨声。心里念着小沐英那句“有时候下雨我就睡在林子里。”这一刻,不知道还有多少失去了家园的人睡在雨中的林子里…….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老道长全白了的头发眉毛胡子,道长黑亮的眼眸。
屋里,沉睡中的朱纯似乎被雷电扰了好梦,扭动了一下身子向一侧歪着头,就舒展开皱着的眉再睡去。朱纯梦到梅子彻底治好了病,梦里谢翠踏着开满鲜花的原野飞奔过来,梦里的溪畔院落依然还是丑的像个方块盒子,长大了的四个孩子陪着依旧是年轻面貌的三对夫妇边谈笑着。。。。。。
朱纯一夜甜梦!
黑夜里,床脚边三条长凳拼凑起的“床”上,沐英枕着包着白棉布小竹枕,新做的小棉被紧紧抱在怀里睡的一脸幸福。
隔了条巷子,马英在床上坐起起身,轻轻拍着怀里被雷电惊醒的朱福儿,轻轻哼唱着小曲。屋外风大雨急,心里挂念丈夫安危!
更远的地方;
朱瑞国披甲挥刀和他的子弟兵夹杂在同样裹着红巾的队伍里,汇成洪流,吞噬所有阻碍物,挥舞的手里刀枪寒光闪闪,席卷蒙古人的堡寨。
更远更远的地方!
高邮,汇集了汉人各方精英,人心拧成绳,血肉筑成堤坝等待着;自北边,大元丞相脱脱统御着百万大军滚滚而来。
夜色葱茏,九州齐暗。
初到沸腾苦难和血色的这一世,朱纯沉睡在夜里。
他会不会知道!
她!
穿越了如火云霞,跌落数百年光阴,为着心里的爱恋和不舍,毫不犹豫追寻着而来!
还有人在这片夜色里做着相似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