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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贪污班费

三月中旬,我们初三年级举行了“百日誓师大会”,全年级师生一起,许下中考愿望,宣读拼搏誓言。这是每年的惯例,虽然已经形式化了,但还是有点作用的,至少让我们意识到了时间的紧张:初中生涯,竟然只剩下一百天了!

只剩一百天,各科的复习进度就要加快了。在英语课上,柯老师便宣布了一个规定:在剩下的一百天里,要专项突破,重点加强英语听力训练。

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买电池。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做英语听力题目,都是用录音机放磁带,而录音机需要用电池。在此之前,电池一直都是柯老师自费买的,电池消耗量很大,差不多每个周就要换一次。柯老师说,她工资不高,以后电池就让我们自己买。

买电池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两个英语课代表了,我跟柯琴算了一下,每个月至少要用八节二号电池,不用买太好的,大概三十元就能搞定。我们班上刚好六十个同学,每个同学出五毛,应该就可以了。

于是,我跟柯琴便向同学们宣布了这项收钱计划,然后便分头收钱,我收男生的,柯琴收女生的,只有一个例外,就是罗哲的钱,我让柯琴去收了。同学们还算配合,只有少数同学有怨言,不过最后还是都交了钱,因为五毛不算多,并且学校里经常让大家凑钱,玻璃破了要凑钱,扫帚坏了要凑钱,连停电了也要我们自己凑钱买蜡烛,大家早就习惯了。

很快,钱就收齐了。柯琴本想去小卖部买电池,但被我劝阻了,根据我的经验,学校小卖部的东西一般都比外面贵,不划算,更何况,我也不想在买东西的时候看到锅盖。我向柯琴建议,把钱都给我,我去学校外面买。柯琴也赞同我的观点,便把她收的钱也都交给了我。

我手上拿着三十块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不是正好可以还给罗哲吗?我就再也不用欠他什么东西了!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了,我心里清楚,这三十块钱是班费,是同学们交给我买电池的,我不能动!

晚上放学以后,我便进了路边的一家商店。直到这个时候,我都是没有私心的,只想着为班级买八节电池。可是,当我问了电池的价格以后,我突然就有了邪念。

这家店里有好几种二号电池卖,最贵的要五块钱一节,最便宜的只要两块钱一节。我心里暗想,反正都是电池,都能用在录音机里,买哪一种不是买呢!再说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没人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就算有人知道电池的价格,我也可以说,我被老板骗了,钱都被老板挣去了,我并没有贪污。

于是,我便准备买最便宜的这种电池了。我跟老板砍了一下价格,问能不能十五元买八节,老板不愿意,我又向他承诺,我以后两个月还会来买电池,希望他这次能便宜点。老板总算是同意了。

可就在我准备掏钱的时候,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柯老师那严肃的脸庞,接着就是她骂人、打人时候的情景。我突然有点害怕了,柯老师那么凶,万一要是被她知道了我贪污公款,她会怎么打骂我呢?并且,万一这事儿传了出去,我以后哪有脸在松石中学立足呢?

正在我想要退缩的时候,脑海中又浮现出罗哲骂我时冷酷的声音,接着就是她推到我时凶狠的样子。一股寒意涌现出来,我的心又隐隐作痛了,我再也不想和这个绝情的男人有任何瓜葛!

