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烟阁那位初次出阁门,追云楼经常出楼门,但不曾逾越,今日尚属首次。”夜影道。
“给蒋雪珂一个警告。”风玄煜眸光冷漠,低头继续阅卷。“取消了她明日回太尉府!”
原来,自嫁入邑王府一个月,蒋雪珂一直派人请求风玄煜予她回太尉府。即便降低她的身份,但总要遵循礼仪,给太尉府面子。风玄煜权衡之下,答应明日予以她回太尉府。
“是。”夜影想了想又问:“那…凝烟阁那位如何处置?”
风玄煜停顿片刻,沉声道:“念她初犯,暂且饶恕!”
“是。”夜影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夜影匆匆折回道:“王爷,于总管来报,凝烟阁差人请求予她拜访追云楼。她说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理应向侧妃请安,望王爷成全,仅此一次,决无下例。”
风玄煜眯着眼,剑眉一挑,冷笑。“看来她倒是识大体,懂分寸!”话锋一转,冷声道:“这么拐弯抹角,无非话里带刺,暗讽本王无情,责怪王府霸道规矩。沦落异国他乡,竟还有此等孤傲,胆量不凡呀!可惜…本王决不容许任何人质疑,或挑衅…”
他缓缓起身,眸光冷冽,“既然入了王府,就容不得她肆意妄为,告诉于总管,凝烟阁禁足一个月,不得踏出阁门。”
夜影神色至滞,心里暗叹:王爷还真不懂的怜香惜玉!看着风玄煜冰冷的脸色,他只得领命出去。
凝烟阁,于总管亲自走一趟传话给苏漓若,语重心长道:“王爷所立规矩,姑娘还是遵守从命,老奴自知姑娘心地秉纯,并无忤逆之意。只是姑娘因才名所累,恐会遭人嫉用。姑娘远离家国,孤身来月,入了王府,一切应以自保为上策!”
苏漓若曾听翠儿提及,于总管宅心仁厚,待人极其宽容。听他称呼,便明白他这是对她的尊重,美人是对侍妾称呼,意喻身份低微。那侧妃可称为主子,喻示身份高人一等,而正妃可称呼为王妃,代表尊崇地位。
苏漓若亲自为他斟茶,缓缓行了礼,动容道:“多谢总管提醒,漓若日后定当谨行慎言,恪守王府规矩,这次禁足,漓若甘愿承受。若有不知之处,还望总管费心,多多提点担待!”
于总管温和笑笑,饮了茶水,“姑娘冰雪聪明,老奴佩服,以姑娘智慧,日后定知如何自处,那…老奴告辞了。”言罢,起身出去。
苏漓若送置门口,望着于总管远去背影,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脸色坦然轻松。
“若姐姐明知会触怒王爷,为何还以身犯险?”身后传来小唯低咕声,言里甚是费解。
苏漓若折回房间,轻盈一笑:“你想想,我来王府一月有余,初次出阁门,就碰上她。她既知王爷不准妃妾之间来往,却诚邀我入楼阁,分明故意为之,陷我于两难境地。倘若拒绝,便得罪于她,但入楼阁,王爷知晓,决不饶我。”
苏漓若顿了顿,轻叹一声,又道:“我与她相遇交谈,触犯王爷规定,府上处处耳目,早有人上报王爷。听翠儿说她被取消回太尉府行程,她受罚,我幸免,如此她便会怀恨于心。为此我只能逆流而上,请求王爷准许我拜访她,王爷既立规定,决不容忍枉蔑。我此番自然惹怒王爷,受罚在所难。虽是险棋,却消她心头之恨,免除后患!”
小唯终于明白苏漓若用心良苦,为消除蒋雪珂恨意,更是自保之策。
“可是…姐姐为何如此惧惮她?”小唯摇摇头又困惑不已:“避之如猛兽,姐姐之前还为她设身处地抱不平呢?”
