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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傅凌云当天登车回去定南侯府,车行至大街上时,她忽然说道:“拐去朱雀街上,我要去看些布料。”

马车到了朱雀街,傅凌云深深吸口气,心中的沉重感没有减少,反而加重。这条街是安国公打了胜仗归来必经之路,淳于蘅当时就是和傅焕云来此观看安国公凯旋而归,从而坠落酒楼。淳于蘅看到的只是安国公的棺木,激动之下,撞到栏杆,继而引发后面一连串的变故。

傅凌云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经车夫提醒才回神,马车停在一家绸缎庄外面,那家绸缎庄旁边的楼房蒙了雨布。

傅凌云心神一动,问绸缎庄掌柜:“我记得旁边原是家书肆,看这架势是要重新装修了?”

绸缎庄掌柜瞅了一眼那巍峨的楼房,摇摇头说:“姑娘有所不知,这家书肆被人盘了下来,据说是要做成酒楼的。”

“哦?掌柜的可知东家是谁吗?”傅凌云笑问道。

掌柜的连连摇头称不知道,撇嘴说:“……东家从未露过面,只有个掌柜的前两月露过一回面,神神秘秘的。”

傅凌云选了一匹雨过天青色的妆花缎,一匹靛蓝散花锦,又挑了彩线。掌柜的见她挑的全是昂贵的料子,笑得嘴巴合不拢。

傅凌云赏了掌柜的一两银子,说道:“下回我来时,说不得旁边那家酒楼也开张了。”

掌柜的留了个心眼,对酒楼的事更加上心。

傅凌云回府后,将林老夫人送给姐妹兄弟们的礼物送到各房,又把丫鬟们叫上来打赏。

扁豆捏了捏发给她的荷包,嘴角咧开,她的银锞子有两颗,比往先多了一颗呢!

傅凌云抿了口茶,和悦笑道:“我不在的日子多亏你们帮我看顾院子,连翘出府了,大丫鬟的位置空置一个出来,我打算请示夫人从白檀、忍冬、凤梨三个中提拔一个上来。另外,二等丫鬟的空缺就从三等丫鬟里提上来。张嬷嬷,你多费心,定了人跟我说一声,我去夫人那里报备。”

张嬷嬷一愣,傅凌云先斩后奏,她既然发话了,小林氏明面上不会驳傅凌云的面子,那么,傅凌云的大丫鬟就只能从凤梨三人中提拔了。张嬷嬷一瞥眼,凤梨三人脸上喜色蔓延,暗中较劲。

傅凌云掩了茶盏,浅浅一笑。大丫鬟的月例是二等丫鬟的两倍,凤梨三个要好,一个大丫鬟的位置足够破坏她们的团结。这三个丫头同时到她身边来的,谁坐上大丫鬟的位置另外两个都不会服气。

她倒要瞧瞧,她掌管了她们的月例,三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丫鬟,是会选择投靠她呢,还是选择向小林氏讨好卖乖!

满屋子丫鬟们叽叽喳喳地散去,各房兄弟们打发丫鬟们来回礼,傅焕云正好下学,兴冲冲跑过来,赖在傅凌云身上撒娇:“夫人不许我去吵外祖母清静,大姐姐可曾代我向外祖母问好?”

傅凌云握了握手,谁能想到这个刁蛮天真的小男孩就是杀死她儿子的刽子手呢?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小林氏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生下的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蛇鼠之辈。

她心里越是恨,面上的笑容越是无害:“焕弟这么可爱,我和外祖母哪里会忘了你?瞧瞧,这是外祖母专门让我给你带回来的桂花糕。”

傅焕云眸光晶亮,眼馋地望着凤梨端出来的桂花糕,不等凤梨上前,他跳起来一把抱住盘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吃。

傅凌云眼眸一扫,盘子边上的那块桂花糕缺了个小角,她暗自哼笑,凤梨可真是个好丫鬟,好得很!看来,小林氏对她这边的食物不放心,居然让凤梨试毒。

傅凌云面上笑若春风:“焕弟慢些吃,白檀,给焕哥儿倒盏茶来,别让他噎着了。”

“大姐姐,你真好,我最喜欢大姐姐了。”傅焕云嘴角带着点心残渣,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心无城府地笑。

傅凌云勾起唇角,她是真好,作为大姐姐,凡是傅冉云和傅焕云喜欢的,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们,简直是予取予求。傅冉云要的是她原配嫡女的高贵身份,傅焕云要的是她儿子的命。

傅焕云扫荡完桂花糕,又跑进屋内毫无顾忌地翻傅凌云的箱笼,扒拉几盒子点心,这才心满意足地一抹嘴走了。

张嬷嬷忍不住道:“姑娘也太纵容四少爷了,吃了那么多甜点,晚上又该闹肚子。姑娘是长姐,该管着些才是。”

小林氏不满傅凌云,张嬷嬷听过几回牢骚,逮着机会就要教训傅凌云,她是管事嬷嬷和教养嬷嬷,教训起傅凌云名正言顺。

傅凌云略微皱眉,威严地呵斥道:“张嬷嬷!”

张嬷嬷心口一跳,以为看见了发脾气的大林氏,腿一弯就要跪下去,等她惊觉回神时,后背上莫名生了冷汗,不由地十分懊恼:“姑娘大了,奴婢做不得姑娘的教养嬷嬷,倒要姑娘来呵斥奴婢。”

张嬷嬷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开始撒起泼来,边说边朝外走去找小林氏,眼角悄然望向傅凌云,傅凌云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她对傅凌云的固有印象,毕竟傅凌云是她养出来的,她对傅凌云的了解一点不比死去的连翘少半分。

可她都走到门口了,傅凌云依旧无动于衷。

张嬷嬷慌了,朝屋内伺候的凤梨打眼色。

凤梨的未来握在张嬷嬷手上,连忙打个哈哈对傅凌云说道:“姑娘饶一回张嬷嬷吧,张嬷嬷人老了,就是爱念叨些,心里还是疼姑娘的。”

张嬷嬷站在门口垂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傅凌云这才抬眼看向凤梨,话是对凤梨说的,话里指的却是张嬷嬷:“凤梨,你瞧连你也认为张嬷嬷老了,说话没个把门的。前些日子我已经惹了夫人的嫌,心里正惶恐,她却还来挑拨离间,传了出去,倒成了我教唆张嬷嬷说夫人坏话。”

张嬷嬷一惊,凤梨惊讶地问:“姑娘何出此言?张嬷嬷何时挑拨了姑娘和夫人?”

傅凌云状似无奈地摇摇头:“罢了,我原不想落张嬷嬷的面子,到底你们是我的人,关起门来我们是一个院子的,你们吃了挂落,我少不得要担责,就与你们分说清楚,做个教训,省得日后祸从口出,带累了我。刚才张嬷嬷说我是长姐,让我管教四少爷少吃甜食,是也不是?”

凤梨点点头,张嬷嬷的话虽然责怪了傅凌云,过个嘴瘾,可这话本身并没有错儿。

傅凌云道:“四少爷有夫人教养,夫人尚在高堂,我虽是长姐,也不该逾矩代替夫人管教四少爷。张嬷嬷这话可是在说夫人无能?”

嘴上这么说,傅凌云心里却在冷笑,她从小就被张嬷嬷这么教大的,她是长姐,要让着弟弟妹妹们,傅冉云和傅焕云因这个缘故从她这里讨了多少好东西去。以前是她傻,将他们当作自己人,恐怕他们还在暗地里笑她是个傻帽儿,如今明白过来了,她可不会再任由小林氏母女拿捏。

张嬷嬷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吭哧吭哧喘粗气,却找不着话来反驳。

傅凌云又说:“我这梨蕊院庙小,容不下张嬷嬷这般大佛,既然她要求去,也是早早避了祸事,我倒是赞成的,索性你也别拦她,日后积了福,可知我今儿的话才是正理。”

凤梨愣怔,讪讪然一笑:“姑娘言重了不是?”

“哦,凤梨你是要为张嬷嬷求情让她留下了?他日张嬷嬷嘴上闯祸,你担待得起?我可是担待不起的。”

张嬷嬷一听,傅凌云这是要将她往外赶啊!这么没头没尾地出去,她可就成了整个侯府的笑话,哪里还有半分体面,忙忙地跪下哭求:“姑娘饶老婆子一回吧,老婆子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以后万万不敢再口不择言,必定会三思而后行!”

傅凌云无动于衷:“嬷嬷教养我一场,我是为嬷嬷好。”

张嬷嬷无法,以头触地砰砰磕头,乖乖认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调三窝四挑拨主子!”

