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院门打开,门上贴着白色的对联。黑色的棺材放在黑乎乎的屋中,董江跪在棺材边。他麻木地磕头,向前来吊唁的人还礼。
董娘子躺在旁边的屋中,起不了身。她的爹娘不在了,哥哥嫂嫂害怕黏上她这门穷亲戚,只派了一个下人送了些银钱。一气之下,董娘子彻底躺在床上,里里外外的事情都由大儿子在操办。
城南的杜媒婆瞅准机会,溜进屋子。
一看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董娘子,杜媒婆立刻凑上前,长吁短叹地说:“董娘子,你命可真苦呀!”
听到这句话,董娘子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杜媒婆叹了一口气说:“瞧着董江还是个孩子,怎么养活下面的弟弟妹妹。”
董娘子也不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可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在自己的心坎上,家里男人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银子都掏空了。不让江儿、河儿读书,他们还能干什么。跟那些扛包种地的人一样,一辈子卖苦力挣几个大钱。
杜媒婆放下手中提的东西,语气温柔地说:“这是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董娘子看到礼物,坐起来,赶忙说:“这怎么好意思。”
杜媒婆倒是笑着说:“我是城南的杜媒婆。你肯定听说过吧!”
董娘子这才仔细大量眼前的人,杜媒婆画着淡淡的妆,头上插着一只亮闪闪的银簪,一看就是新做的。衣服也是半新不旧的湖蓝色绸子,不像是风光无限的大媒婆。
“杜媒婆,您来有什么事情呢?”董娘子不安地捏着被脚。
杜媒婆倒是大大方方的说:“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我是来给你家大儿子说媒的,至于是谁家?你知道吧!”
“是林家吧!”董娘子小声说。
杜媒婆热情地抓住董娘子的手,说:“这时候来说这件事情不太合适。但你要知道,有些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林家你也知道,在南州城也算得上,你家的儿子入赘,后半辈子荣华富贵是跑不掉的。”
董娘子神情之间很是为难,她还记得董秀才临走之间的话,江儿绝对不能入赘。
杜媒婆凑近董娘子,压低声音说:“你只要愿意,林老爷许诺会送你们去京城,给你们一间临街的店面,再给你们买个小铺子,置办城郊五十亩田地。”
“去京城吗”董娘子不敢置信地问。
“那还能有假的。”杜媒婆肯定地说:“林老爷的话,肯定没有假的。”
“林老爷为什么要去我们京城呀?”董娘子追问。
杜媒婆心里早就不耐烦,要不是看林家的赏银丰厚,她才不来这穷秀才家沾染穷酸气。
“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你家男人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你孤儿寡母的在这里肯定受欺负。再说京城名师辈出,你家的董河还小,你只要好好养着教着,肯定能高中。”杜媒婆嘴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的却是,林家自然不能让你们这一群穷人给你黏上。
董娘子沉默着,她在这里怎么生活下去,走在外面别人都对她指指点点。京城,她从来没去过,她害怕呀!
杜媒婆也不强逼,缓着说:“董娘子,这事你好好想想,和你家大儿子说说。成亲是结两姓之好,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我杜媒婆肯定能找到下一家。”
董娘子呆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媒婆走出门的时候,回头说:“我两天后再来,成不成您就一句话。”
董娘子也没什么反应。
杜媒婆含着气甩手,她从没给这么没见识的人家说媒,连一杯茶水都没有,真是浪费自己的口水。
天色已暗,灵堂里更是泠飕飕的渗人。董江跪在草垫上,一张一张麻木地向火盆中扔着黄纸。
董娘子撑着身体,一幅心如死灰的样子,跪在董江的身边。
董江操持丧礼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声音嘶哑着说:“娘,你能起来了。”
“明天就是送葬的日子,我怎么能不来看他最后一眼。”说着,董娘子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睛中流出来。
董江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只是轻声说:“娘,不要哭了。哭坏眼睛就不好了。”
董娘子用袖子擦干脸上的眼泪。
“娘,你来有什么事情?”
董江看着火盆中澄黄的火焰慢慢熄灭,留下闪烁的红色灰烬。今天城南的杜媒婆一进门,董河就已经跑来说了。
在董河的眼中,杜媒婆是个皮笑肉不笑的老太婆,嘴上红的像吃了猪血。董河躲在屋子外面,把杜媒婆的话听了个全,又原原本本的说给自己的哥哥董江。
董江一直在等着,等着自己的娘亲给他一个答案。
董娘子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张,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说:“你知道城南的杜媒婆来了。”
“我知道。”董江打断董娘子的话,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直直盯着董娘子。
董娘子侧过脸,躲开董江的视线,说:“杜媒婆说,只要你入赘林家,林老爷就送我们一家去京城,置办好铺子房子田地。”
“那我和您就不是一家人了。”董江苦笑着。
董娘子抓住儿子的衣袖,脸上带着一种凄厉,哀求说:“江儿,娘是不得已的。你爹被追债的逼死,你的弟弟妹妹还怎么在南州城抬起头做人。我们走了,走得远远的,才能好好活着。”
“那爹呢!”董江伸手指着暗黑的棺材,“爹,临死前说过,绝对不许入赘。你要让他死不瞑目吗?”
董娘子看都不敢看棺材,只是苦苦哀求说:“江儿,你想想你的弟弟妹妹,他们都还没长大呢?”
董江反问:“我带着您和弟弟妹妹一起搬去别的地方,我会好好挣钱养家,供弟弟念书,送妹妹出嫁。”
董娘子松开手,跪在董江面前,说:“算娘求求你,你入赘林家吧!你不用吃苦,你弟弟妹妹也不用吃苦。”
“是您不想吃苦,您觉得您的儿子养活不起你。”董江苦笑着,扶着地站起来,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
“是,娘和你爹这十几年苦怕了。我不想再受罪,我错了吗?”董娘子的头发披散开,哭叫着:“我求求你,看在我生你养你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让我过过好日子。”
董江看着漆黑的屋外,带着一种解脱和绝望,说:“我答应。”
董娘子欣喜若狂,悲伤和喜悦扭曲在脸上。她再去看儿子的时候,董江只留给她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