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
夜晚的风，吹得树叶窸窣作响，阴阴的。
萧南城站在墓碑前，幽深的眸，静静的，冷冷的，看着碑上的照片和名字。
夏心悠的亲生哥哥。
死在了阿力的枪下。
“哥，我跟南城来看你了。”
夏心悠矮身蹲下，将一束菊花摆在了墓碑前，她擦了擦碑上的名字，指尖，留着许多的眷恋和不舍，“哥哥，你真狠心，将我一个人留在了这个世上，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你离开我们的那一天，每次，我都会哭着醒来……”
苦情戏，她演得很棒，而他，不愿再看。
“你说要告诉我真相，就是带我来这里？你叛徒哥哥的墓碑前？”
萧南城轻嗤，转身欲走，夏心悠拉住他，在他漠然的背影中，缓缓起身，“我哥哥没有背叛你，背叛你的只有我一个，那天晚上的行动，他根本不知情。”
“那又如何？”
“我想杀你，他不同意，那天，我们起了争执，当你把枪对准我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只能把枪对准你，南城，你以为他背叛了你，可是你又知不知道，当时他的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
没有子弹……
所以，他是故意引他的人开枪，好牺牲自我？
不再纠缠于这场磨人的间谍战么？
夏天的夜晚，充斥着细微的虫鸣声，些许微燥。
兄弟没有背叛，该开心？
还是该无动于衷？
毕竟是她的一面之词。
毕竟，人早已不在了。
即使，那痛，还是如一根刺，横在他的喉咙间。
萧南城敛眸，神情，隐在晦暗处，看不真切，他沉默着，夏心悠微吸了口气，早已红了眼眶，“你是贼，我是官，抓你是我的分内之事，只是，我没想到的是……我哥，甚至是我，都将真心给了你”
萧南城抿唇，苦笑，“我竟不知道你还有真心。”
“我宁愿我没有真心，没了心，我又何尝不能好好睡个安稳觉？”
“你睡不安稳？也对，你怎么可能睡得安稳，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想着要怎么搞垮我？想着我会不会来报复打击你？夏心悠，你别担心，我没那个闲功夫跟你搅在一起，所以，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你过你的阳光大道，我不会来破坏你的生活。”
是不是背叛，不重要了。
过去的，不必再每每提起来让自己痛心。
萧南城抬步，不愿再多做逗留，他去向已明，在他经过她身侧时，夏心悠拉住了他，“我想清楚了，与其每个夜晚从噩梦中醒来，不如……我再疯狂一次。”
“疯狂？你说的疯狂……是指回到了我身边？”
萧南城轻笑，仿似听到了一个十足好笑的笑话，他抬手，缓缓的抚掌三声，“我宁愿你从未回头找过我，至少，我不会后悔曾经爱过你，可是现在，你这幅样子，真是让我陌生，陌生的……让我恶心。”
对于夏心悠的背叛，他痛过，恨过，却从未后悔过。
他一直觉得，这个女人，值得他爱。
可是现在，他错了。
终究……还是看走了眼。
“恶心？因为那个女人？”
夏心悠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她眯眸，唇角，勾着阴冷的笑，“如果不是你，我哥哥不会死，他还那么年轻，有那么好的前途等着他，萧南城，是你毁了他，我可以把我哥的仇恨放下，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恶心？”
“我毁了他？是我让你们接近我的吗？是我让他牺牲自己护你周全的吗？夏心悠，别弄混了你们的身份！”
萧南城甩开她的手，眸底，掠过深浓的厌恶，他大步往前走去，步伐，快速却沉稳，他不要她了，永远的不要了……
夏心悠紧咬着牙关，眸中的流光，因着他离去的背影而逐渐破碎，她垂眸，牵唇苦笑着，下一秒，自腰间掏出一把枪支，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砰！
振聋发聩。
“我哥死了，现在，我把我这条命也给你，够吗？”
阴森的枪口，抵着太阳穴。
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偏偏又那般倔强的挺立着。
夏心悠拿枪指着自己，眸中，沉着痛楚，在他转身之时，她笑了，轻轻的笑着，月光，在她身上踱了一层银辉，那般虚无，仿似，随时会消失一般。
“南城，我累了，真的很累。”
“……”
“你一定在想，我拿事业换了爱情，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也以为是这样的，可是，自那天晚上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想，如果我选择了跟你在一起，是不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我过不了自己这道坎，我常常梦到你，梦到你浑身冒血的要杀了我……”