傅凌云数着砰砰声,等她磕够二十个头,额头青紫,这才大发慈悲道:“罢了,原是为嬷嬷好,嬷嬷既然认错,看在教养我一场的份儿上,这回就算了。以后记得谨言慎行。”

张嬷嬷捏了捏伏在地上的拳头,心里冰寒一片,赶忙再磕个头道谢。傅凌云真如小林氏所言,不是往日的那个傅凌云了。

“凤梨,还愣着做什么?虽是夏日,地上却寒凉,快扶张嬷嬷起身。”

凤梨望着张嬷嬷脑门上渗血的青紫,打个寒颤,赶忙扶起张嬷嬷。

张嬷嬷神色灰败:“老奴不敢污主子的眼,老奴告退。”

张嬷嬷挑个时间去了小林氏的永和院,小林氏刚刚跪祠堂出来,膝盖酸疼不已,张嬷嬷一边给小林氏捶腿,露出额头上的伤痕,一边添油加醋地告状。

小林氏窝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加上女儿傅冉云在旁边火上浇油,哼哼冷笑:“你们大姑娘可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连你这教养嬷嬷的话也敢驳。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去做,让大姑娘知道什么是尊老。”

张嬷嬷嘴角泛起一丝冷寒的笑意,额头上的青紫瘀痕在烛光下触目惊心。

张嬷嬷和小林氏的算计暂且不表,傅凌云晚饭时去给小林氏请安,亲手送上从林府带回来的礼物,是一双绣花鞋。明明是丫鬟绣的,傅凌云硬说是自个儿绣的。

小林氏要维持母慈子孝的假相,自然不会反驳傅凌云的话,她微微含笑放下绣花鞋,亲热地说:“还是凌丫头孝顺,二丫头,三丫头,焕云,你们可要好好跟大姐姐学习。”等儿女们答应了,她又说:“下午听你院子里动静不小,可是有不妥,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傅凌云敛了笑容,正色说道:“夫人日夜操劳,不敢劳烦夫人。连翘去了,女儿想着张嬷嬷精神不济,身边没个大丫鬟帮衬,院子里不像话。凤梨她们三个是母亲千挑万选给女儿的,往日瞧着都是好的,提拔一个上来就是了。这事女儿吩咐张嬷嬷去办了,到时候选上来,夫人再帮女儿把把关,女儿才敢完全放心呢!”

小林氏皱眉:“你是咱们府上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挑大丫鬟自然该挑最好的,哪里能委屈从二等丫鬟上提拔个不成器的?”

傅凌云心道,果然,小林氏还是要塞人给她。

她瞥眼神色微变的凤梨,不急不躁地笑道:“我听夫人的,不过,府上的大丫鬟是有数的,女儿不敢劳师动众。算算时间老夫人快回京了,先前老夫人还说要给女儿一个丫鬟,不如再等等,兴许老夫人还记得四年前的话,舍个姐姐给我做大丫鬟呢。”

小林氏立马换了笑脸,嗔怪道:“一个伺候主子的丫鬟罢了,老夫人便是记得这话,你也不该拿这事去搅了老夫人的清静。转眼你也十四了,眼看要嫁人,院子里的事该学着管起来,提拔大丫鬟的事你做决定就是。”

傅凌云忙敛裾福礼道:“女儿受教,夫人才是真孝顺,事事想在老夫人前头。”

饭后吃完一盏茶,小林氏腿疼发作,让儿女们早些回去安歇。

傅冉云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依旧是一副天真活泼的无忧模样,而傅丹云沉默地跟在后面。

两人间的气氛委实怪异,傅凌云轻颦秀眉,暗道,难道傅冉云知道张回峰会考中状元,所以才会这么高兴?

在岔路口,傅凌云刚要回梨蕊院,傅丹云却拉住她的裙摆。她扭过身子来,借着凤梨手中的灯笼瞧见傅丹云满面泪痕。傅凌云心中一惊,赶忙扬了扬手帕说道:“凤梨,屋里热,我要和二姑娘逛会儿子花园,你去给我找件披风来,就送到前面凉亭里。”

凤梨迟疑地应诺,将灯笼递给傅凌云,匆匆离开。

等丫鬟们离开,傅凌云这才关心地问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傅丹云见丫鬟们都走了,压抑地哭出声,肩膀颤抖,眼泪簌簌滑落:“大姐姐……以后再也不能叫我二妹妹了。”

“这是为何?”

傅丹云无助地拽住傅凌云的裙子,哽咽道:“夫人为我上了族谱,我成了定南侯府的三姑娘傅丹云,冉云是二姑娘……大姐姐,夫人怎能换了我和冉云的排名……那姓张的乞丐……嘤嘤嘤,大姐姐,我该怎么办?”

傅凌云吃惊地瞪大双眸,小林氏为了女儿的姻缘,居然换了傅冉云和傅丹云的排行?!她可真做得出来啊。

“老侯爷难道没阻止吗?”

“嘤嘤,祖……祖父也是反对的,不知夫人说了什么劝服了老侯爷,我去求老侯爷,老侯爷说,人各有命,要我认命……大姐姐,难道我天生贱命,就该嫁给乞丐不成?做错事的那个人不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接受惩罚?”

傅丹云崩溃地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子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说到后来几乎是歇斯底里,顿了顿,又说:“我原把老侯爷当作世上最崇敬的人来看待,可老侯爷实在偏心,就因为我是姨娘生的庶女,她是夫人生的嫡女,我就活该吃她种下的恶果吗?凭什么,凭什么!下辈子我再也不做庶女了!”

傅凌云安慰地抚摸她细弱的肩膀,叹口气道:“丹云妹妹,老侯爷不是糊涂人,我听说那个张公子出口成章,老侯爷看重他的才华,这才会答应换了你和冉云的排行。再者,换了排行,你就是嫡女,冉云是庶女,你身份上高过她。还有啊,冉云便是跟你换了排行,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那日落水之人是谁,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冉云不嫁张公子,这是自绝了姻缘之路啊!丹云妹妹,老侯爷答应换排行,才是让夫人走到绝路上。”

傅丹云初时还想反驳,细细一想,傅凌云的话简直是一语中的,小林氏换排行能怎么样?她嫁了张回峰又能怎么样?傅冉云的坏名声早传了出去,张回峰还有进士之才,傅冉云将来可能连张回峰这样的人也嫁不着。

思及傅冉云的凄惨下场,傅丹云心里快意很多。她抹抹眼泪,站起身福了一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谢大姐姐宽慰我,要是没有大姐姐开导,我可就要误会老侯爷了。”

“老侯爷是我们祖父,谁是谁非,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老侯爷既然看重张回峰,可见张回峰是有真才学的,说不得丹云妹妹能做个状元娘子也不定呢。”

傅丹云羞涩一笑:“借大姐姐吉言,大姐姐才是命中富贵的人。”

傅凌云温柔地擦了擦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却未曾料到,傅丹云一语成谶,她这一世果真一生富贵,而且是富贵至极。

傅丹云眼看丫鬟提灯笼过来,急急道:“大姐姐,那天我不是故意不给大姐姐作证,我是怕夫人责罚我……我回来后日夜不宁,一直想道歉,大姐姐却去了外祖母家,没等到机会。我看清了夫人和冉云的嘴脸,以后我再不会犯糊涂了,大姐姐有吩咐,只管告诉我。”

傅凌云欣慰一笑,弟弟妹妹们可是很敬爱她这个长姐的。她不能因为前世的背叛和迫害,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带讨厌其他的弟弟妹妹们了。

“你定亲了,只管安心绣嫁妆,冉云的亲事没着落,这一两年,你且瞧她蹦跶。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自会找你。”

傅丹云想起傅凌云在船坞上摇晃傅冉云,将傅冉云的伤疤露在众人面前,她忍不住捂嘴偷乐:“大姐姐长的水晶心肝儿,我听大姐姐的。”

“贫嘴!”傅凌云笑骂。

傅丹云挨近了傅凌云,又说道:“大姐姐,妹妹还有一句话。我这些日子琢磨来琢磨去,那日的船娘是冲着大姐姐去的,夫人又一直未给傅冉云定亲,所谋者,最可能是大姐姐的国公夫人位置。大姐姐千万小心,夫人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傅丹云睨见凤梨拎着灯笼过来了,后面的话便吞进了肚子里,眼眸里却是对傅凌云满满的信任和关怀。

傅凌云朝她一颔首,娴静笑道:“好啦,三妹妹,夜风起了,不可贪凉快,小心喂了凉风,这就回去安置吧。”

傅丹云会意,蹲身行一礼,扶着丫鬟的手离去。

傅凌云接过凤梨递来的素锦纨扇,慢慢摇着,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二姑娘和三姑娘换排行的事,凤梨,你可知道?”

凤梨猛地抬头,脸色在琉璃宫灯的映照下有些发白,想为自个儿辩解,却发现舌头打结,看了傅凌云白皙的侧脸半晌,最终垂下头,瓮声瓮气说:“奴婢不敢欺瞒姑娘,一时忘了禀告姑娘,请姑娘责罚。”

说罢,她一下子跪在鹅卵石小路当中,膝盖隐隐发疼,思及张嬷嬷磕破的脑袋,觉得自个儿额头也疼起来了。

傅凌云停住脚步,修长白腻的手指轻轻滑过纨扇上的美人脸,面无表情地说:“是该责罚你,这么大的事居然也能忘了,万一我在夫人面前叫错了,夫人才要打死你呢。”

凤梨一惊,深深地磕个头:“姑娘饶命!”

