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山下,栖云集潇湘镇内,栖云客栈。
“哎哎哎!你听说了吗?那楚家的神医居然是个年轻小伙子!我还一直当是什么老头子呢!”
“那神医真的有传闻中那么神吗?”
“当然了!我们潇湘镇的人得的怪病哪个不是找他治好的?只是……他向来脾气古怪,人家苦苦寻他治病,他却只派个童子过来!”
“你连人都没见着,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是个年轻人呢?”
“你还不知道啊?他与他家娘子过了这年就要在楚家举办婚宴了!镇里只要祝福的,都能去喝上一杯喜酒呢!”
“那叫花子不也可以去了?”
“人家对着装可是有要求的!必须穿戴整齐……若是叫花子能打扮干干净净的,自然也是可以入府的!”
…………
“小二,结账。”
小二听闻便立刻高兴地冲上前去,看着面前这穿着一袭白衣,带着红色面纱与红色头巾,穿着看起来极为单薄清凉的西域女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姑娘不冷吗?”
女子没有理会他,只是将银两搁在了桌子上,越过他走回了座位。女子每走一步都有一阵好听的铃声响起,小二细看,才发现女子头上、手上、脚腕上戴的这些金色的首饰都是由一个个金色的铃铛串成。他见女子轻轻拿起了桌子旁的红色斗篷披在了身后,斗篷边缘看起来像是白色的兔毛,然后见女子戴上披风上的帽子,才缓缓走出了这家客栈。这镇子上来往的客人极多,却鲜有像这位姑娘这样的俏佳人,小二一时间不禁失了神,随之出了门。
他喃喃出声:“真美啊……”也正在此时,突然一片一片的雪花从空中飞下,他这才回过神来,惊喜地冲客栈内的食客们道:“下雪了!我们潇湘镇下雪了!”
看来又将是丰收的一年。
“姑娘!姑娘救救我!”长情看见前方一个身穿黑色曲裾深衣,红色交领的女子,慌忙躲在了她背后。
女子看着面前带着红色斗篷的长情,微微一愣,又看向她跑过来的地方,却空无一人,便问她:“姑娘,你怎么了?是有什么人在追你吗?”
“姑娘……有人抓我,我……你带我走……你快带我走!”长情急道。
正在这时,几个穿着粗布大衣、面相粗野的男人从后面追了过来,他们均拿着砍刀,气势汹汹。
女子挡在了长情的面前,对着这些人,朗声道:“今日我不想为难你们,识相的还是快些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为首的一个男人,声音粗矿,他笑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若识相,就给老子赶紧滚罢!”
说着,拿起刀便要朝二人砍来。
“闪开!”长情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女子,大叫一声便掏出口袋中的面粉往面前撒去,拉起女人便奔逃而去。
长情一边跑着一边转头看着身后那乱成一窝的贼匪,嘴角上扬微微笑了起来。
二人跑了许久,她们确定贼匪不会追上来才停了下来,皆对着彼此大口喘着气。
长情莞尔,“多谢姑娘相救,小女子长情!”
“我叫楚怡怡。”女子大笑着,“许久未曾这般痛快了!长情姑娘,这帮是什么人啊,何为要穷追着你不放?”
长情擦了擦根本没有的眼泪,神情却看起来格外悲伤,她那放下了戴在头上的斗篷帽子,道:“我是从西域来的,本想来这建康城寻我的亲友,亲友……竟然都不在了,后来我便遇到了那帮贼匪,结果他们见我钱财多,抢了我的钱……居然还想……还想……”她欲言又止,偷偷抬眼看女人。
“这帮贼匪真是太过分了!”楚怡怡咬牙切齿道,仿佛遭遇到这些事情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长情扬眉偷笑,幸好这招对她管用。
“你放心,我是楚家的人,你若是不介意,不如随我一同回去?”
长情看着那“楚府”的牌匾和排了长长的一条队的人群,又望了一眼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轻声问:“这些人为了何事排这么长的队呀?过两天都过年了,家中都没有年事要忙吗?”
“姑娘是西域来的,不知道楚家也正常。楚家世代从医,这潇湘镇之人的疾病,都是要楚家人医了才肯离开的。”楚怡怡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她不解:“那这大雪天的,难道不会加重病情吗?”
楚怡怡却“噗嗤”笑了出来,她摇头道:“这些人都不是病人,有楚家在潇湘镇哪里一日内会有这么多人病着啊!”
“那又是为何?”
“他们都是来讨个香包的,”她说着从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荷包,“这里边装的都是奇药,是楚家特制的,也当做是从给乡亲们的一个新年礼物,只要来的人都有份,他们为表诚心,心甘情愿如此排队的。”
长情看着面前幸福笑着的楚怡怡,有些失神,忍不住问:“可有人说过你是个美人?”
楚怡怡的脸瞬间红透了,眼神有些躲避,她责怪道:“长情姑娘你怎么如此……直接……”
长情俏皮地笑着,“你定是想到心上人了吧!”