“同为女子,我自然同情她所受折辱,但妃妾之别,我不愿与她频繁接触,以免招惹是非。”苏漓若幽幽道:“我虽为侍妾,却与她享有同样尊贵迎嫁,她早已视我为敌,暗恨于心。再者,那邑王应该是个狠虐无情之人,既厌恶她,为何迎娶她?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恐怕决不是你所言那般简单,为了避嫌挡箭而为之。他们之间恩怨纠缠,我还是能躲则躲,以免祸及。我只求暂时悠闲,待时机成熟,便离开王府,到广岭寺寻姐姐去。”
小唯恍然大悟,遂惊叹道:“没想姐姐深居楼阁,足不出户,竟能知晓王府底细,揣摩透彻。”
苏漓若微微莞尔,天真乖巧的翠儿为她提供王府上下各人信息,传递王府每日所发生事端。她对王府大致有七八成了解,至于那神秘的邑王居于东楼阁,从不曾露面位于西侧的追云楼,凝烟阁,除了彦娘,于总管,还有王爷贴身侍卫,下人们根本无缘仰瞻他。邑王曾驱赶过几个投怀送抱的绝色女子,便被传闻有断袖之癖,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他的信息。
月国初冬,微微寒意,苏漓若已被禁足半个月了。
十月十日是月国帝都一年一度冬日宴,金秋收获丰盛,储备贮存丰收食粮,上至帝王重臣,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欢度。宰杀牛羊,互相宴请,歌舞绕梁,美酒畅饮,意喻丰衣足食。
小唯一早就换上新衣,妆容巧扮,显得俏丽动人。她兴趣盎然地跟苏漓若说,今日整个王府休假,皆去帝都繁华长街品尝冬日宴美食,临夜观灯会,只留几个仆婢当值。
听说王爷今天会去皇宫赴宴,就连追云楼也被邀请入宫,一大早就乘轿而去。
小唯言罢,又唉了气:“可惜姐姐被禁足,不然…”
苏漓若轻柔一笑:“无妨,平日人多嘴杂,今日我正好习琴练舞,太久了不曾动筋骨,都生疏了。”
小唯正要欲言,门外传来翠儿呼声,小唯应了声,疾步而去,临到门口,又不舍回头。
苏漓若温婉摆摆手,示意她快去,别让翠儿她们久等。
待小唯走后,苏漓若移步入内卧,从床头旁侧精致锦箱内拿出一叠稿纸,铺置案上,细细品读。
那是在昼国赵府时,夜深人静,孤影寂寥,心情郁结之作。大抵抒发思念之意,恋慕之情,无望之心。
这一刻细读当时诗词,重温悲怆情景,她的心隐隐作痛,命运使她颠沛流离,飘泊失所。
苏漓若拿起一首《离殇》,步至外室琴前,扬指抚弦,悠悠琴音,声声喃喃,自指尖飘然而出。
她轻启唇瓣,悦耳天籁之声盈盈逸逸:
满城飞絮恨红袖,
不及思君心事重,
细折书笺可怜见!
倚云秋歌。
难为明月人清瘦,
迟迟残更夜初醒,
笑煞凄凉梦。
珮环声声,
望尽天涯相逢处,
孤孤枕上照玉镜,
点破三生烟雨时。
锦瑟年华谁无忧?
惆怅不知原是客。
不归如何!
如何不归!
风玄煜带着夜影从东楼阁而出,一身月白,俊逸轩宇。
夜影紧随其旁,低声道:“王爷,陛下那里不好回话!”
风玄煜停顿了脚步,唇边泛起一抹邪魅之意:“就说本王今日有约…”
蓦然,悠扬飘逸的琴声伴随着婉约悲桑的歌谣奕奕而来。
风玄煜蹙眉,侧耳聆听,琴韵如流年,徐徐飘扬,歌声不惊不扰,轻轻淌过:锦瑟年华谁无忧,惆怅不知原是客。不归如何!如何不归…
琴弦伴着歌声朦朦忧伤,隐隐悲凉。
夜影忙道:“这是凝烟阁,因她禁足之日未满,所以今日只有追云楼赴宴,她则继续留置阁内。”
风玄煜举目望向凝烟阁,沉思片刻道:“她今日可曾请求解禁?”