小林氏给傅冉云和傅丹云换排行就是为遮丑,倘若傅凌云叫错,她身边的丫鬟自然都是有责任的。她实不该听张嬷嬷的挑唆,刻意隐瞒傅凌云。

傅凌云冷漠地睨视地上如蝼蚁一般的凤梨,关键时刻,这只蝼蚁能一口咬死她。她轻哼一声,收起素锦纨扇,笑若春花的美人缓缓合上,傅凌云自从重生回这一世,从未笑得这么灿烂过。

“你自去张嬷嬷那里领罚,明天换白檀来伺候吧!”

凤梨一口气喘不上来,等傅凌云走远了,她萎顿在地,完了,她这辈子与大丫鬟都无缘了。

是夜,傅凌云躺在铺了凉竹席的大炕上,俗话说,小鬼难缠,她身边的小鬼们也是时候清理出去了,不然,她办事束手束脚。可是要将她们一网打尽有些困难,只能各个击破了。

菱花窗外间或传来一两声嘹亮的蛙鸣,她感觉才阖眼便有人推醒她。一把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嗓音刻意压低了:“姑娘,是奴婢扁豆。”

傅凌云打个激灵,借着月光定睛瞧去,果真是小扁豆,她紧张地环目四顾,屋内只有她和扁豆二人。傅凌云舒口气,拍拍胸口:“扁豆,你怎么在我屋里,大半夜的,仔细张嬷嬷巡夜逮着你!”

话到此处,她略微清醒,又惊疑道:“白檀值夜,怎会放你进来了?”

扁豆低声说:“姑娘,奴婢有事禀告。”

顿了顿,她在傅凌云的示意下说道:“奴婢半夜起夜看见白檀姐姐和凤梨姐姐鬼鬼祟祟地离开主院,奴婢记起白檀姐姐今儿值夜,半晌不见她回来,奴婢怕有不妥,只好摸黑进来问姑娘的主意。”

傅凌云心中一暖,睡意全消,下床踢上绣鞋,和扁豆四处检查,没看见可疑的东西,两人俱松口气。

傅凌云让扁豆赶紧回去睡觉,以免被白檀发现了会责罚她。丫鬟们之间等级森严,白檀等这些二等丫鬟是不许三等小丫鬟们在主子面前露脸卖好的,所以,傅凌云前世才会对院子里的三等小丫鬟们没有深刻的印象,甚至不记得有扁豆这号人。

扁豆犹不放心,目光警惕地四处扫视,唯恐暗夜里藏了怪物吓着傅凌云:“姑娘让奴婢再瞧瞧,不然的话,奴婢回去哪里睡得着……”

一语未完,扁豆指着月光大亮的窗户问:“姑娘,姑娘!姑娘睡前窗户是开着的吗?”

傅凌云顺着扁豆所指的方向,恍然而悟,暗赞扁豆心细:“是关着的,我亲眼看见白檀关上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开的窗户,难怪她这么多年来常常莫名其妙地生病,原来只是因为这扇小小的窗户。

扁豆着急说道:“姑娘,夏夜风凉,白檀姐姐特意开了窗户独留姑娘在室内,是想让姑娘着凉啊!”

“我知道。”傅凌云轻抿唇,凤梨这是恨上她了。

她轻轻哼一声,她明明饶了凤梨,凤梨却记恨她,和白檀合伙谋害她,果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那姑娘……”扁豆担忧地望着傅凌云,傅凌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连最亲近的贴身丫鬟都得防备,明明是千金大小姐,却要防备丫鬟,睡觉都不安稳,这样的日子委实不该落在傅凌云身上。

“你先回去吧!这点雕虫小技还难不倒我。扁豆,今儿再给你记一功,你这几天表现得老实些,若是张嬷嬷找你说话,你就背了人多奉承张嬷嬷两句,她想听什么,你便说什么,不必顾忌我。张嬷嬷很快会给你升上二等丫鬟,到时候你就能光明正大到我身边伺候了。”

扁豆嘴角咧开,傻乎乎地笑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扁豆离开后,傅凌云没去管打开的窗户,换了暖阁的贵妃榻躺了一夜,早上听到外间传来声响,她轻手轻脚地抱起被子回到炕上。刚刚躺下,门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她看见白檀蹑手蹑脚地朝炕上瞅了一眼,然后关了窗户。

她看得仔细,白檀在窗户上捻了一根细细的发丝,那根发丝拉直,连接在窗棱和锁扣之间。

傅凌云暗道,好险,幸亏她没动那扇窗户。

扁豆果然得了张嬷嬷青眼,张嬷嬷让凤梨三人私下教导扁豆,暂时不许扁豆上来伺候。

如此过了三天后,白檀的脸色隐隐焦急,傅凌云这日早起,才道:“我脑袋昏昏的,怕是睡凉席着凉了。”

白檀忙紧张地扶着傅凌云,急三火四说道:“姑娘快躺躺,奴婢去请薛大夫。”

傅凌云“嗯”了声,刻意压低嗓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像是鼻塞不同的症状:“前儿个罚了凤梨,吓得她再不敢凑我这屋里,就叫她上来伺候吧。”

白檀一愣,忙应诺,唤了凤梨来。

白檀先去小林氏的永和院拿对牌。

小林氏跪祠堂,膝盖上落了毛病,日日敷腿,除了打扫傅老夫人的寿安堂,等待傅老夫人归来,其他事都交给海桐去管。

傅冉云在陪伴小林氏,朝她的大丫鬟碧桃使个眼色,碧桃知机,悄然退了下去,拦住白檀。

傅冉云起身说道:“夫人,女儿去瞧瞧药是否熬好了。”

“你去吧。”小林氏欣慰傅冉云的孝顺乖巧,好像膝盖上渗入骨髓的丝丝寒意少了许多。

傅冉云走出永和院,脸上可爱乖巧的笑容一变,变得阴森森的,行至白檀身边,斜眼睨她,语含不满:“白檀,你着什么急?着凉又不是大毛病,难不成你轻视碧桃,不愿跟我的大丫鬟说话?”

白檀心一慌,她倒不是为傅凌云的病着急,而是有些自个儿的小心思,毕竟大丫鬟的诱惑对她很大,傅冉云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千金小姐,怎么会明白一两银子与二两银子的区别?

“三……二姑娘说笑,奴婢并未着急,薛大夫长驻侯府,随时能请来,奴婢哪里会着急呢?碧桃姐姐平时与奴婢最是要好不过的,碧桃姐姐一手好针线,奴婢上赶着讨教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不愿跟碧桃姐姐说话。”

傅冉云下巴扬得高高的,染了朱红色指甲的手指轻拂身上的丁香色刻丝春桃雨丝锦夏衫,衣服上绣的春桃活灵活现:“碧桃的针线的确是好,我身上这身就是碧桃绣的。”

白檀嘴角一抽,连忙接上话:“府里几个姑娘数二姑娘最为灵动秀美,人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奴婢瞧着是二姑娘模样好,碧桃姐姐的衣服倒是恰好好处地衬托了姑娘的美丽……”

傅冉云听着白檀的称赞极为熨帖,最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大姐姐开始出门参加宴会了,你可得多加上心大姐姐的衣服,不能给我们侯府丢了面子。既然你推崇碧桃的针线,就和碧桃多交流交流吧。”

说罢,傅冉云娇憨地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白檀轻轻打个寒颤,形势比人强,她今儿便是挨了傅凌云的板子,也不敢忤逆傅冉云的意思。

梨蕊院的傅凌云等不来白檀,便问凤梨:“打发忍冬去瞧瞧白檀别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我三天两头头疼脑热习惯了,大夫早来、晚来不打紧,倒是别让不明就里的小人说嘴,以为夫人故意留难白檀,对我的病不重视,倒坏了夫人的名声。”

凤梨既恼又喜,恼的是,白檀不识趣,把事情做在明面上,连累了小林氏的名声,喜的是,白檀讨了傅凌云的嫌,她正好少个竞争对手,忙道:“奴婢这就去办。”

傅凌云没错过凤梨眼底的那抹欣喜,她冷哼,可见她在凤梨心中真不是主子,否则凤梨不会不着急她的病体,反而去算计大丫鬟的位置。

凤梨交待完忍冬回转来,傅凌云看看滴漏,吃了半碗红枣银耳糯米羹,坐在桌边翻看茶谱,不知不觉阖眼,趴在桌边睡着了。

凤梨进来看了一眼,捡起一件披风正要为傅凌云盖上,思及忍冬传回来的话,又将披风放下,轻手轻脚地出去,任由傅凌云一个患了风寒的娇小姐睡在桌子边上。

事实上,傅凌云并未睡着,她数着滴漏的声音,清晰地听见凤梨的脚步声,等她无聊到几乎真睡过去时,凤梨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傅凌云适时地抬头,睁开懵懂的眼眸,小小伸个懒腰,低沉的嗓音夹杂着虚弱,轻了声音问:“凤梨?”

凤梨吃了一惊,忙忙地答应:“是奴婢,凤梨。姑娘要吃茶?”

“什么时辰了?”

