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安作为皇帝的都城是一个黄金遍地的地方，在这种地方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饭馆就像是开了一个小金矿一样。我从家父手中接过这家子时面筋馆地契的时候，老爷子也并没有过多嘱咐经营之道，只是说了一句，不要搞出人命，在长安就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家业的
这句话我自然是不会当真，来来往往的食客可能是宫里出来微服私访的大人物，也可能是武林上那些喜欢扮猪吃老虎的正道人士，当然大部分还是普普通通的长安百姓。在店里打杂的这些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我还是有一些
这家店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传闻是祖上一位宫廷御厨退休之后所开。不同于别家饭馆把面筋当做辅料入菜，祖上御厨善用面筋为主料，辅以秘制汤料、肉汁和金针菇等配菜又分了清辣汤鸳鸯锅，不同的配菜比例又可以组成不同的口味，传言御厨配上不同的开胃麻芝同一锅的面筋尝起来又是不同的口味
传言之所以是传言就是因为其真实性有待考究，再加上这传言都是百年前的事情。等那些食客慕名而来，亲口吃完之后对于传说自然会有自己的答案。关于祖上御厨的传言，我当然要比这些外人清楚。那一份写着祖传配料的面筋菜谱也一直代代相传，这么多年来真正按照菜谱和要求的刀工火候做出来的面筋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可惜这些成品最终都是由我们这些店里人消化了。慕名而来的食客吃的都是一些工序不完整的汤料，只能算得上好吃，距离传说中的人间美味还差了许多。
老爷子私下里对我说过祖上御厨主张的小店的经营之道：如果不是有开满全天下的野心就不要把给每个食客的菜做的太过好吃。此中缘由一代代的店主都有自己的理解，据老爷子所说曾经有野心想开遍天下的前人还没有把店开出长安就放弃了，最后还是回到这间长安西街的偏僻小铺子里“混日子”。唯一出风头的时候就是在圣上宴请各方藩属诸侯的时候做出一道十成功力的火锅面筋。
估计那些常来的食客也会怀疑这家的饭菜也是一般，怎么年年还被邀请到宫内让那些大人物们流连忘返。我自然也没有把店开满全天下的野心，这种事只是想想都会让人头大，能够在夜夜灯火通明的长安街上开这么一家小店，我就已经觉得自己前世积了德了。
店里算账的前台马老头倒是对我这种想法很是不满。马老头今年已经40岁了，在店里一腔热血干了20年好不容易把老爷子熬到退休，没想到接手的是个更没出息的，没有当场辞职算是给足了情分。每天看着我不是摇头就是愁眉苦脸的叹气，搞得我浑身不自在。思来想去我掏出了店里的盈余借着装修的名义给马老头修了个牡丹绣花屏风把他暂时和我的视线隔开。希望能让马老头心情好一些，可没想到寻常饭馆里突然间多了个这东西，进来的人都感觉挺不自在的，马老头虽然看不到我了，但是唉声叹气还是一点没少，屏风一遮，搞得像是个深闺怨妇一样。
屏风后面若真是个黄花大闺女还好，可惜屏风后面只是是一个糟老头子。过路人进过店门口都不敢往店里看，马老头被圈了五六天终于是扛不住了，拉着店里的跑堂昭昭给我求情。说以后一定会改善精神面貌，不会再唉声叹气影响东家心情了。
我一边惊讶于昭昭居然会掺和这事，一边赶忙向马老头赔不是。这些日子，感觉自己做的有些不太合适，想找个机会把屏风撤了，看着马老头愁眉苦脸也比看着屏风上马老头的身影要好一些。最后还被人抢先一步提出来，真是自己考虑不周。答应了马老头以后，两人又开始回店里忙碌起来。
昭昭是一个长相英气的女孩，17岁那年和我一起来到店里跑堂打杂，老爷子没有说过昭昭的来历，只是告诉我眼前这个眉眼间透着冷淡的清秀女孩叫做昭昭，很能打。昭昭来到店里以后很少会主动和人交谈，除了有人饮酒闹事吃白饭之类需要武力解决的情况，她会在出拳的时候哼哈两声。打烊之后，也只会在后院扎扎马步打打拳，练练剑，上上屋顶看看星星，活的比我一个店长还要佛系。看来马老头的牡丹屏风确实有些让人接受不了，这么佛系的自闭女孩都能拉下脸来帮忙求情。
（二）
元和四十三年，西北立宛国因大旱派遣长公主希望同圣上二皇子联姻，求得粮草赈济。
“立宛公主来长安联姻的事情，昭昭你怎么看？”我翻着手里的长安日报，看向正在擦桌子的昭昭。
“长公主有些可怜”，昭昭没有抬头，语气平淡。
“确实有些可怜，一国的希望寄予一名女子身上，身嫁异国他乡，虽是皇子，可也未必见得一定会喜欢”想起看过的才子佳人小人书，我有些同情这位长公主。
“可怜什么？长公主若是凭一人之力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立宛国上下有哪一个不会感激她这么简单就能名垂千古的女子，一本万利的买卖”马老头的声音从柜台阴恻恻的传过来，恨不得嫁给二皇子的是自家这位杞人忧天的东家。
“这么说好像也有些道理，毕竟身为公主和我们这些百姓也一样，身不由己的事情总是会有的舍一人为万民也不亏”听完马老头的话，我觉的似乎还是颇有些道理。
昭昭撇了撇嘴没有说话，马老头为自己这些大义凛然的发言有些满意，扶了扶下巴。
因为联姻一事，长安这座城市更加热闹了几分，平日早早打烊子时面筋馆破天荒的经营到了深夜。
可惜的是此时店里只有一个神情萧瑟的年轻人坐在桌前自顾饮酒。
我小声问了问在一旁神情有些紧张的昭昭，“砸场子的？”
昭昭没有把目光从年轻人身上移开，似乎有些兴奋“这人的武功可能在我之上，如果打起来少爷找机会溜出去报官，我尽量拖住他”
我鼓足勇气走到年轻人旁边，“这位客官，店里要打....”走近一看年轻人的神情，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双目无神，神情萧索，愣愣的盯着手里的酒杯。纵使武功再高的人这幅样子恐怕连鸡也杀不了，不过即使是这样自己肯定也是撵不走。我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后厨。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我端着一锅面筋火锅放到了年轻人的桌子上，招呼了一下在一旁戒备的昭昭和远处躲在柜台下面的马老头过来坐下，“好酒自然要配好菜，这是本店的招牌菜，少侠有什么心事今天不妨说出来，虽然大家萍水相逢，可相逢就是缘，今日事若是有我们能帮的上的定会帮少侠一把，若是囊中羞涩今日这顿饭我便请了。”
