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远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手中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号也颂念不止。
“于是……”弥生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有些颤抖起来,“相法师叔竟然想到了该、该、该如何让这个孩子成为孤儿,好让他拜入万灵门下。那个时候,他神志已完全散失本性,尽数被异宝图妖力戾气所控,终于,他慢慢走入金钟村中,开始……开始杀人;而见到第一处鲜血之后,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发,竟然将金钟村中二百余人,尽数屠戮殆尽,做下了这滔天罪孽!”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血嗜大声喊了出来,猛的站了起来,在他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嘶哑,哽咽不能成声。
弥生默然,缓缓低下了头。禅床之上,相远上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血嗜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慰血嗜肩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尽管哭骂出来吧!不过当日之事,你终究还是要听完的。”
血嗜泣不成声。
相远上人低声道:“等到相法师弟他回复神志,大错已然铸成,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完全傻了。一世功德修行,尽付流水不说,害了这许多无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几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浑浑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赶回了金蝉寺,见到了我,所为并非其他,却是向我说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余,恳求我看在百年师兄弟一场的分上,为挽回他罪孽万分之一,日后不管怎样,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尽力救助。”
血嗜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无可奈何,数十年从未哭过,彷彿一直坚强如铁的男子,此刻已化作泪人。但见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深深陷了进去,嘴角更缓缓流出一丝鲜血,竟是心神过于激荡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相远上人面色怅然,道:“相法师弟他交代了这最后的后事,毒性发作,终于是圆寂了。在他临死弥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后那个叫做长鹤志的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罪孽无尽之躯。鞭苔唾骂亦可,挫骨扬灰亦可,金蝉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血嗜猛然抬头,相法上人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你明白了吧!当日师弟遗愿,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就是。后院那间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了。”
血嗜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相法上人。不知怎么,相法上人竟不愿与他对望,慢慢移开了目光。
血嗜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他似下了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音,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弥生面色大变,惊道:“师父!”
相远上人缓缓摇头,面上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随他去吧!那也是你相法师叔最后遗愿。世事多苦,又有几人能看的开呢?阿弥陀佛……”
他轻轻合十,默默颂念,房间之中,瞬间寂静下来。
静的可怕!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悟皆山沐浴在缥缈云气之中,从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残霞,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金蝉寺雄伟壮丽,雄峙于悟皆山上,彷彿一位慈悲的巨人望着世间,无数的凡人在清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对着佛庙殿堂里的神像顶礼膜拜,诉说着自己或喜或悲的心愿,企求着神明保佑。千万人来了、汇聚,万千人散了、离别,一日复一日,从来不曾改变,聚聚散散般的岁月。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桑。
血嗜,又或是当年的长鹤志,再一次进入相法神僧法身遗体所在的那间小屋,又过去了一日一夜,在这中间,那个小屋之中没有丝毫的动静。相远上人间中曾经到过屋外小庭院中,驻足良久之后,又在叹息声中离开。
只有弥生自从血嗜进入那个房间之后,他就一直站在屋外庭院之中,以出人意料之外的耐心守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