“……”
“南城，我真的承受不住了……”
“……”
夏心悠说了很多，将自己这一年多的酸涩在他面前尽倾倒了出来，她的身子，抑制不住的轻颤着，恍若水中的浮萍，跌跌撞撞的无处安放，萧南城微微皱眉，撩唇，凉凉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不会同情你。
“我从来不奢求你的同情，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你身边好好赎罪。”
“不可能。”
“……”
他冷然拒绝了她。
夏心悠抿唇，眉间的舒然，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她紧了紧手，唇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好，我知道了。”
嗓音，清浅。
丝丝眷恋中又透着万般释怀。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指尖微动，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再次响起。
怵目惊心。
柔软的身子，倒了下去，这一刻，在黑夜中，夏心悠笑了……
聪明的女人，永远不会给自己断了活路。
萧南城枪法的精湛，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料定了，在她开枪打死自己前，他一定会开枪打伤她。
果然，还是押对了。
泪，自眼角溢出。
夏心悠捂着肩膀，指尖，溢出滚烫的鲜血，她咬唇，看向正紧皱着眉抱起她的萧南城，“既然不要我了，为什么还不让我死？我死了，你该开心才对……”
“这么死，也太便宜你了。”
“那怎么死才能平了你心里的怒气？”
“……”
夏心悠故意拿话刺他，萧南城紧锁着眉不吭声，只抱着她上了车，从车里找了手帕替她止住流血的伤口，“我送你去医院，别乱动。”
“这是枪伤，我跟你的身份又特殊，送医院肯定会惊动到上面的人。”
夏心悠瞧了眼伤口，脸色开始泛白，“我随便处理一下好了。”
“这是枪伤，你怎么随便处理？”
“我是警察，我可以处理。”
“……”
萧南城睨了她一眼，替她系上安全带后才驱车离开，路线，是去自己的别墅，这条路，夏心悠很熟，经过十字路口时，她的眸底，泻着五彩的流光，那个曾经的家，她夏心悠……又回来了。
……
啤酒，炸鸡，夜宵的标配。
还是那家烧烤店。
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陆然带她来的店，便是上次萧南城带她来的。
老板，还是同一个。
只是对面的人……换了。
尽管，是同样的英俊潇洒。
褚绾绾喝着啤酒，一杯接一杯的灌着自己，陆然没有阻止她，只是深深的凝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半点的讯息，“你看上去很不开心，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
褚绾绾啃着鸡腿，囫囵的应着，待到十杯啤酒下肚，她才歇了一口气，在陆然抬手拭去她唇边的油渍时，她恍惚的抬眸，怔怔的看着他，“我跟他在一起了。”
“……”
指尖，微僵。
还是拭去了她唇角的渍迹。
陆然收回手，转而覆在酒杯上，点头，表示知道了，“好，我等你。”
“……”
我等你。
三个字。
何其重。
陆然仰头，喝着酒，面上的表情，平淡极了，褚绾绾知道他的性子，他不发火，并不代表不生气，反而是怒火大作时平静的前兆，她深吸了一口气，同他平和的商讨着，“陆然，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
“跟他上床了吗？”
他打断了她的话。
问了最直接的问题。
褚绾绾哑口，跟萧南城上床了吗？
原来，他在乎的是这个……
她牵唇，沉默，陆然看着她，良久，才低低的笑出声。
她的不说话，便是默认。
他心里的好女孩，原来就是这么个随便的人，跟别的女人有什么分别？
“我们就这么结束了是吧？”
陆然转着酒杯，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褚绾绾绞着手指，头，垂得很低很低，“嗯。”
声若蚊蝇。
“呵。”
嘲讽，自齿间溢出。
陆然嚯的起身，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的砸向了她，玻璃杯，撞击桌面，砰然碎裂，锋利的玻璃渣子，四处飞散，划破了她苍白的脸颊，留下一道细碎的伤痕——
疼么？
疼。
但她不敢吱声。
哪怕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陆然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连夜宵钱都没付。