我犹豫了起来,有贼心没贼胆,想要贪污公款,可又没有勇气。最终,欲望战胜了恐惧,我开始给自己鼓气,为自己寻找勇敢的理由。

我找到了三个理由。

第一,我成绩很好。无论是初三的最后一次月考,还是期末考试,我都是年级第一,就目前来看,我是松石中学当之无愧的大红人,所有老师都认识我、喜欢我。并且,中考即将到来,在这个时候,学习成绩压倒一切,没有老师会为了十五块钱打压我,即使犯了错,也不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第二,柯老师很喜欢我。就在开学第二天,柯老师私下找到我,说她要搬家了,让我帮帮忙。这个所谓的“家”,其实就是她在学校的宿舍;所谓的“搬家”,就是从大草场搬到办公楼顶楼,这里的宿舍条件更好一些;所谓的让我“帮忙”,就是让我找几个男生干活,我当监工。柯老师让我当监工,充分体现了她对我的器重和信任,而我也早就感觉到了,她对我和对其他同学不同,在其他同学面前,她一直很严厉,而在我面前,她经常会有和蔼的一面,尽管她也打我,但我心里清楚,她确实是为了我好。如今,就算她知道我贪污公款,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三,柯老师最近心情很好。柯老师搬家这段时间以来,就没在班上发过脾气了。我听柯琴说,估计等我们中考后,柯老师就会被调到上庸城里,跟她老公和女儿团聚,学校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给她换宿舍,也是希望留住她。并且,就在今天晚上,上英语晚自习的时候,柯老师竟然破天荒的让我们去了电教室,给我们放了一部电影——《泰坦尼克号》,因为我们初二的英语课本里有一篇文章就和这部电影有关,正好我们复习到了这里,便看了这部电影。电影中有一段是露丝全裸让杰克给她画素描,当时全班都骚动了,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不少女生都捂住了眼睛,我也害羞的低下了头,但还是会悄悄偷看几眼。就在这时,柯老师竟然对我们说:“不要少见多怪,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在我看来,这句话不是在批评我们,而是和我们开玩笑,完全不符合柯老师以往的形象。由此我断定,柯老师最近心情很好,不管我做了什么,她都不会生气。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商店老板突然打断了我:“你买不买啊?我要关门了!”我马上回到了现实,并且下定了决心:买!

于是,我花了十五块钱,买了八节最便宜的电池。剩下的十五块钱,我放进了自己兜里。晚上回家以后,我又把自己这三个周攒的十五块生活费拿了出来,凑在一起刚好三十。拿着这三十块钱,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我特别期待明天,期待着我把钱交给罗哲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

第二天,我一大早便来了教室,过了一会儿,罗哲终于来了,不等他坐下,我便把三十元钱扔在了罗哲的课桌上,然后冷冷的对他说了一句:“赔你的!”然后就拿起英语课本假装看了起来,用余光看桌子上的那三十块钱。

没想到,罗哲一直没有动那三十块钱,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拿着英语书,但明显没有在看书。我心里有了一点窃喜,希望他能跟我说句话,最好是向我道个歉,虽然我早已下定决定跟他恩断义绝,但如果他肯主动向我道歉,我未必不会心软,未必不会原谅他。

可是,我的期待落空了,都快到早操时间了,他依然没有说话。我暗自想,会不会是我刚才那句话声音太小了,他没有听见,或者是那三十块钱扔得不够远,离我的桌子有点近,他以为是我的钱。我开始后悔了,为什么刚才不使劲扔,为什么刚才不大声吼。可是这样的话,会显得我不够高冷,会让他以为我还在乎他。

事实证明,我的高冷果然没用。早操结束了,早自习也结束了,这三十块钱已经静静躺在罗哲桌子上。好不容易挨到了早餐时间,罗哲还是没有说一句话,铃声刚刚响起,他就拿着饭钵跑出去了。

我先是失望,进而是愤怒,他的沉默,更像是不屑,明显是对我示威。我故作高冷,却抵不过他一言不发,他完全无视那三十块钱,也无视我的存在,这是对我的羞辱,这就是在告诉我:杨希,你别打算用三十块钱就了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感到一阵绝望: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贪污班费,就是为了赔他杯子,求得心安,可是,他却不给我这个机会,那我冒风险贪污的意义何在呢?

我不甘心,这钱一定要给他!趁着罗哲去打饭的时候,我收起了那三十元钱,然后悄悄把钱塞进了罗哲课桌里,他的菜钵上面。我本来想再写一张纸条,说明这是我赔他的钱,但又觉得多此一举:他一个字都不愿意对我说,我为啥非要主动跟他交流呢?

