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宜,怎么心不在焉的!”
林子宜停下手中的钢笔,雪白的稿纸上面没有落下一个字母。她索性放下手中的钢笔,询问坐在一旁的清英,“海城的生意好做吗?”
“海城可是吃人的地方,”清英正色道:“你夫君又想做什么?”
林子宜勉强笑道:“我夫君准备从轮船局辞工,他想在海城做生意。”
海城是个淘金圣地,每年从外地外国来到海城的人不计其数,共同做着发财梦。万中无一的先例,成为所有人的动力,都希望成为少数的幸运儿。只忙着抬头向上,根本没注意到海城下面的累累白骨。
清英随着修女出去传教,见识过最下等的苦力,吃着草像牛一样卖力。也从别人嘴里听说过,为了一间铺子一件古董,不择手段的残忍。
“海城不是什么好混的地界。要是背后没人,会被人吞到渣滓都不剩。”
林子宜的夫君从美利坚回来,应该是一位开明通达之人,在和林子宜的交谈中。清英很是厌恶林子宜的这位夫君,他配不上林子宜这么聪慧灵透的女子。子宜深爱夫君,是以夫为天的小女子,清英只能想法子帮帮。
清英提议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吧!”
“谁呀!”
清英示意林子宜走到窗边,下面花园中站着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士,他正在和修道院中的修女交谈。
清英附在林子宜耳边说:“那是约翰先生,在海城做生意。你夫君精通英文汉语,去他那里谋一份差事不难。据说他认识一位英吉利伯爵,在海城还没有他摆不平的。”
林子宜想起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约翰先生,她还要再想想。
文恒远以为他一个不入流的官吏,辞掉差事还不是轻轻松松地事。没成想,在宋文书听完,马上说:“不行。”
“怎么回事?”文恒远在轮船局呆了半年,和宋文书也算有面子情,宋文书看着谄媚倒也不算坏人,熟了也是能说两句的。
新来的局长不好对付,局里的人都在想法走人,也是人之常情。宋文书也想卖个人情,也就说:“你和董江是上面说了,不许走。上面还是惦记着重用你们,你何必放弃大好前途。”
惦记重用,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而他早就不想这样浑浑噩噩过日子,等着会不会到来的机遇。
文恒远说:“多谢了,这是洋人的香水。”
透明的玻璃瓶中,金黄色的液体在摇曳,文恒远不想欠人人情。一瓶几十块的香水,足够宋文书拿去讨好一些人。
“不顺利吗!”
虽然是问,董江一看,文恒远的事不顺利。
文恒远长叹一声,“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们不想干,必须走通上面的关系。”
“上面,要多上面。”董江也是头大,“局长我们都接触不到。”
文恒远头大。董江也烦恼,只是他一向沉稳惯了,喜怒哀乐都藏在心里。
该怎么办呢?得罪上官,哪怕他离开,也不能在海城继续待下去。董江揣着心事,一路步行回家,看到昏黄的烛光,他心中才渐渐安定下来。
“夫君你回来了。春草做了酒酿圆子,我马上给你盛一碗。”
董江走进家门。林子宜声音温柔,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被夫君从身后一把抱住。
林子宜很惊讶,问:“夫君。”
她想侧身去看身后的夫君,可董江牢牢抱住,说:“木华,你不要看我。”
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脆弱,他从年少便很少得到关心,独自在悠长的绝望中前行,还要成为一家人的支柱。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董江低哑着说:“娘子,轮船局的差事……”
林子宜的手覆上董江的臂膀,温柔地说:“我也有事要告诉。我在海城圣玛丽亚教堂学习英文。”
董江震惊于娘子不声不响就干出别人都不敢的事情,他的娘子一直都是敢想敢干的人,一点都不像个女子,没成婚就敢跑来看他,一点都不意外。
林子宜接着说:“我到海城时,不知道要等你多久。外出走到教堂,听说里面能学英文,想着以后能和你多说两句,大着胆子进去了。”
董江惊出一身冷汗,说:“你也是胆大,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是她莽撞,林子宜绕过说:“我在教堂认识了清英小姐,她在教堂里面长大,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她说,你不会顺利从轮船局出来,如果你能在约翰先生手下做事,海城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去给洋人做事,董江从来没想过,他回来之时便决定一身所学,报效国家。哪怕现实不尽如人意,也从没想过去为洋人做事。
董江严肃地说:“木华,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在海城的洋人,他们为非作歹,趴在老百姓身上吸血。他们没几个好东西,你不要和他们深交。”
“我不知道。”林子宜慌乱解释说:“我不知道洋人干了这么多坏事,我只是想帮你,我只和清英说了。”
“木华,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会为洋人工作,这是我的底线和原则。”董江看着歉疚的林子宜,再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她只是一片好心,却没办成好事。
林子宜声音闷闷道:“我知道错了,明天我去和清英说清楚。”
董江在美利坚见过独立自主的女性,她们上学社交,有自己的人生。可在这里,他的娘子学识心性不该被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你和清英来往,学习英文我都不反对,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多和我商量商量。”董江俯下身子,直视林子宜的眼睛,“我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依靠。”
林子宜经历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男人不值得依靠。她的爹爹为了儿子弃她于不顾,她的娘亲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多少个黑夜中,她一个人蜷缩在床上。
夫君和爹爹不一样,她真的在用尽全力去依靠这个男人。
“嗯!”
一见误终生,为了夫君林子宜不觉得委屈。夫君说了,她愿意去做。何况这件事本就是她的不对,是她没有顾及夫君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