年轻人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三人，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苦笑了一声，“劳烦掌柜关心了，这是饭钱”年轻人掏出四两银子放在桌上，拿起佩剑起身要走。
我起身按住了他，笑了笑“尝一口再走吧，长安夜长，有些东西来得及尝，有些事也来得及说”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饮完酒就不再叨扰了”年轻人拘谨的笑了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年轻人看着桌子上的烛台终究还是说起了他和一位女子的故事：
我十岁时跟随师父学习剑术，在那一年我也认识了同岁的她，随后的五年。她经常不顾父母劝阻站在树下看我练剑，起初我还在想是不是她想让师父传她剑术，可惜和长安不同女子在立宛国是不被父母允许接触刀剑之类兵器，自然也不会有师父去教。所以每当师父离开以后，我会跑到那棵槐树下面跟她说一些剑术入门的东西，她从来都是笑嘻嘻的看着我。
说到这里，年轻人笑了笑，饮了一杯酒。
起初我有些生气，觉得女子习武本来就不易，我冒着被师父发现的风险同你说这些，你还不好好听着。所以就逐渐不去同她说这些习武之事。她似乎也没有受影响，隔三差五还是会来到槐树下看我练剑。师父常对我说，剑法练至大成，修行和时间亦如白驹过隙，而我是剑术天才，心意入剑练至大成也不过寥寥数年。
师父说的很有道理，修行剑术的那些年，时间确实过得很快。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她说起了剑以外的事情，说蝉鸣、说泉水、说树影斑驳、说月光星点、说雪霜雨露、说日出落暮。然后一晃过了8年，师父在看完我最后一式剑术决定让我去独自历练。走的那天，她没有来送行，我好像有些难过。
于是我踏上了修行的路，走过山川河流，用我的剑在山涧无人的地方刻下她的名字，走过草原荒漠，想着下次见面后怎么说起我看到的这些景色。走过险恶江湖，想着怎么留下一个让她崇拜的武林传说。走过战乱边塞，想着她就在身后的国家自己怎能后退一步。我发现自己的剑越来越快了，快到让我成为了远超师父的剑术大师。
昭昭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这位萧索青年，“立宛国剑圣赵远桥？”
年轻人朝着昭昭笑了笑，
剑圣又如何，剑再快，有些东西始终是斩不下去。等我修行结束后，天降大旱，师父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护送她去长安。临走之前，师父对我说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怪我，只是希望我不会后悔，做了后悔的事，我的剑会慢下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我看着眼前这名叫做宋远桥的年轻人。
“哈哈我还会做什么，如果出手的话，我和她早已经逃到天涯海角，谁又能拦得住？”宋远桥脸上有些苦涩的神情，“可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宋远桥饮尽最后一杯，站起身来有些不稳。“多有打扰了，明日婚宴前我会离开长安，各位不要担心长安圣上和二皇子安危，告辞了”
“如果你最后想去问问她的话，明天寅时来我这里吧”我对着走到门外的宋远桥说道。
年轻剑圣怔了怔，摆了摆手。
（三）
宋远桥最后还是来了，把他带进宫以后。我开始准备宴会上的食材，心里想着这个剑圣不要太水被人抓住扔进大牢再把自己供出来。不过剑圣的本事还是有的，直到宴会结束都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宴会结束以后，宋远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又跟到了我的身后。
宋远桥脸上的萧瑟终于是缓和了许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次有劳你了，算是我宋远桥欠你一份人情”
长安城门外，我递给了宋远桥一张纸条，这是在出宫前一位宫女塞到我手上托我转交给他的。
宋远桥启：
以后遇到看你练剑的女子，不要只想着教人练剑。
宋远桥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无声的笑了笑，没了以前的苦涩。腰挎长剑，微风吹起衣袂，转身把长安城甩到身后，左手一挥。
“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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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到底对宋远桥说了什么？”昭昭拿着宋远桥留给她的剑谱说道。
“这我哪知道，不过估计是告诉他并不喜欢他或者不喜欢他这样做之类的吧”我想了想宋远桥从宫里出来后的神情。
“要我说，不论这公主怎么说，宋远桥还能带着公主跑了不成”马老头翻着没什么账的账本。
“这假设不成立啊马老头，我觉得宋前辈应该早就知道答案了，不然在护送的路上早就去问了，看来你这四十多年单身也不是没有原因”
“我觉得东家你跟我也就差二十年了”马老头似乎有些不服气。
昭昭翻到剑谱最后一页：
我有一剑，斩不来世间一分雨。
我有一剑，斩不尽心中二更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