把钱送出去后,我便等着看罗哲的反应了。我没心情吃饭,也怕我吃饭的时候,错过了罗哲看到钱时的表情。于是,我便一直坐在座位上,等着罗哲打饭回来。

不一会儿,罗哲便回来了。我的心情非常激动,期待着罗哲早点发现那三十元钱。罗哲把饭钵放在课桌上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我想他已经发现,桌子上的钱没了。接下来,罗哲便低下了头,准备从课桌里把菜拿出来。我的心情更激动了,就盯着他,等着看他的表情。果然,他发现了那三十元钱,愣了一下,然后忽然转头看向我。

我们俩的目光相遇了,我突然非常害羞,脸一下子红了,然后赶紧把头转向了别处。罗哲没有脸红,但他也迅速把目光移走了。这个微小的举动让我兴奋起来了:我还是在乎他的,他对我肯定也不讨厌!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令我失望:罗哲依然没有跟我说话,也没有把那三十块钱还给我。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既然收下了钱,好歹表个态啊!是原谅我了,还是意识到自己错了?

我在等待和怀疑中度过了一上午,接下来,更令我失望的事情发生了:吃罢午饭后,罗哲突然拎了一个塑料袋进来,他把塑料袋放在桌上,里面装了各种零食,他先是自己一个人吃,然后又喊来宋殊、江耀和柯琴,想把零食分给他们吃。

于是,场面就变得十分尴尬了,罗哲把零食分给他们吃,却不分给近在咫尺的我,他们三个都犹豫了一下,先看着罗哲,又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表态,但我能说什么呢?

大家僵持了一会儿,宋殊没心没肺,拿了两包零食就吃了起来,但很快他也感觉不对劲,就回自己座位上吃去了。

柯琴还有点良心,她问罗哲:“只给我们三个人吃吗?”罗哲说:“让你吃你就吃,问那么多干啥!”柯琴说:“你这什么意思吗?你们两个……”柯琴还没说完,罗哲突然打断了他:“你不吃就算了,别啰嗦,我不想听你说废话!”柯琴直接说:“好,那我不吃!”说完便走了。

只剩下江耀一个人站在我们旁边了,他直接把塑料袋拎起来了,罗哲说:“死狗子?你干嘛?想要都拿走?我不吃吗!”江耀笑着说:“你吃个屁,先孝敬我吃!”说完便走了,罗哲赶紧去追他,想把零食抢回来。

我以为江耀最没良心,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江耀又来了。他悄悄对我说:“萝卜上厕所去了,我悄悄把他的零食给你分点!”说完,他便从荷包里往出掏零食。我有点高兴,但连忙阻止了他:“我不要,他的东西我不要!”江耀说:“他又没在,你拿着,以后悄悄吃,他不知道的!”我说:“我又不是没吃过零食,拿走拿走,别一会儿被他看到了!”江耀说:“他知道……他知道也没事儿,你就吃点吧!”我态度非常坚决:“不吃,你赶紧走!”江耀没有办法,便只好走了。

江耀刚走,罗哲便回来了。我很庆幸,还好我及时把江耀赶走了,要不然被罗哲发现我拿着他的零食,那我又说不清楚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债还清,可不想再欠他什么了。

我对罗哲彻底失望了:他当着我的面,喊宋殊、江耀、柯琴吃零食,却把我晾在一边。这种行为,我只能理解为挑衅。我实在没想到,他收到了我还他的三十块钱后,会这样对我!不记得我的好就罢了,竟然还要这样恶心我!

我非常愤怒,恨罗哲狼心狗肺,也恨我自己优柔寡断:既然早就下定决心和他绝交,为什么还要对他抱有幻想,希望他能主动跟我和好呢?这不是自取其辱嘛!我甚至觉得,还给他三十块钱都是浪费,一点作用没有,我本来就不该对他内疚,我从来就不欠他什么!他这么贱,那个杯子就活该被打碎!