她牵了牵唇，想笑，却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
老板走了过来，望着满地狼藉，半晌，才看着低垂着头的褚绾绾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把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留在这里也放得下心……”
老板收拾着杯子，褚绾绾抿了抿唇，艰难的抬头，“老板，我没有钱。”
“没事，下次来付也可以。”
“……”
看吧，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多么淳朴憨厚的面孔。
褚绾绾笑了，那表情，却是比哭还难看，她坐在那里，像个失却了灵魂的洋娃娃，很美，却没了精髓。
“褚小姐。”
Rebecca出现了。
以着拯救的姿态。
至少，她给她付了夜宵钱。
褚绾绾扭头，看着她，顿时百感交集，Rebecca走了过来，面无表情，以着最公式化的口吻道，“我送你回去。”
回去？
萧南城的别墅吗？
褚绾绾踌躇，纵使无情，她也还是他的私人助理，理应，是该回到他的地方。
“好，回去。”
“……”
……
今晚的别墅，弥漫着异常沉重的气息。
阿力坐在台阶上抽着烟，神情阴霾，褚绾绾下了车，见到的便是他充血的眼眸，像是正生着一场很大的闷气，她提裙走了过去，在他身前停下，“怎么坐这里抽烟？”
“心烦。”
“烦什么？”
褚绾绾不解的问着，阿力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烦你怎么这么没用，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偏让那个女人趁机得了逞！”
“……”
什么跟什么……
褚绾绾懒得理他，绕过他往里走去，适时，萧南城从里走了出来，见着她时，面上神情有着一丝细微的波动，“去哪里了？宴会上都找不着你人影。”
语调，挟着斥责。
褚绾绾心中冷冷一笑，面上，连半点伪装都给不出，“出去逛了下，我去睡觉了。”
“等等。”
萧南城拉住她，视线，触及到她光滑的脖颈时，轻轻窒住，“项链呢？”
“坏了，让Rebecca交给你了。”
“……”
她的态度，并不好。
脸色比阿力还难看。
萧南城揣度着她的心思，抬手，安抚的揉了揉她稍显凌乱的发丝，“怎么了？”
“没什么，困了。”
“今天去客房睡吧。”
“随便。”
在哪里睡，褚绾绾不在乎，但是，当她看到楼道上那抹穿着他给她准备的睡衣的窈窕身影时，她极力压制住的情绪，再也不受控的爆发了，“让我去客房睡，好把主卧空出来留给你和她吗？”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褚绾绾扬唇，眉宇间含满嘲讽，萧南城眯了眯眼，对于夏心悠如此着装的出现，他也是颇感意外和心堵，“谁准你穿她的衣服？”
萧南城低斥出声，夏心悠闻言，委屈的撇了撇嘴，“这衣服是她的啊……我还以为是我的呢……以前我的衣服都跟你放在一起的，那算了，我回去把它换了……”
“都脏了，换下来也是扔了，还不如送你穿得了。”
褚绾绾扬言，眉眼微弯，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一步一步的走向台阶，徐徐的在夏心悠挑衅的娇弱身姿前站定，扬手，直接给了她一巴掌，“穿我的衣服，抢我的男人，怎么还敢在我面前叫嚣？”
这一巴掌，打得阿力也站了起来。
并且……目瞪口呆！
毕竟，从未有人敢当着萧南城的面打他这个曾经的心肝宝贝，哪怕是背后也不敢。
而褚绾绾打了。
还打得如此解气！
连夏心悠都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脸。
“你……你怎么敢……打、打我？”
杏眸，大睁。
夏心悠满含委屈的瞪着她，褚绾绾向来是敌不惹她，她也会动敌一分的人，更何况敌已经惹了她好几回了，她再不动手，就不是她褚绾绾了！
“打你怎么了，我不仅要打你，还要赶你走，夏警官，当警察的请你要点脸，这里不属于你，请你收起你的狐狸尾巴赶紧走！”
褚绾绾伸手，象征性的去推她，然而，指尖还没碰到她一根头发丝，她却直直的往后仰下，就这么……摔下了数十级楼梯……
伴随着……那微扬的唇角。
胜利的笑弧。
“心悠！”
萧南城跑上前，但，为时已晚，她滚到了他的脚边，肩膀处的伤口，早已撕裂开，正汩汩的冲破白纱的束缚向外冒着鲜血，烫得他的手灼热异常，“心悠——”
血腥味，上涌。
夏心悠唇色苍白，捂着胸口猛咳了起来，她抓着萧南城的手臂，半晌，才艰涩的吐出那么有气无力的一句话，“对不起……是我自己没站稳，不关她的事……”
“阿力，去把医生叫回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