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万立神色自若,一步步走到火堆旁来。小山跟在萧万立身后,也走过了过来。
萧爻看着二人,心中暗暗吃惊:“出门之前,我明明查看过。他们是睡了的,怎么会找来这里呢?”惊讶之情稍减,问道:“爷爷,小山,你们明明睡了,怎么会突然找来这里呢?”
原来,当天萧万立说过,要萧爻先学内功,才能学梅花拳。周元嘉听到这话后,寻思着怎样传萧爻内功心法,好让他尽快学到武艺。但当中有一个大难处,萧爻算是萧万立的弟子。却非周元嘉的徒弟,周元嘉传萧爻内功,便算是越俎代庖,不合武林规矩。
周元嘉思索许久后,想到了一个法子。当天晚上就假扮成黑衣人,溜到萧爻的屋外。恰好萧爻心中有事,睡不着觉。听到屋外有异响,心中起疑,便出屋查看。正好看到周元嘉假扮的黑衣人。
周元嘉有心要传萧爻内功,这事却不能让别人知道,最好把他引到远处,以避开众人耳目,才好安心传他功夫。
萧爻追拿周元嘉时,周元嘉故意显得自己很苍老,跑几步就停下喘气,让萧爻以为自己所扮的黑衣人功夫不高,放下了戒备。跟萧爻说话时,用内力变了声调,萧爻听不出,就没加怀疑,只当黑衣人是贼盗一路。
周元嘉再把萧爻引到崖顶上,崖顶上已下了雪,萧爻冷得受不了。正好传他足太阴脾经,萧爻才有了内力。
周元嘉这一番精心安排,为的是能让萧爻尽快学到武功,而又没坏了武林规矩。后来,萧爻带来一壶绍兴花雕。周元嘉睹物思人,情难自已。不经意间说出绍兴花雕毁了自己一生这样的话。
萧爻好奇心起,意欲得知此中故事。这一来,触动了周元嘉隐藏心间二十年的往事。周元嘉这才决定,将真实身份透露。但他却没想到,这样精细的计划,竟还是给萧万立察觉到了。
萧万立在给萧爻把脉时,就已察知,萧爻体内的真气属绵柔一派。萧万立跟周元嘉交过手,知道周元嘉练的正好是绵柔内功。萧万立察觉之后,当时并未说破,却在暗中探查。
第二天晚上,萧爻来崖顶会见周元嘉假扮的黑衣人时,萧万立就已跟着来了。他轻功极高,周元嘉并没有发觉。萧爻和周元嘉的对话,他也全都听到,从那时起,他便知黑衣人就是周元嘉假扮。却也想知道,这位相处了十几年的老朋友,心中有什么事。等他说出来,好帮帮他。
这天晚上,萧万立早早就熄了灯,但他并未睡下。等萧爻来了后,萧万立才叫上小山,两人跟着来了。就藏在林中十丈之外的空地上,小山不懂弱化呼吸之法,给周元嘉察觉到,萧万立才现身。
周元嘉看着萧万立,这番精心的计划,最终还是给他得知。心中又暗暗叹服,他年纪已老,却还如此精明。道:“你、、、、、、你都知道了?”
萧万立点了点头。
周元嘉心中一凉,沉声道:“我坏了规矩,你说怎么办?”
萧万立道:“周老弟,我和爻儿都得感谢你。要不是你将龙象心法传给爻儿,爻儿也学不到梅花拳。请受老夫一拜!”说完,双手抱拳,要对周元嘉行叩拜之礼。
周元嘉十分诧异,对破坏武林规矩这事,他心中有梗,万没想到,萧万立会对自己行礼,忙扶住萧万立双手。道:“萧大哥,我如何敢当?我坏了规矩,你、、、、、、你不见怪?”
萧万立道:“周老弟,咱们不问江湖世事,已二十年了,如今已是世外之人。那些世俗中的陈旧规矩,如何能加到我们身上?”
周元嘉心中一亮,连声道:“对,对。”
萧万立道:“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是你传爻儿武功,还是我传爻儿武功,又有什么分别?”
周元嘉担心的事,终于放下了。
萧万立看了看萧爻,又看着小山道:“小山,你跟爻儿过去,把东西拿过来。”
萧爻心中奇怪,问道:“爷爷,你们带什么来了?”
萧万立道:“去拿就知道了。”
萧爻道:“是。”
小山在前,萧爻随后。两人点着蜡烛,来到小山和萧万立先前藏身的地方。萧爻便闻到一阵烤鸡的香味。只见地上放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有四只烤得半熟的鸡。另外有四个大碗,两大坛花雕。
萧爻问道:“小山,这是你们准备的?”