凤梨脸上闪过慌乱,捡个青玉杯准备倒茶,有些手忙脚乱的:“巳时了。”

“哦,我看书看迷糊了。唉,我觉得脑袋更沉了,薛大夫来了吗?”

凤梨吊着的心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回答:“忍冬没找着白檀,可能是薛大夫有事没能进府,白檀去寻人了。奴婢再使人问问?”

傅凌云似乎一怔似才反应过来凤梨的话,去看滴漏,不答反问:“巳时了?”

凤梨刚咽下去的心陡然吊了起来,身子蓦然一僵,惶恐回答:“是的,姑娘。”

时间似乎瞬间静止,室内静谧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在凤梨如临大敌时,傅凌云突然发作,似有气无力地一拍镂空雕字字锦八仙桌,声音弱却气势足,又气又怒地说道:“你去给忍冬传话能传一个多时辰,我小小的梨蕊院得多大,才能让你走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我身子骨儿一天不好两天弱,你就打量我是个死的,赶明儿我死在屋里,身子凉了,你才进来伺候不成!”

凤梨斟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出来,流了一桌子,傅凌云原本可以躲开的,却是动也没动,任由半温的茶水流淌到袖子上,浸了一大块水渍。

凤梨本就因那晚的事对傅凌云心生畏惧,竟没察觉到茶水泼湿了傅凌云的袖子,听傅凌云言语中满是冷意,她因为心虚而惊得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姑娘饶奴婢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是奴婢贪玩才未能及时提醒姑娘时辰,求姑娘责罚奴婢吧!姑娘千万不要赶走奴婢,奴婢出府,可就没有活路了啊……”

傅凌云冷笑:“今儿我是着凉发热,大夫又没能及时请来,你都能在外贪玩一个多时辰,若是哪日我病得要死了,你贪玩个一时半刻的,不是要了我的命?你不给我活路,却求我给你活路,天下没有更可笑的事了!”

凤梨一愣,早料到傅凌云变了,却没想到变得这么绝情,她口中喃喃道:“姑娘,不是这样的,奴婢不敢……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

傅凌云微微眯眼,漫不经心地问:“那我应该是怎样的?你如此说,我不是我了,可不是又在往死路上推我?”

凤梨心肝胆颤,死命磕头求情:“姑娘饶命,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愿意领罚……”

不大一会儿,凤梨的额头就和张嬷嬷的额头一个模样了,脑仁儿上的疼痛一直钻进心肺里,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傅凌云肯定发觉她是故意放任自己睡在桌边上。谋害侯府千金的性命,小林氏是个要名声的,这么大罪,肯定不会保她。

凤梨后悔不已,她为什么要听忍冬的话凉着傅凌云?眼前浮现连翘死不瞑目的双眼,傅凌云与连翘那么要好都没有求一句情……她瞬间掉进冰窟里,脑袋磕得砰砰响,口中胡乱说着求饶的话,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忍冬兴冲冲地跑进梨蕊院,看见小丫鬟们伸头缩脑朝正房张望,隐隐绰绰传来凤梨的哭声,她吓了一跳,快步走进室内,就瞅见凤梨使劲磕头,磕了满脸的血,红色的血液滴滴答答从额头流到下巴上,眼睛鼻子糊的全是红色的液体,像个恶鬼般,十分骇人。

傅凌云无视凤梨磕头求饶,掀起眼皮瞥了眼忍冬,忍冬的欲言又止落在她眼里,她轻哼一声,这丫头是在心里衡量如何做对自个儿最有利吧?

忍冬张口唤了声:“姑娘……”

傅凌云抚上额头,很不给面子地软倒在八仙桌上:“好吵!”双目一闭,便昏了过去。

忍冬的轻唤变成惊呼:“姑娘!”赶忙去扶傅凌云,顺便给凤梨递眼色,可惜凤梨磕头磕傻了,没反应过来。

张嬷嬷这时候咋咋呼呼地从门外进来,喜气洋洋地扬声喊:“姑娘大喜,老夫人回府了!”

凤梨听了张嬷嬷的声音才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见傅凌云晕过去,暗自庆幸,轻呼出口气,此刻再也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和忍冬一同扶起傅凌云躺到炕上。

张嬷嬷进门见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极其悲痛地唤了声“姑娘”,一叠声吩咐:“凤梨留下伺候姑娘,忍冬去永和院禀报夫人传大夫。”

忍冬退出梨蕊院,凤梨陀螺似的转个圈去了库房取熬风寒汤药的药材——她要让傅凌云看见她的好,不能被赶出侯府。

扁豆眼中闪烁着精光,等忍冬和凤梨离开后,跟在张嬷嬷身后伺候,做足小学徒的模样,又状似不经意地提醒:“嬷嬷,老夫人回府,夫人和各位姑娘都去迎接,姑娘不在,老夫人问起可怎么好?”

张嬷嬷想了想,便道:“这会儿子白檀不在,你去前院等老夫人问话,就说我刚说老夫人回府,姑娘就兴奋得晕过去了,老夫人一高兴,肯定不会责怪姑娘。扁豆,若是这件事你做好了,我给你提二等丫鬟,到时候你就能和白檀她们一般,风风光光和姑娘走在侯府里,那些婆子、小丫鬟们也要高看你一眼。”

扁豆暗暗撇嘴,嘴上却欣喜地说:“嬷嬷谢谢您,扁豆一定不会辜负嬷嬷的期望!”

张嬷嬷点点头,嘴角的笑泛着阴冷,老夫人听了这种话才不会高兴,只会以为傅凌云故意在她回府时装晕,跟她天生犯冲呢!哼,等傅凌云失了老夫人的宠,看她怎么报那跪地磕头的仇!

扁豆瞅了眼大炕,瞥见傅凌云的手指动了动,那个姿势是在说,去吧!

扁豆抬头挺胸,朝张嬷嬷福一礼,退了出去,傅凌云信任她,她一定不会让傅凌云失望。

忍冬去永和院扑了个空,她拿不定主意去二门处找小林氏,还是回梨蕊院,便急急朝回赶,问张嬷嬷讨法子。

扁豆特意绕开忍冬经过的小路,拿着张嬷嬷的信物到了二门上。

小林氏略微皱眉:“怎么是你来?凤梨她们呢?”

扁豆恭恭敬敬,避重就轻地回答:“回夫人的话,张嬷嬷说,姑娘听见老夫人回府的消息高兴得晕倒了,恰好凤梨姐姐她们不在,就派了奴婢来。”

小林氏眉梢间隐含笑意,声音关切:“大姑娘身子骨本就弱,又着了风寒,该好好将养。既如此,待会儿老夫人问话,你如实回答。”

扁豆似乎略显愣怔,忙回道:“是,夫人。”

小林氏颔首,膝盖上的疼痛减轻许多,她暗暗咒骂,定南老侯爷果真是个老狐狸,竟派人盯着她跪祠堂!否则,她也不会落下腿疼的毛病,用了秘药都不管用。现在另外一只老狐狸又要回来了!这个老妖婆,明明在信里说是三日后到,搞什么突然袭击!

小林氏咬牙切齿地笑问:“海桐,老夫人的院子收拾得怎么样?”

“回夫人的话,寿安堂还有个小佛堂正在收拾。”

“嗯,让婆子们手脚麻利些,宁可仔细些,也别出了差错。一会儿子老夫人会立时察看小佛堂,你等着瞧吧。”

海桐犹豫地回答:“是,夫人。”

这时,傅二夫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后面响道:“哟,侯夫人和婢女嘀嘀咕咕,如此紧张,不会是在怕老夫人回府,惩罚那些不守妇道的恶人吧?”

傅二夫人身后跟着傅冉云和傅丹云。

傅冉云听她这么说,俏脸一白,眼中泪光闪烁,委屈地看向傅二夫人。

傅丹云深深地垂下头,目光悄悄环视一圈,却没看见傅凌云,眼中流露出几分担忧,目光定在小林氏身上一瞬,又转移开去。

小林氏咳了一声,柔柔地说道:“二弟妹,那件事说了是意外,是歹人针对我们定南侯府的诡计!侯爷在战场上厮杀,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敌国奸细实在可恶,打不过侯爷,便拿我们后宅妇人出气。我们在内宅安享富贵,帮不上忙,却不能拖侯爷的后腿,不守妇道这种话,弟妹以后可不能再说了,哪里有往自家人身上泼脏水的道理?”

傅二夫人看一眼神情萎顿的女儿——四姑娘傅云丽,小林氏类似炫耀的话让她心里有一把怒火在燃烧,她有什么好得意的,浴血奋战的是定南侯,又不是她小林氏!

傅二夫人正要反口讥讽,却听二门口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老大媳妇说得有道理,这才是侯府夫人该说的话!”