“不曾!”夜影道。
“哦!”风玄煜嘴角上扬,还真是一个孤傲的女子。倘若一般女子,受此冷落重罚,定然娇纵哭闹。而她静亦如常,坦然淡定。
然而,她的歌声为何如此悲凉?难道艾怨身不由己飘泊异国?得不宠爱而囚困楼阁?又似乎,有重重无法解开的心事,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以赵越的睿智,决不会千里迢迢献送美人这么简单,那么其中定有深意!至于什么原因实在令人费解?
“平日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风玄煜目光幽幽。
“没有!”夜影想了想摇摇头:“听于总管禀报,她经常差人去藏书阁取书。”
“哦,都是些什么样的书籍?”风玄煜有些意外。
“民间习俗,人文地理,也有大月历代名家音律曲谱,嗯,好像对诗词歌赋这一类书籍挺喜欢的。哦,对了,一些江湖杂话书评她也会看…”夜影把于总管与彦娘传报给他的凝烟阁动向,一咕脑都说了。
民间习俗?人文地理?风玄煜挑挑眉:她这是为了融入大月而熟悉?还是为了离开大月而准备?
音律曲谱!诗词歌赋!听她刚才所弹所唱,应该是个有灵气的女子。这倒可以理解,以音律诗词抒发情怀,缓解孤寂。
可是,江湖杂话书评,她竟然也会看?对于一个足不出户的深闺女子,她为何会接触此类书籍?
风玄煜眯着眼眸:这还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不娇不纵,不争不夺,静怡如轻风,若有若无,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江湖杂话书评是把天南地北武林传闻轶事收集编辑,其中包话历年武林大会选盟比赛,江湖草莽英雄排名,传奇风云人物,各门派掌门人事迹记录。
她为何对这些书籍有兴趣?
风玄煜收回眸光,稍作迟疑,终得转身而去。
苏漓若只觉脸上冰冷,触手一摸,泪水已两行,她急忙拭去。
多久不曾流泪哭泣?身处异国他乡,她不允许自己软弱,即便一人独处,她也坚强熬尽那份彷徨凄苦。
苏漓若收起稿纸,重入锦箱,落盖而至,同时,收起那份不经意触碰的悲伤。
帝都长街,初冬微寒,却被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所热化。
小唯随着翠儿,竹菊她们穿梭在拥挤人潮中,欣喜地东张西望,好不兴奋。
长街两道,各商铺门前均摆上各种丰盛美食,喻示来年生意兴隆,收获满钵。
不仅各种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令人垂涎欲滴,还有许多精美编制雕刻手工品,憨态可掬的木雕弥勒,悠然垂钓的醉翁,灵巧纯真的农家儿女。
草编的小动物也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瞧!那跳跃扑腾的蚱蜢,夏日欢鸣的蛐蛐,那活泼可爱的兔子,健硕肥壮的牛犊。
小唯目光环顾,停顿脚步,俯身上前挑选。她想着送一些小玩艺儿给若姐姐,以解她的忧闷。
这时,翠儿叫了她一声,递给她一包糕点。
她抬头笑着说道:“若姐姐自小不喜糕点,我跟着她也不吃…”忽然,她僵住笑容,目光定向不远的酒楼门口,那里有一个背影矫健的黑衣人,正引着一位侍卫打扮的人进入。
小唯蓦然回神,疾步奔去。
“闷头驴!”
这称呼?夜影浑身一震,停止步伐,猛然回头:一个俏丽的女孩向他跑来!
正当夜影发愣之际,小唯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又惊又喜:“闷头驴,闷头驴…真的是你…”
夜影心脏怦怦跳动,呆呆不知所措,双手僵硬着,推开也不是,抱着也不妥,瞬间憋红了耳根。
身边似侍卫打扮的人嘿嘿笑两声,拍了拍夜影肩膀:“艳福不浅呀!你们说会话,我等你!”说着,朝他意味深长挤挤眼,先进了酒楼。
夜影的脸刷一下子通红了,正要解释,嗫嚅了半响,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轻轻推了推小唯:“那个…你…”
小唯扬起脸,忽然想起,急忙问道:“闷头驴,庄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