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后。
碧泉倚山石,流水绕雕梁,花团锦簇,蓝田生烟,处处精雕细琢,匠心独运。这是神后娘娘宫中的花园。
平静如玉的湖面中央立着一个精巧的凉亭,四面有纱帘随风轻曳,漏出丝丝缕缕亭内燃着的淡香。
纱帘内,姒锦若低头静默地站着,面前坐着的祝浅一双凤目中已含了一层薄怒。
“本宫自然知道莳乐天资聪颖,可是事有万一,莳乐是这九重天上的小公主,她如果出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姒锦若声音平静道:“莳乐公主是天道庇佑之人,去凡间历练本就是走个过场,逆天改命之事,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妄为。”
“少司命年纪尚轻,不懂为人父母之心也是寻常,我也知道尽管是少司命,去修改命格也是极不容易的,可是本宫怎么舍得让莳乐冒哪怕一点风险啊。神皇陛下不便说,心中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姒锦若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心中却忍不住冷笑。这位神后娘娘委实有手段,只一句话,又说父母之心,又暗指自己因为怕麻烦才不给莳乐修改下凡历练的命数,最后以神皇来施压,当真了得。
其实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九重天上的规矩,满三万岁下凡历练一世,如今轩辕祁最小的公主莳乐正到了年龄,神后祝浅一心想让女儿在凡界也平安顺遂,富贵一生,特意找了姒锦若这个少司命来替莳乐改命。
少司命,是千年前姒锦若到九重天时神皇亲封的,掌凡人命格。
见她许久没有答话,祝浅摆手令她下去:“还有七日就是莳乐下凡之日,本宫希望在此之前听到满意的答复。”
姒锦若安静地躬身行礼,然后在亭外侍女的指引下离去。一路上仿佛对那些花花草草起了极大的兴趣,步履放得极慢却又不显得刻意,显然是专门培养过的仪态。
领路的侍女在第三次不得不回头等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讥讽了一句:“就算是从下界来的,也已经待在这里千年了,还这么没见识。”
姒锦若一丝愠色也无,只低声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世间万物皆有其道,需得细品。”
那侍女刚要继续嘲讽,一道清脆的女声就从一旁传来:“少司命说的极是,不过母后身边何时添了这么个没规矩的侍女?”
侍女吓得脸色一白,急忙退到旁边去行礼:“六公主。”
“莳乐公主。”姒锦若也微笑着行礼。
莳乐看了一眼周围,令那侍女离开,才上前扶起姒锦若:“好了,就剩我们两个了,去我殿里坐坐?”
姒锦若戏谑地笑看着她:“什么时候我们小公主也知道避人耳目了?”
“你就知道打趣我!”莳乐佯怒地拍了拍她,随后拉着她向自己寝殿去,“哎,我认真的啊,母后是不是为难你了?”
“算不上为难吧……不过的确很难办。小公主下凡走一遭,可真是累坏不少人呢。三日后还有祈福祭典,我这几日可有的忙。”
“母后的意思我也明白,她无非是觉得我是父皇最小的女儿,理应一生做个富贵清闲人,断不肯让我受苦的。”莳乐寝殿与神后极近,没走几步就到了,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势招呼侍女上茶,然后令她们都去殿外候着。
姒锦若静默了半晌,等侍女都走尽了,才缓缓道:“那你呢?你怎么想?”
闻言,一向活泼的莳乐也沉默下来,指尖轻敲着茶盏,偌大宫殿内一时只闻清脆的敲击声。
“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以后的事又有谁说得准呢?”许久,莳乐才道,“不过,多经历些应该没有错的吧?”
“嗯。”姒锦若重新捧起茶盏,许是因为被烫了一下,那声简单的答复都轻得几乎不可闻,“那,如果你会很痛苦呢?”
“嗯……反正都是假的了,就几十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吧。”
“哎呀,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说这种事干嘛,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就是了。快过来,我给你看看我新种的花。”莳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没纠结多久又有了新的兴致。姒锦若被她拉得一踉跄,只来得及将茶盏扶好,就被拉着进了后院。
入夜,姒锦若独自坐在床边,膝上搁了一本翻开的册子,一支笔躺在册上。偌大的殿内,只有一株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泛着幽幽的冷光,空旷得诡异。
她拿起了那支笔,左手食指指尖从那一页的第一个字依次划过,然后停留在一处,右手执笔在那一行字的上方虚空写了几个字,金色的字符凝聚在空中,只一瞬,就碎做金光点点,洒在了书页上。
姒锦若骤然抬起头,眉眼间竟带了些许阴婺,目光狠厉。刚刚悄悄走进来的侍女吓得脸色一白,立刻低下头一动不敢动,“大人,婢子千巧,是宥夏姐姐叮嘱来换一株荧草的,不是故意打扰您的……”
“给我吧。”姒锦若紧绷的指尖放松下来,衣袖在册子上方划过,将它和笔一起收起来,然后起身,正要接过那株其貌不扬的荧草时,床头那株荧草灭了。
她的手一下子僵在了空中。
“大人?”
“你递给我吧。”透过窗外依稀的光,千巧看到姒锦若皱了一下眉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是。”千巧双手捧着荧草递到姒锦若手边,然后退了出去。
少司命所居之地在九重天的偏远处,有很大一个园子,可她疏于打理,园子里虽然珍奇的花草比比皆是,却杂乱无章,就像是一片野地。
一只蝴蝶飞过来停在了千巧肩上,她停了下来,在衣袖中伸出一根手指,写了几个字。
“少司命有眼疾,夜晚非荧草下不可视物。另,她动了天命簿。”
蝴蝶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