接着,数顶小轿落地,丫鬟们上前打帘子,第一顶轿子里出来的正是声音的主人——定南侯府的老夫人。傅老夫人一身墨绿色暗花福字纹古香缎琵琶襟夏衫,下系玄色同花色的寿字拼接裙,雍容华贵而又典雅端庄,满身的福气而又显威严。

旁边早已经等候的傅家三位媳妇并姑娘少爷们齐齐行礼:“老夫人大安,恭迎老夫人回府。”

“嗯,都起身吧!”傅老夫人挥了挥手,朝后一看,一个七八岁的肥胖男孩嘻嘻笑着上前牵了傅老夫人的手,另一顶轿子里下来的就是这男孩的母亲傅四夫人。

傅老夫人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和老四,最宠幼子四老爷,连带对四房的独子傅云靖也宠到了天上。

小林氏听了傅老夫人的夸奖,心先放了一半下去,殷勤上前奉承:“云靖转眼这么大了,都快不认识了,一瞧这小脸儿,就是个富贵相!老夫人和四弟妹真是好福气,有子孙福!”

傅四夫人赶忙搀扶住傅老夫人另外一只胳膊,肥屁股一扭,便把小林氏挤到边上去,得意地接上话:“云州的夫人们都这么说。哎,大嫂小心些,可别摔倒了,你瞧你,身子骨儿这么瘦弱,风吹吹就跑了,好在你有个当世子的好儿子飞云,又有焕云这个富态的儿子,就是你长得福分薄些,能享儿子的福也是福了。”

小林氏暗暗翻个白眼,傅老夫人疼爱小儿子,亲上加亲再做亲,许了娘家侄女给四老爷,可傅家除了个饱读诗书的傅老夫人,其他的女儿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瞧瞧傅四夫人,行动作派就是个暴发户,只让人生厌,亏得傅老夫人疼得如珠似宝。

傅老夫人没管小林氏和傅四夫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目光一一扫过孙子孙女们,忽然一个停顿,不悦地漫声问:“凌丫头呢?”

傅凌云是她大孙女,与她生活的时间最长。傅老夫人微微拧眉:“又去她外祖母家了?”

傅老夫人胸口腾起一团火,傅凌云幼时三天两头生病,林老夫人曾经为此和她吵过一场,把傅凌云接到林府住过一段日子,偏偏傅凌云在林府时病得少了,让她很是没脸,好像她苛待了大孙女似的。

小林氏知道傅老夫人的心结,刻意说道:“凌丫头前些日子已从林府回来,只是又病了……”

果然,提到林府二字,傅老夫人脸色沉了几分。

小林氏眉梢微扬,朝人群中不起眼的扁豆使个眼色:“扁豆,你来告诉老夫人吧,可要如实说。老夫人,扁豆是梨蕊院的丫鬟,专门在此等候老夫人问话。”

扁豆在小林氏的示意下,先福一礼,低眉顺眼地说道:“老夫人大安,夫人让奴婢说实话,奴婢只有照实说了。今儿晨起,大姑娘染了风寒,遣白檀姐姐去夫人那里拿对牌请薛大夫,直到刚刚奴婢来时,白檀姐姐也没回来。姑娘等不来薛大夫,又不见白檀姐姐回话,在八仙桌边不小心睡着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病情加重,伺候的凤梨姐姐不知说了什么话,气得姑娘晕了过去。张嬷嬷报喜,老夫人回府,进了屋子才发现姑娘昏了过去。张嬷嬷就遣奴婢来二门处等老夫人问话。”

扁豆垂着脑仁儿一口气说完,小林氏瞪大了眼,又惊又怒,数次欲打断扁豆的话,却碍着傅老夫人面沉如水没敢开口,等她说完,这才大声喝斥:“你胡吣什么!早起白檀拿了对牌去请薛大夫,这个时辰大姑娘应该已经看诊过才对!”

扁豆满脸惊慌,抬眼有些困惑地看着小林氏,扑通跪下,满面惊恐地说:“夫人,奴婢不敢说一句假话!若是说了假话,就让奴婢天打雷劈!白檀姐姐早上出门后,直到现在薛大夫还未给姑娘看过诊。”

小林氏捂着胸口惊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檀明明拿了对牌,便是薛大夫不在府中,白檀也会告知她一声,换个大夫才对,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海桐:“海桐,白檀去了哪里?”

海桐心凉,小林氏居然怀疑她,忙忙地回答:“夫人,白檀出了永和院,奴婢再也没看见过她。”

小林氏正要向傅老夫人辩白,一眼扫见傅冉云神情惊慌,那话堵在嗓子口,始终说不出来,傅冉云的神情说明,这事和她有关!

小林氏强迫自个儿定神,说:“老夫人,这事着实蹊跷,媳妇这就命人去抓白檀。去,找几个婆子问问,白檀那个死丫头去了哪里,务必把她给我抓回来!再遣个人去请薛大夫。”

傅四夫人捂嘴轻笑,笑得别有深意:“老夫人才回来,这府里尽是糟心事。大嫂,我记得大姑娘身边的人都是你挑的?”

傅二夫人幸灾乐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四弟妹不知道,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和三个二等丫鬟,还有大姑娘的教养嬷嬷张嬷嬷,都是大嫂为大姑娘精挑细选的。前儿个那叫连翘的大丫鬟不小心推了一把二姑娘,二姑娘因此毁容,那连翘谋害主子,妄想嫁祸大姑娘,一头碰死了。”

傅四夫人拧眉笑:“大嫂啊,你识人的眼力见真不怎么样。大丫鬟的位置不是哪个短命的丫头都能坐得住的,该让老夫人给大姑娘挑个好的。”

小林氏面色僵硬,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一唱一和,她反驳得了这个,反驳不了那个,两个长舌的女人居然不给她半点说话的机会,眼看傅老夫人眼中凝聚的怒气越来越浓,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不安。

小林氏狠狠瞪一眼扁豆。

扁豆缩缩脖子,眼泪汪汪,她哪里说错了?

傅老夫人轻斥:“好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

傅二夫人瞬间蔫了,傅四夫人闭了嘴,却是得意地望了眼小林氏,老夫人呵斥了她,还不是让她把话说完了?谁在老夫人心里更重,高下立分。

傅老夫人不看满身是嘴说不清的小林氏,反而问起扁豆:“扁豆是吗?我问你,你家姑娘身边有三个二等丫鬟,那个叫白檀的不知去了哪里,另外两个丫鬟呢?怎么叫你个三等丫鬟来回我的话?张嬷嬷她们在干什么?”

傅老夫人越问,声音越严厉,傅凌云身边全是小林氏挑的人,一屋子丫鬟嬷嬷是干什么吃的,她生病的孙女竟在桌子上睡了一个多时辰没丫鬟照顾,要不是她提前三天回府,还不知道她的孙女会被一群低贱的下人欺负成什么样子!

扁豆老老实实地回答:“凤梨姐姐照顾姑娘,张嬷嬷让忍冬姐姐去永和院回夫人。”

小林氏脸色煞白。

傅四夫人“哈”地笑了一声,抢在小林氏前头开口:“大嫂啊,那张嬷嬷明明报喜老夫人回府,既然知道老夫人回府来了,怎么会遣个二等丫鬟去你院子里回话,却遣个三等丫鬟来回老夫人的话。难道这侯府变天了,你一个侯夫人竟比老侯夫人还要尊贵体面不成?”

扁豆穿的是三等丫鬟的衣服,一眼就可看出。

小林氏咚地跪在地上,眼含热泪:“老夫人,四弟妹这话可是诛心了!媳妇怎么敢越过老夫人,都是那老婆子的吩咐,要不是这小丫鬟回话,媳妇可还被蒙在鼓里呢!”

冰凉的青石地板丝丝寒凉穿过膝盖钻入骨髓,一直凉到肺腑里,小林氏全身发寒,到底是谁在算计她?她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用了张嬷嬷这个混不吝的老糊涂虫。

傅四夫人紧追不放:“大嫂,你可不能把责任全推到下人身上去。那张嬷嬷可是大嫂挑的人,大姑娘身边竟连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任凭谁都会多想,是不是大嫂尽挑了好的给了你的亲生女儿,‘二’姑娘!哎,可怜大姑娘是我们定南侯府第一贵女,大伯的原配嫡女呀!”

傅四夫人带刺的目光扫过傅冉云,傅冉云躲在傅焕云肥胖的身子后面,泪流满面,银牙咬了又咬,这一切都是傅凌云害的,凭什么傅凌云要夺走她侯府第一贵女的风光!那个死了娘的破落户!

