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临鸢回到了临家别苑,他依旧是没曾正眼瞧过我,随意找了个丫头,特意安置了一间位置偏僻的客房给我,原因是他不喜欢被打扰。
此刻我脸上还涂着锅底灰,到了夜里自然也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便客气地问引路的丫头,见丫头眉目里有几分成熟的风韵,我便敬了声,“姐姐,可能打几桶热水来?”自个儿干笑了两声,“奔波了一天,想泡个澡。”
她冷着脸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中带着不可忽视的轻蔑,回话时又带着十足的距离感,“我们临府算不上盛京的大户,府上使唤丫头本就不多,此刻公子回来,奴婢自然要去公子处伺候着。”她指了指身后极远一处,“喏,柴房在那儿,若是需要什么,姑娘自己取吧。”
后来我才知道这丫头叫绿瓶,她所说倒也不假,临府别苑比之京中大户的确也算不上大,但府上使唤丫鬟少说也有一二十人,护院家丁加起来约摸也有四十号人。这么多人,竟找不出来一人给我打水么?所以可见这绿瓶姑娘是多么的不待见我。
不过,倒也无妨,在司教坊“研习”了两月,烧水打水什么对我来说都是小事一桩。
来了临府三日,我的活动范围便一直限定在这一间客房,吃饭喝水都是自给自足,府上的丫鬟家丁通通把我视为空气,但凡有那么几个不把我当作空气的人,也免不了要将我鄙夷一番。
所以,除了自己,这几日在临府我几乎是没见过旁的人。
正当我以为自己快要被憋坏的时候,绿瓶来了。
她端着一套正红色的锦服,毫不客气扒开了我的房门,将东西往桌上“噔”,重重一挞,“姑娘,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把吉服换上吧。”
此刻我正在屏风处更衣,她没见着我以为我去了哪里,便嘀咕了几句,“一个小乞丐,长成那副模样还能嫁给我们临鸢公子,也不知是祖上积了什么阴德!”
“绿瓶姐姐莫要乱说。”
原来还有一个丫头,她似乎是个明白人,我正要从屏风处出来时,却听那个“明白人”又道:“她可不是什么乞丐,你没听说么,她是司教坊出来的,身子不干净。”
“竟然是个官妓!这种人怎么能嫁给公子!”绿瓶此刻已然气炸了。
“官妓”这两个字是配不上临鸢,可我妙矢早就心有所属,压根儿就不屑高攀!
“嗯哼!”我佯装清了清嗓子从屏风里走出,那个眼生的丫头见了我立刻埋下了头,而绿瓶是一点儿也不露怯,见着我本人一张清爽的脸,先是一惊,末了还不忘挖苦,“倒是有几分姿色”冷笑一声,“也难怪,没姿色怎么能进那种地方。”
此刻我脸上早已没了锅底灰,她委实没想到我还能有几分姿色,我便腆着脸皮把她这番话听成了夸赞,“谢谢姐姐夸奖。”
“谁是你姐姐,别脏了我的耳!”她得知我出自司教坊,连奴婢的自称都免了,更不要提对我敬称了。
我摸了摸桌上的红缎,语气比方才冷了些,不再看她,“也是,从今日起我便是临府的主母了,自然不能称呼一个丫头做‘姐姐’。”
“山鸡飞上枝头也想做凤凰!”绿瓶恨恨道。她如此激愤的样子,倒让人觉得,她待临鸢不像是单纯的主仆情谊。
我拿起红缎朝身上比了比,满含笑意地看向绿瓶,“是不是凤凰,你以后就知道了。”见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继续道,“此处没你们的事儿了,退下吧。”
待她二人退出房间我又犯了难,衣服我倒是会穿,只不过这梳妆一事从前都是由侍女操办,我自是不会。这大喜的日子来得虽突然,但也不能不化妆不是。
所以我便全凭从前的记忆,信手在自己脸上描画,描了半天,眉毛粗的不像话,胭脂硬生生叫我给涂成了猴屁股蛋儿,这还不算,最挠心的是我连挽个发髻都不成,瞎倒腾了半天,松松散散不说,还处处留一撮,自己都不忍心看镜子……若不是我内心清明,我定会以为镜子中那个是个疯子!
此刻内心十分后悔将两个梳妆的丫头撵走,一张脸洗了又化,妆了又洗,折腾了半天,我这梳妆的技术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却在这时有老妈子来叫门,“吉时快到了,夫人可收拾妥当了?”
我望着镜中的那个“疯子”,只好无奈叹了口气,好在有个东西叫做盖头,盖头蒙过头,谁还看得见这底下的妆究竟是个什么样儿!况且我有信心以临鸢公子那般清高模样一定不会同我洞房花烛。
思及此我顿时轻松了许多。自行罩上盖头,朝外头唤,“进来吧。”
我随着婆子到了侧厅,便陷入了无尽的孤自等待,时时可听闻客厅里的酒释声声。
听闻这一日,十四王爷得了闲,竟要亲自为我和临鸢公子主婚。结果他贵人事忙,直接导致婚礼误了吉时,我怀疑他本就是成心来捣乱的。
婚宴就在临家别苑举行,临鸢虽将墨香阁经营得十分妥当,但在盛京来说,还算不上十分有权有势的人。临家别苑不大,倒也置办得雅致。
司教坊的女子出嫁,本来这一桩婚是受盛京唾弃的一桩婚,却因为十四王爷突然要来,结果盛京里大半权贵都上赶着来祝贺。
也不知等了多久,婆子才来领着我入了宴厅。一条红锦,我牵着这头,临鸢牵着那头。此刻宴厅蓦地陷入了安静,想来是某个大人物要来了。
果不其然,正是十四王爷夏景璃姗姗来迟。
众人一番见礼后,十四王爷来到了临鸢跟前,笑道:“公子红妆如玉,不知是否美过了新娘子。”
我暗自腹诽,临鸢一个男子,他不说人俊逸帅气,偏说人如女子柔美,竟还要和女子相比,左右听着也不像夸赞。
他说着,我的盖头下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竟是要来掀我的盖头!我哪里肯让他得逞,条件反射便将他的手挡下。
我将将松了口气,便听他忽然失笑,“没想到司教坊出来的人,还能有这般好的身手。”
而后,一屋子看客都跟着哄笑起来。
大喜的日子偏偏要提司教坊,这家伙,嘴巴实在是太臭,总有一天我得拿块皂角给他洗洗!
却听身侧的临鸢忽然出了声,“吉时已到,还请王爷上座!”
明明早就过了吉时,临鸢被夏景璃这般羞辱却还能这般不动声色,可见他的耐性可不是一般的好。
夏景璃再次失笑,“想不到,新郎官还着急了。”坐定后,才道,“开始吧。”
很快我们便拜完了天地,然后听得一声“送入洞房!”便有婆子上前扶着我,正要离开,又有人拦在了面前,“慢!”
我一顿,他继续道,“新郎官这般急着拜堂,想来是新娘子长得太美,急着入洞房吧。哈哈哈哈!”
厅堂又响起一片附和笑声。
那时在司教坊,我摸锅底灰的样子他是见过的,那时的样子怎么也跟美沾不上边,他这么说也不知是何居心?
我怔思忖间,头顶忽然一片光亮……
不远处,红盖头飘飘荡荡落了地。
这一刻,因着我自行描的妆容,满堂的眼光皆汇聚到了我这里,令我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万众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