小山道:“是萧大爷预备的。走吧,萧大哥。”
萧爻提着竹篮,抱着一个酒坛,小山抱着另一个酒坛。两人又回到火堆旁,将东西放下。
四人各搬来石头,在火堆旁坐下。小山将四个大碗分给四人,每个人拿着一只烤鸡,就大火上烤着。
萧氏爷孙和周元嘉各喝了一碗酒,小山量浅,只抿了一小口。
野外,寒风仍吹个不停。四人所在之处,是避风的位置。小山向三人看了看,但见这三人或老或少,均平易近人,感到无比温暖。
萧万立道:“周老弟,这花雕酒原出绍兴,却如何毁了老弟的一生?咱们相处近二十年,老弟心中之事,你没说过,我们也没问。且喜爻儿已学会梅花拳,我自问,手上这点功夫也还看得下去,老弟不防在此将心中之事与我们说了。我们自当竭尽全力,助你了结了这桩心愿。”
周元嘉道:“多谢萧大哥美意。实不相瞒,二十多年前,我做了一桩蠢事,至今思之,仍心怀愧疚。故而在此隐居不出,以求解脱。”
萧万立道:“原来老弟来此,是为解脱心中之苦。周老弟,你可放下了吗?”
周元嘉缓了口气,拿着萧爻带给他的那壶花雕酒。道:“那天,爻儿带来这壶花雕酒请我喝,我一看到花雕,便触动了心中之事。这须怪不得爻儿。是我隐居了近二十年,竟还放不下这桩事。”
萧爻忍不住问道:“周大爷,你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周元嘉喝了口酒,只听他娓娓叙道:“我原籍浙江新河,距此六十年前,倭寇犯浙江,杀我同胞,害我族类。戚继光将军领兵诛杀来犯倭寇,我的祖父文冲公当年加入了戚家军,是一名炮手。在兴化之战中,以三眼铳重创倭寇军中的一名指挥官。那指挥官却是扶桑国伊贺派中的高手。名字叫作井田次郎。”
萧万立道:“想不到周老弟竟有此等背景。我只恨晚生了几年,不能随戚家军一同抗击倭寇。”说完感叹不已。
小山问道:“周大爷,三眼铳也没打死那倭寇吗?”
周元嘉道:“没将他当场打死,却打成了重伤。这件事,是我的祖父生前亲口说的。到我出生成长之时,倭患几已荡清。我自小读书,二十二岁那年春天,参加了当年的乡试,却发现乡试官帮一个同场的生员作弊。我一怒之下,大闹考场,痛骂那考官,被刷掉了名额。之后,那考官暗中使人打了我一顿。”
小山道:“那考官帮忙作弊,一定收到了不少好处。周大爷,你骂得好。”
周元嘉回想着当年的事,不胜感慨。他喝了口酒,凝望着大火,心中又暗想:“假如当年没人作弊,大家公平竞争,凭自身所学应考。我又何必大闹考场?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周元嘉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当时想,有这样徇私舞弊的考官,是千万读书人不能出头的祸源。我养了四个月的伤,身子才得痊愈,却已是七月间了。我买了把尖刀,七月十九那天,摸进考官家中,准备刺杀那考官。正逢那考官喝酒回家,睡得正酣,我提起尖刀要杀他,毕竟是头一次杀人,却有些下不了手。那考官饮酒过量,起身找醒酒汤。他睁眼看到了我,就大声嚷嚷。我心中惊慌,举起尖刀,捅来十几下,跳窗而逃,我从此流落江湖,连家也不敢回。”周元嘉回想着当年杀官的情境,虽已事隔多年,此刻重提,仍有一番惊心的余味。
萧爻问道:“周大爷,那考官死了吗?”
周元嘉道:“那考官当场就死了,我被列为通缉要犯。在江湖上东躲西藏了好几年,等风声松了,才偷偷摸回家中。我的家人却已惨遭屠戮,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同宗的叔叔伯伯,一家十七口,一个不剩。”周元嘉说到此处,想起家人惨遭杀戮的悲惨情状,神色激愤,脸色痛苦。他心情难以平复,连喝了四大碗酒,悲愤之情才得稍稍减弱。
萧爻神色激烈。道:“周大爷,是哪个万恶不赦的狗贼,行此惨绝人寰的大恶事?”
周元嘉道:“后来,经我多方查探,得知杀我家人的凶徒,就是井田次郎的儿子,井田平川。这天杀的恶徒,记着我爷爷当年打伤他爹的仇,竟来报仇来了。”
萧万立一跃而起。骂道:“这人性丧尽的畜生,是井田次郎先来犯我神州。你的爷爷打伤了井田次郎,那是保家卫国。况且你爷爷只打伤井田次郎一人,他却杀了一十七口。”
萧万立神色激昂,胡子戟张。道:“周老弟,咱们这就杀上扶桑,将井田平川一家杀光杀尽!”
萧爻和小山跳了起来,揎拳捋袖,也要杀去扶桑,只等周元嘉发话。便要去扶桑帮他报这段血仇。
周元嘉道:“多谢各位,如此仗义。但井田平川已被我杀了,不用再去扶桑。”
萧万立道:“不行,他杀了你家十七口,你只杀他一人,这仇就还没报。”
周元嘉道:“萧大哥,你且听我说。爻儿,小山,你们也坐下,听我说。我如果只杀他一人,没报这段血仇。这些年来,如何能在此安然度日?”
萧万立道:“你、、、、、、你已报了这段血仇?”
周元嘉道:“为了报这段血仇,我找井田平川那无人性的畜生决斗,找了三次。”
萧万立、萧爻和小山得知周元嘉已报了家人之仇,才坐回原位。
萧万立平复了心情。问道:“周老弟。你已报了血仇,那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