一句“二姑娘”勾起傅老夫人心里的阴霾,同时也勾起了傅二夫人心里的痛,她紧接着跟了一句:“二姑娘可不是大嫂的亲生女儿,二姑娘冉云如今变成了庶女,大嫂的亲女是三姑娘丹云。”

傅冉云呜咽出声,小林氏被戳中最痛的地方,哽咽出声:“老夫人,媳妇治家不严,求老夫人责罚!否则媳妇实在没脸见人了。”

小林氏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令闻者悲伤,但是她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流了多少泪,就在心里积淀了多少恨,对傅凌云的恨,对两个妯娌的恨,对傅老夫人的恨。

当时掉进湖水里的为什么不是傅凌云?若是傅凌云掉了进去,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傅老夫人头疼地扶额,说道:“行了,责罚的话别再说了,你管家也不容易,偌大的侯府丢给你管,为难你了,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是有的。何况,老侯爷已责罚了你,我再罚你,传出去,就要说我是个刻薄的婆婆了。”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很是不满,傅四夫人最会机变,连忙奉承:“满京城谁人不知道老夫人是最宽宏大量的婆婆?大嫂,你别哭了,再哭,老夫人慈祥婆婆的名声可被你哭没了。”

小林氏的哭声一顿。

傅老夫人示意丫鬟扶起小林氏:“起来吧,凌丫头受了大罪,我们去瞧瞧她。”

小林氏感激地说:“多谢老夫人体谅之恩。”

这一番下来,本来要栽赃傅老夫人克傅凌云的计划,只因为扁豆这颗不可控制的棋子而全盘破坏,傅凌云的病另有隐情,傅老夫人肯定会怀疑是有人故意让傅凌云这时候生病,从而把坏名声栽赃到她头上。

小林氏觉得有些可惜,没能抹黑一把傅老夫人,顺便除掉傅凌云。

傅云靖落后一步,笑嘻嘻地冲傅冉云扮个鬼脸。

傅冉云泪水挂在眼睫上,跺脚:“五弟,你还淘气!”

傅云靖飞快地眨巴双眼,气死人不偿命:“‘二’姐姐,我娘说了,你娘是庶女,你天生是个庶女命!庶女,庶女,嘿嘿!我娘还说,百姓家里的庶女就是个丫鬟,‘二’姐姐晚上记得给本少爷端洗脚水呀!”

傅冉云大怒,气急败坏地去挠傅云靖的脸。

傅云靖肥胖的小屁股一撅,撞得弱柳扶风的傅冉云一个趔趄,口中咋咋呼呼地喊:“夫人,娘!‘二’姐姐要杀我!她是个丑八怪,要弄花我的脸!老夫人,救命!”

傅云靖一路惊呼,贼笑的小脸躲到傅老夫人的袖子里,故作惊恐地瞪着傅冉云。

小林氏脸色铁青:“冉云,你是姐姐,要懂事些!”

傅冉云委屈地嘟嘴。

傅四夫人未开口,傅老夫人呵呵笑:“靖哥儿是个泥猴儿,回了侯府就回了你的猴儿国了,瞧把你得瑟的!静一会儿子吧,仔细搅了你大姐姐清静。”

傅冉云委屈得不行,傅老夫人实在太偏心了,哽咽半晌,责怪旁边的傅焕云:“你是四少爷,又是定南侯的嫡子,拿出兄长的派头,云靖那小猴子能欺负我?本是一母同胞,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傅焕云憋屈:“我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了?我也没帮着五弟啊。姐姐,你真成了下贱的庶女了吗?”

“庶女就庶女,也是父亲的孩子,我怎么下贱了?”

“可是,你以前就说二姐姐,呃,三姐姐是下贱的庶女……”

不管是二姐姐,还是三姐姐,都是傅冉云,傅冉云私下咒骂傅丹云的话全落在她自个儿头上。

傅冉云赶忙捂他嘴,眼泪扑簌簌掉:“我不是庶女,我是嫡女!嘤嘤……都是夫人不好,让我顶替了二姐姐做了庶女。夫人也是庶女,什么庶女下贱的话,不许你再说!小心夫人打死你。”

傅焕云扒拉开傅冉云的手,大大咧咧地说:“你捂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说就是了,那你晚上不会给云靖端洗脚水吧?你要是端了,我可不认你做姐姐,我可没这么下贱的庶女姐姐。”

傅冉云恨恨地死命盯着傅焕云,傅焕云后脊发凉,摸摸后脑勺,一溜烟跑到小林氏身边。

傅冉云瘪了瘪嘴,在心内狂喊:我不是庶女,我不是庶女,我是定南侯府的第一贵女!傅凌云,傅丹云,一个死了娘的,一个贱婢生的,你们都去死!

傅老夫人半路乘了椅轿,尽管如此,到梨蕊院时,海桐亲自请的薛大夫也同时到了。

薛大夫诊脉:“吹了凉风,有些发烧,吃两剂药也就好了。”

薛大夫离开,傅凌云虚弱地撑起身子要下地行礼:“孙女不孝,老夫人刚回府,就碰上我这里的晦气事。”

傅老夫人拦了一把,慈祥地说:“罢了,你是个有孝心的,大节小节送的礼一样不落下,这份孝心,你是独一份。赶紧歇着吧,不必下炕。”

“老夫人不嫌弃就好,其实也不单是我的孝心,弟弟妹妹们送的礼物都一起随过去了,老夫人可不能单念我的好,弟弟妹妹们要怪我抢了他们的孝心。”

傅老夫人眉眼慈和,看一圈迷茫的孙子孙女们:“好,好,有你这个大姐姐带头,我倒是有了一群孝顺的孙女孙子。”

傅二夫人和傅三夫人很快明白过来,感激地望向傅凌云,她们自家的孩子自个儿了解,根本没有随傅凌云送傅老夫人礼物。这份体面周到,她们做长辈的都要领情。

小林氏拧紧帕子,傅凌云送礼的事她一点不知道,那么便是从林府送出去的了。她咬牙,林老夫人就是偏心,从来只看得到大林氏和傅凌云,看不到她和傅冉云。

她上前扶傅老夫人坐下,亲热地说:“老夫人在门口站了许久,该多歇歇,我让人上老夫人最喜欢喝的碧螺春。”

傅老夫人呵呵一笑。

傅凌云见状,便知扁豆的话没有奏效,傅老夫人明知小林氏挑给她的人不妥,却依然没有惩罚小林氏,甚至到了她这里闭口不谈。她有些失望,前世她长在小林氏手下,从小只当和小林氏贴心贴肺,糊涂一辈子,可傅老夫人是个老人精,难道她就没有看出不妥?可她依然放纵小林氏算计孙女。

傅凌云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弱弱地说道:“何必劳烦夫人大费周章,我前儿个亲自挑了碧螺春。白檀,你去泡茶来。”

傅老夫人熨帖地笑:“你果然是个孝顺的,你在病中,这些事交给你母亲去做也罢了,女儿家娇贵,合该娇养。”

她凌厉的眼梢扫过应诺的白檀,转而将傅凌云的手臂放回被子里,这一摸,傅老夫人打个激灵,登时大怒:“老大媳妇,把今儿伺候凌丫头的人都给我叫上来!”

傅凌云心里稍微好受了点,面上适时地露出疑惑:“老夫人?”

即便傅老夫人装作若无其事,她也会适时地找机会让傅四夫人察觉,她这位四婶娘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没事找事还要揪小林氏的小辫子,何况送上来的把柄。

众人齐齐一愣,不明白傅老夫人怎么突然就发作了。

小林氏暗暗瞪了傅凌云一眼,不知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傅老夫人不解释,只好将傅凌云身边伺候的人全部叫上来。

傅四夫人“嗤”地一笑,站在前面的张嬷嬷和凤梨面上可真是好看,五颜六色的,脑门上的两个疤真的养眼!

傅老夫人斜睨一眼傅四夫人,一一扫过低眉顺目的丫鬟嬷嬷,颦眉喝问:“你们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嗯?我当扁豆说的夸张,如今眼见为实,你们也不必开口求饶,通通打二十板子,撵出去了事!”

小林氏吃惊。

张嬷嬷没得到二门口的消息,以为交待扁豆的话奏效,心里得意,急忙领头跪下求饶:“老夫人,奴婢们冤枉啊!姑娘去林府时好好的,回来没两天就不舒坦,到今儿早上才发作。奴婢们已是小心翼翼地伺候,半点不敢不精心,求老夫人细查!”

凤梨等人连连磕头喊冤。

傅老夫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抑扬顿挫地喝问:“你还敢狡辩!死鸭子嘴硬,凭你这句挑拨离间的话,我就让你死个明白。你自个儿过来摸摸凌丫头的衣袖,到现在仍是湿的,这就是你‘小心翼翼伺候,半点不敢不精心’!我定南侯府买你伺候千金小姐,你就是这么‘经心’伺候的?你好,你好得很!”

张嬷嬷听到个“死”字魂飞天外,傅凌云的衣袖怎么会是湿的?

凤梨的脸瞬间惨白,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水壶,是那壶水……当时她磕头磕得精神恍惚,原来那壶水浇到了傅凌云袖子上,傅凌云为什么不提醒她?

张嬷嬷不知就里,直觉认为是傅凌云趁她们不注意,故意泼袖子上的,在性命威胁下张口反驳:“老夫人明鉴,凤梨和忍冬扶大姑娘去炕上时,大姑娘的袖子明明是干的……”

傅老夫人大怒:“贱婢!你竟敢诬陷大姑娘陷害你个奴婢,也不瞧瞧你自个儿不过贱命一条,大姑娘打杀了你,你都得跪着谢恩,还敢攀诬大姑娘!徐嬷嬷,给我掌嘴!”

徐嬷嬷走到张嬷嬷面前,僵硬得脸面无表情,说道:“张嬷嬷,老婆子得罪了。”

言罢,徐嬷嬷示意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按下张嬷嬷,左右开弓扇张嬷嬷嘴巴子,她扇得很有技巧,十几巴掌下来张嬷嬷才嘴角破裂流出血来,“啪啪啪”的声响令众人鸦雀无声。

傅凌云害怕地缩进傅老夫人怀里:“老夫人,算了吧,那会儿子我晕过去,人事不省,袖子藏在被子里,我自个儿都没察觉,何况张嬷嬷呢?”