不过,我的愤怒还没持续多久,就被另一件事情打断了。

当天下午,我们有两节英语课,第一节课正常复习,第二节课就用来做听力训练了。正好电池用完了,柯老师让我把新买的电池给她,我就把那八节电池都交了上去。万万没想到,那电池的质量实在太差,不到半个小时就没用了,比之前柯老师自己买的电池差远了。

我当时就有点慌了,但柯老师依然信任我,她以为这两节电池有问题,就准备重新换两节用。更夸张的事情来了,她拿了两节新电池出来,只是轻轻捏了一下,电池就变形了。电池这么软,只有两个解释:要么电池没电了,要么电池质量有问题。

柯老师又把剩下的电池都拿了出来,一一捏了一下,果然,所有电池都很软,轻轻一按便凹进去了。柯老师有点生气了,她问我说:“杨希,你在哪儿买的电池,怎么质量这么差?”我小声说:“在学校外面买的……”柯老师继续追问:“买这种电池有啥用?是班上凑的钱不够吗?”我有点慌了,赶紧解释说:“够……刚……刚好……是……是电池卖的贵!”克拉斯又问到:“这个牌子的电池我怎么没见,过多少钱的?”我赶紧在脑海里计算,三十除以八是多少,可越是这个时候,我大脑越乱,半天没算出答案。

大概是最近柯老师心情好,同学们都看出来了,所以大家胆子都大了,竟然有同学直接喊了一句:“两块!”柯老师确实是心情好,她没有生气,而是问那个同学怎么知道的,那个同学说,他家就是开商店的,卖的有这种电池。

柯老师对我说:“杨希,这电池质量太差了,你不知道,就别一次买那么多!花十六块钱,买了一堆废物!”柯老师刚说完,就有同学嚷到:“是三十!”其他同学也跟着附和起来。柯老师问什么三十,大家七嘴八舌地向她解释,是我们班一共凑了三十块钱。

我暗自叫苦,心想大事不妙了。果然,柯老师问我:“杨希,你买这些电池花了三十块钱吗?”我本来事先想过这个问题,也想好了答案,可到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勇气编造谎话,只好默不作声。

有同学喊了一句:“肯定没花完!”又有同学喊了一句:“杨希贪污了!”其他同学也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我的脸一瞬间红了,根本不敢解释,只能羞愧的低下头,等待柯老师和同学们的审判。

正当同学们议论得火热时,柯老师终于开口了:“安静,都别说话了!”教室里马上安静下来了。我以为暴风雨即将来临,可没想到,柯老师的声音突然温柔了一些:“杨希,你这电池买贵了,肯定是被人家骗了!”我惊恐的抬起头,看着柯老师,她也正注视着我,眼神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明白了柯老师的好意,羞愧的点了点头。同学们又按捺不住了,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柯老师再一次喝住了大家,然后又对我说:“杨希,你学习成绩好,但缺乏生活常识。算了,以后也不用你们买电池了,这点电池先将就着用,用完了我自己去买!”说完便让我们做好准备,继续英语听力训练。

我的贪污行为,就被柯老师这样轻描淡写的掩盖过去了。我非常感激柯老师,又重新对她充满了好感,并且不只是好感,而是崇敬、爱戴。

柯老师没有怪罪我,但同学们却没有原谅我。英语课刚结束,同学们便嚷着让我退钱。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事已至此,只能坚决不承认了。于是,我便硬着头皮和同学们争了起来,但我底气不足,根本争不过他们。

就在这时,柯琴站了起来,她对同学们说:“钱是我和杨希一起收的,我也同意让他去买电池。我相信杨希肯定没有贪污,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们非要让他赔钱,那也让我赔好了!”我感激地看着柯琴,心中更愧疚了。枉费柯琴这么信任我,我却让她失望了。如果她知道我确实贪污了,会怎么看我呢?

柯琴的发言确实有用,大部分同学都不再纠缠着退钱了,但依然有几个同学不肯放弃,还要让我退钱。这时,宋殊又站了出来,他对那几个同学吼到:“退你妈啊!再瞎起哄试试!”江耀也站起来了:“你们交的学费,怎么不找学校退钱呢?”那几个同学嘟囔了几句,但也没有再坚持了。

我非常感激柯琴、宋殊和江耀,但是我没脸把实情告诉他们。他们以为是在替我打抱不平,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罪有应得。我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么丢人的事了。

贪污公款这件事终于平息了,但我对罗哲的恨意却更深了。说到底,我贪污公款还是为了他,可我这么费尽周折,他却连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还当着我的面挑衅我,实在无法原谅!以前我还心存幻想,如果他主动找我道歉,我会再和他重归于好,但是现在,我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我和罗哲的友谊,就到此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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