“怡儿……”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
长情听闻转身,只见一个束发的青衫翩翩公子出现在她眼前,他脱下了背上黑色白毛的斗篷,披在了楚怡怡的身上,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外面天这么冷,你还不多穿些再出来。”
楚怡怡笑着,“我不冷。”
男子又看了一眼怡儿一旁带着红斗篷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问道:“这位是?”
“我正要说这事呢!这位姑娘叫做长情,是我在集市上碰到的,当时她正被贼匪追杀,现在无处可去,不如留她在楚家过完这个年吧?”
男子沉吟,最终道:“好。”
长情坐在门边,看着外面转眼变成的一片白色,南方的雪终究不如北方的大,却依旧很美。她想起,不知多久前自己也像如今一样坐在门前守岁。
“长情,去屋里坐吧,外面风大。”
看着身旁这个穿着素色直裾的女子,不知多久之前,也有这样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她忍不住问她:“怡儿,你一辈子都待在这片小地方,都没想过出去看看吗?”
“外面战乱一片,有什么好的。”楚怡怡觉得有些恍惚,她浅笑着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以前是姓步六孤的。”
她一怔,难怪第一次见楚怡怡就莫名多出一种熟悉感:“你是魏人?”
“我曾率兵随魏皇南下,想不到遭到了埋伏,受了重伤,是……他救了我。”在提到那个男人时,楚怡怡脸上是一抹别样的温柔。
长情若有所思,“那个青衣公子?”
楚怡怡点头,“我为他留在了这里。幸之,他就要娶我了。”说话时,她面上浮现了一抹红晕。
“你与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步六孤怡怡穿着一身铠甲,身上到处都是可见的伤痕,背上甚至还插了许多箭。她的细枪被宋兵挑落在地,她赤手空拳,终究还是倒在血泊中。就在她以为这淮河便是她葬身之处时,一个青色的身影却从天而降。他手中拿着一柄黑色的折扇,他的折扇中也在他落地的瞬间飞射出许多银针暗器……
她只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浑身越来越冰冷,一双温柔地手却在不停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温和地身音在不断地在告诉她:“怡儿,你不能睡,醒醒。”
她伏在他消瘦的背上,他一步一步背着她爬着山。她问他:“你认识我?”
他是这么回答她的:“嗯,有很多年了。”
她只觉头痛得天旋地转,还是强忍住困意问:“你为什么……救我?”
“因为是你啊。”
她听了他的话哭笑不得。
他又说:“快到了,那里有药能医你。你且忍忍。”
“你的声音好听……再多说几句我就要……睡了……”
她昏睡了几日,在山顶醒来时,对他说:“我从不曾记得我们认识。”
青衣笑:“你不记得,是应该的。”
他总是这样让人哭笑不得,却总是这样一句一句走到她的心里,撩动她的心弦。
“你是宋人,而我是魏人。”
“我不在乎。”
她为了他与父亲断绝关系,为了他放弃了自己成为一代女将的理想,而他也带着她去了他的楚家,给了她新的姓氏,他给了她承诺,他说他要娶她,会对她一辈子好。
她是步六孤家唯一的女儿,他是妙手回春的神医,步六孤怡怡与青衣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有的只是一见钟情到平平淡淡、细水长流。
长情问她:“你后悔吗?”
“怡儿能与青衣长相厮守,此生无悔。”
长情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就愿舍身救她的爽朗的北方女子,心情有些复杂。楚怡怡已将她当做了好朋友,推心置腹,而她就连接近她都是计划好的。因为她要杀的人,便是楚怡怡的未婚夫,长安殿的三司理。
“怡儿,我出去走走。”长情有些勉强地笑笑,然后负手走了出去。
楚怡怡在后面叫道:“你小心些,这里晚上是不可以随便出去的!”
青衣看着那走出楚家大门的红衣女子,步伐顿了一顿,他总觉得他以前在哪里见过她,可是……怎么就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他甩了甩头,向怡儿的房间迈步走去。
除夕夜的潇湘镇寂静的可怕,昏暗的大街上随处可见各家各户微微亮起的暖黄色的灯光,偶尔也有几声犬吠声。长情漫步在铺满雪花的长街上,突然发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乱世中,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所,顿时有一股悲伤从心而起。
她突然张开了双臂,直直地朝身后的雪地倒去。
并没有预想的痛感。
她看着自己突然浮在了空中的身体,愣住了。她能感受到自己浑身散发出的幽幽红光,与此同时,一个白色的不明物体向她飞来,强大的冲劲使她与那白色物体一起跌坐在了雪地上。
长情怔怔地看着怀里的白色狐狸,有种异乡重逢故人的激动,“小狐狸?你怎么也来大宋了啊?”尽管她并不知道这是不是曾经自己遇到过的那只,她却已将它当做是它了。她从雪地上爬了起来,碎碎念着:“你说你,每次不是被人追杀,就是大晚上出来吓人!”
狐狸仿佛有灵性似的,抬头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居然窝在了她怀里睡起了觉。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就不计较你把我划伤还有偷偷跑掉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