傅老夫人为傅凌云小小的动作而动容,这个大孙女真是太贴心了,她没办法不喜欢:“本瞧着你在病中,打算等你痊愈再处置,可我怀疑这起子轻慢主子的贱婢们能不能把你照顾到痊愈。你是我们定南侯府的嫡长孙女,哪能任由几个奴婢欺负至这般田地,且歇着,瞧你祖母的手段!”

说罢,傅老夫人命她的大丫鬟杜鹃放下帘子给傅凌云换衣服,淡淡瞥一眼神情惶惶的小林氏,庶女就是庶女,骨子里就是个低贱的,飞上枝头仍是个麻雀,永远没长进!

小林氏察觉到傅老夫人的不满,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讷讷不敢言语。

打到三十多下时,张嬷嬷的嘴巴打烂了,潺潺的血水争先恐后地流出,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口中发出“唔唔”的声响,一句话说不出。

傅老夫人叫停,凌厉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仆,最后落在白檀身上:“今儿我头一天回府就能遇到这种事,可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得有多张狂!以前的没看见便罢了,既然张嬷嬷敢当着我的面攀诬主子,可见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丝毫没有悔改之心。今儿的账我就一一跟你们清算,定南侯府金尊玉贵的小姐也是你们敢谋害的,赶明儿是不是要骑到我脖子上拉屎撒尿?”

傅老夫人的目光在小林氏身上停留一瞬,小林氏心惊,脸色煞白。

凤梨等人吓得大气不敢喘,七零八落地跪下磕头:“奴婢们不敢!”

傅老夫人转向整张脸肿成猪头的张嬷嬷:“张嬷嬷,你来说,方才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嬷嬷打得不成形的嘴巴浸泡在血水里颤抖,说话舌头打结,眼中满是恐惧,耳朵里轰隆隆的全是雷鸣,赶忙跪下磕头:“老夫人饶命!奴婢只是想说大姑娘染恙,不曾有别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胡思乱想,陷害你个奴婢?”

张嬷嬷全身发抖,她下意识地看向小林氏,眼神哀求。这个语言陷阱,她跳不跳都是个死,谁叫她暗示傅老夫人是傅凌云故意弄湿袖子诬陷她呢?

小林氏从未见过傅老夫人发这么大火,若是知道傅凌云背着她给傅老夫人送年节礼物,她肯定不会铤而走险,同意张嬷嬷的计划。落到这步田地,是张嬷嬷咎由自取!所以,在张嬷嬷投来求救目光时,她转过脸,脚步轻轻移动,躲在傅三夫人身后。

张嬷嬷绝望,又看见小林氏伸出三根指头,她瞬间匍匐在地上,小林氏在威胁她,她的三个儿子可在小林氏手里呢:“奴婢不敢欺瞒老夫人,奴婢的确没有别的意思!”

傅四夫人跳出来指着张嬷嬷尖利地叫:“你个嘴硬的下贱奴才!你说大姑娘在林府好端端的,偏偏老夫人回府时大姑娘病了,不就是说老夫人跟大姑娘八字不对盘,冲病了大姑娘吗?”

傅凌云换好衣服,听了这话,一下子撩开帘子扑出来,眼睛红红的:“老夫人,孙女不是因为老夫人回府才生病!孙女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老夫人可千万别听信小人之言!”

傅老夫人赶忙搂住哭泣的傅凌云:“好孩子,我知道的,你养着,这几个小人,祖母一个都不会放过!等我处置了她们,再给你挑好的来。”

傅凌云感激地颔首,眼含泪,唇含笑:“老夫人信我,孙女就放心了。”

傅老夫人转回头,看向张嬷嬷:“张嬷嬷,你刚才的话在座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你狡辩也无用。来人啊,张嬷嬷挑拨离间,怠慢主子,导致主子病重,拖出去打八十大板!”

傅凌云适时露出吃惊和害怕的神色,又状似强迫自个儿镇定,十分信任依赖傅老夫人。

张嬷嬷大惊失色,舌头不敢打结了,惊恐嚎叫:“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大姑娘求您饶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夫人救命啊——”

傅老夫人无动于衷,那两婆子一边一个,拎起张嬷嬷的两条胳膊拖了出去。傅老夫人的大丫鬟杜鹃使个眼色,行至门口时,有人塞条抹布堵上张嬷嬷的嘴,最后只剩下呜呜咽咽的声音。

一炷香的时间后,徐嬷嬷回来面无表情地禀报:“回老夫人,张嬷嬷没挨过八十大板,奴婢数到四十三板,她已是断气了。”

房内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顷刻后,个个噤若寒蝉,傅家的姑娘少爷们停下窃窃私语,纷纷看向傅老夫人,胆子小些的躲进母亲怀里。

傅老夫人让孙子孙女们围观,就是告诉他们:定南侯府的小主子们容不得奴才糟践。

傅冉云以帕掩唇,眉心纠结,警告地盯视白檀,却见白檀呆愣愣地跪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傅凌云藏在茜纱帘帐后的眸子里寒光闪烁,轻轻舒口气,张嬷嬷终于死了,这个嬷嬷前世隔三岔五地挑拨她和外祖母的关系,导致她最后失去外祖母的心,成为孤家寡人。

傅凌云寻思半晌,怯生生地打破一室寂静:“老夫人,张嬷嬷毕竟是孙女的教养嬷嬷,有三个儿子,孙女是当作奶兄来看待的。孙女求老夫人恩典,让奶兄们领张嬷嬷回家入土为安。”

这种奴大欺主的奴才打死后,通常会卷个烂草席扔到乱葬岗上喂野狗去。张嬷嬷的儿子也是定南侯府的奴才,是没有资格,也没有胆子去乱葬岗上领尸体的。

傅四夫人称赞:“大姑娘真真心善!”

傅凌云隔着半透明的茜纱帐轻轻摇头:“四夫人谬赞,侄女只是……侄女原也未觉被冒犯,张嬷嬷向来是这个性子,从小教养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是她是个奴才,实不该冲撞老夫人,老夫人是我祖母,我孝顺还来不及,哪里容得她污蔑。我心里恨归恨,到底人死如灯灭,念在她教养一场的份儿上,实在不忍心她暴尸荒野。”

小林氏胸口起伏不定,好人全让傅凌云做了。

傅老夫人欣慰颔首:“徐嬷嬷,你就按大姑娘所言去安排吧。张嬷嬷那三个儿子在哪里当差?上梁不正下梁歪,张嬷嬷长了个是非嘴,她那三个儿子也不是好的,不管哪里当差,都撵去庄子去。”

小林氏张了张口,傅老夫人根本没给她反驳的余地,一句话决定了张嬷嬷三个儿子的去留,她恭敬地弓腰束手:“是,老夫人,媳妇马上命人安排。”

傅老夫人又开口了:“扁豆呢?传扁豆上来。”

扁豆听到传唤,脚步轻快地进屋:“老夫人大安。”

“扁豆,把你今儿在二门上回我的话再说一遍。”

“是,老夫人。”扁豆竹筒倒豆子似的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一字不差。

傅老夫人看向白檀,漫声问:“白檀——”

白檀“咚”地磕个头:“老夫人!”

傅老夫人挑高一边眉毛,更添凌厉:“侯夫人给你对牌,让你请薛大夫,你去哪儿了?嗯?”

白檀颤抖地看眼小林氏,又看眼傅冉云,闭上眼睛流泪:“奴婢……奴婢昨儿困顿,今儿拿了对牌后,不小心在假山里睡着了。奴婢耽搁了大姑娘的病,求老夫人责罚。”

张嬷嬷的儿子捏在小林氏手里,她的爹娘也捏在小林氏手里。

一个茶盏砸在白檀头上:“为姑娘请大夫这样重大的事,你竟也能安心睡着!真真是其心可诛!你倒也实诚,主动认罪,可你犯了错是事实,还是差点害死大姑娘的大错!既然如此,我也不说打死你了,徐嬷嬷,先打白檀三十大板,唤人牙子来,撵出府去!”

白檀萎顿在地,面临不可知的命运她浑身颤抖,“二姑娘”“碧桃”两个词在舌尖打滚,她终究没有胆子说出口来。

在她不知是松口气,还是提口气时,已恍惚地被徐嬷嬷命人拖了下去,她没有如张嬷嬷那般大喊大叫,尽管如此,在被拖到门口时,她听到傅老夫人又说:“白檀老子娘可在府上?”

小林氏对傅老夫人的处置添了两分把握,说道:“白檀的老子是门房,老娘在灶上烧火。”

等白檀放了出去,她再把白檀的老子娘放出去,让她一家三口团聚,不用做人奴婢,也就不会寒了为她办事的其他丫鬟的心。

谁知傅老夫人不按常理出牌,竟说道:“白檀办事漫不经心,她老子娘能是兢兢业业的?哪天门房怠慢贵客,烧火婆子烧了厨房,想想就觉得可怕,便是庄子上也不敢留他们。徐嬷嬷,白檀和她老子娘一起卖了吧!不必挑日子,就今儿打发出去,落得干净。”

“是,老夫人!”

白檀惊恐大叫:“不——老夫人,是二……唔唔唔!”

房间外一阵挣扎声响,接着变成寂静,只有不耐燥热的蝉儿在树叶里声嘶力竭地鸣叫。

小林氏身体僵硬,定南侯府正是如日中天,人牙子不敢得罪定南侯府,领了他们府上发卖的奴才大多会转卖到不干净的地方,或者不见天日的矿场做苦力。傅老夫人发卖得这么急,她根本没时间赎出白檀一家三口。

她忍不住开口求情:“老夫人,白檀是个糟心丫鬟,可她老子和老娘办事还是牢靠的,老夫人,是不是给府中老奴才留两份体面?”

傅老夫人焉能不知小林氏打什么主意,抿了口茶,说道:“我倒是想给他们体面,他们养出这等蛇蝎心肠的女儿,可见是他们自个儿不要体面。就按我说的办吧!”

小林氏深深垂下头,她觉得傅老夫人这句话是对她说的,脸上火辣辣的:“是,媳妇遵命。”

傅老夫人的目光最后落在凤梨身上,尚未开口,便闻见一股屎尿的骚臭味道传来。

大家纷纷捏起鼻子,傅老夫人厌恶地冷哼,斜睨地上软成一滩烂泥的凤梨:“瞧你怕成这般,想来扁豆的话是真的,凤梨,你可认罪?”

有张嬷嬷和白檀的下场在前,凤梨哪敢狡辩,她便是狡辩,傅老夫人会信任吗?

凤梨面若死灰,跟打摆子似的嘴唇抽搐,抖抖索索说道:“奴婢认罪,奴婢照顾大姑娘不力,连累大姑娘加重病情,奴婢该死。”

傅老夫人的态度很明白,一是要她们认罪,二是不许她们开口攀扯小林氏和府中主子。没听见白檀要供出傅冉云时被堵住了嘴吗?她便是想要招供出小林氏,恐怕也只是多吃些苦头罢了。

凤梨被拖出去时,乞求地看向傅凌云。傅凌云若是能说句话,比小林氏管用。

傅凌云面无表情地转过眼,她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因为前世的凤梨就是个吸血鬼,吸干了她和儿女的精血。

凤梨和白檀的下场一般,打三十板子,全家被撵出去。

后来,傅凌云辗转听说白檀被卖进勾栏院里,打板子负伤的凤梨见了她爹,被她那爱喝酒赌博的爹给一个酒罐子砸到脑门上打死了。

这是后话了,此刻在梨蕊院里,傅老夫人命人清理房间,温言细语地安慰傅凌云:“丫鬟们伺候得不尽心,你只管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做主,看她们谁敢作践我们定南侯府的千金小姐!”

言罢,老夫人扭头指着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这是甘菊,是个仔细的,从今儿起擢升一等大丫鬟,放在你身边伺候。”

甘菊上前应诺,清丽的气质犹如菊花般淡雅,带着一丝丝甜腻,果真是人如其名:“谢老夫人提拔之恩,奴婢见过大姑娘。”

傅凌云看着这个眉眼带着淡笑的丫鬟,悄然捏紧拳头。

甘菊,前世安国公的甘姨娘,第一个爬到安国公床上的丫鬟。那时候她在甘菊身上尝到绝望的滋味,又在小林氏的误导下,误以为看清男人贪花好色的本质,以至于给安国公接二连三又纳了三个妾室。

甘菊就像是探路的石头,这块石头一磕上来便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线,让她溃不成军。

傅凌云指甲掐进掌心,努力保持清醒,眉梢微微一挑,喜色便溢满流光溢彩的明眸:“多谢老夫人割爱。甘菊瞧着便是个伶俐的。”

傅冉云嫉妒地望着傅凌云。

甘菊为傅凌云不经意间流露的风采而愣怔。

傅老夫人很是满意,她这时侯把身边的丫鬟给傅凌云做大丫鬟,而不是直接买大丫鬟,明显是预备通房丫鬟。甘菊人淡雅娴静,样样不如傅凌云,却又有一定的心计手腕,懂得分寸,方便傅凌云拿捏,又能为傅凌云所用。而且,甘菊是她的人,即便被傅凌云收服,对她这个旧主也会存着一两分忠心,毕竟甘菊的体面都是她给的。

傅凌云做过国公夫人,对内宅之事背后的意义焉能不知,顿时心里对傅老夫人的那点感激熄灭了。她这个侯府嫡女,未来的安国公夫人,人人都想控制啊!

傅老夫人怕傅凌云反感,只放甘菊一个大丫鬟,扫视梨蕊院的三等丫鬟,说道:“你院子里的事自然是原来的旧人用着顺手,我瞧着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倒是可以先提拔成二等丫鬟,不合用的,我再叫人牙子给你换。那个扁豆,我瞧就不错,人老实憨厚。”

张嬷嬷被打死了,扁豆以为自个儿没指望升职,谁知被傅老夫人点名表扬,乐呵呵地傻笑。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傅老夫人。

傅凌云便笑盈盈道:“凭她能博老夫人一笑,定是个机灵的,孙女相信老夫人的眼光。”

傅老夫人扫视一圈,又点了两个女孩上来,其中一个叫豌豆,和扁豆是同一批进院子伺候的,另外一个瞧着笨笨的,名字叫苍耳。扁豆、豌豆、苍耳三个加上忍冬,恰好凑成四个二等丫鬟。

小林氏看傅老夫人挑人,心里直打鼓,傅老夫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扁豆是庄子上长大的家生子,老子娘俱亡,如今得了老夫人青眼,万不会投靠她;豌豆的老娘是金嬷嬷,金嬷嬷是傅老夫人陪房,管着傅老夫人的小厨房,和傅老夫人最倚重的徐嬷嬷是姨表姐妹;苍耳是外面买来凑三等丫鬟数的,性子极为木讷。

小林氏不安地挪了挪脚,斜瞟了眼甘菊和忍冬,这才镇定下来。

傅凌云倚在傅老夫人怀里,看小丫鬟的同时,眼角余光也在看小林氏,见此,心中忽然一动,甘菊,有可能是小林氏的人吗?

不管甘菊是谁的人,她都不打算放过甘菊!不过,甘菊表面上是傅老夫人的人,轻易动不得她。

点完贴身丫鬟,傅老夫人警告地瞥着小林氏,却是对傅凌云说道:“等过两日,你身子骨好些,我让徐嬷嬷叫人牙子来,补齐下面三等丫鬟的缺,你也学学怎么挑人。”

傅凌云颔首,见傅老夫人面露疲态,连忙请她回房梳洗休息。

傅老夫人更喜傅凌云的贴心,起身回寿安堂。

落在后面的傅云靖好奇地打量傅凌云几眼,冲她友好地眨眨眼,傅凌云微愣。

傅云靖捏捏傅凌云放在锦绣鸳鸯被面的手,骄傲地宣布:“大姐姐,我是云靖。大姐姐送给我的玩具,我都收着呢!”

傅凌云恍然而悟,傅云靖是个标准的纨绔少爷,一直很得傅老夫人的宠。她误打误撞,居然获得傅云靖的善意。

傅凌云心情也欢脱多了,连甘菊在她眼前晃悠,也不再觉得那么堵心,而且因为傅老夫人在梨蕊院发一通脾气,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批人,底下的小丫鬟们战战兢兢,生怕打个喷嚏冒犯了傅凌云,手脚不知有多勤快。

甘菊出去吩咐煎药,扁豆凑到傅凌云枕头边上焦急地问:“姑娘是真病了吗?”

扁豆今个儿完全得罪小林氏,还帮她除掉张嬷嬷和白檀、凤梨这三个心腹大患,傅凌云已是对扁豆有九分九的信任了:“我若是不真病,今儿的戏怎么唱得起来?”

扁豆眼眶一红,傅凌云好笑地说:“我有分寸,不会为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人弄坏自个儿身子骨!你放心,吃两剂药便好了。”

扁豆这才放心,小声告知豌豆和苍耳的来历,她常在三等丫鬟堆里混,对各个丫鬟的来历最清楚不过。

傅凌云颔首,递给扁豆一串钥匙:“这是我库房的钥匙,以后交给你保管,横竖你得罪了夫人,索性跟紧我,老夫人喜欢你,夫人没有充足的理由不敢动你。”

扁豆欢喜,破泣为笑。

傅凌云也笑了,扁豆人够机灵,到底有些孩子气:“库房里有个画彭祖的描金匣子,你捧那匣子送到寿安堂给老夫人,里面是龙舌兰香,你这么跟老夫人说……”

扁豆连连点头。

傅凌云眯眼微笑,傅老夫人最爱龙舌兰香,更喜欢在佛堂里点。她住在林府时,便让林老夫人搜罗到市面上珍贵的龙舌兰香,傅老夫人提前回府,她送龙舌兰香会落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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