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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火山不知意

“你喜欢聂鲁达吗?”他问我。

我迟疑了一下,这是聂鲁达的故乡,在一个诗人的故乡,在以他为傲的同胞面前坦诚自己对这诗人并无特殊感觉似乎是件不礼貌的事情,但很抱歉,我对一切现代诗确实殊无感觉,相比而言我更喜欢中国的古诗。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叹一口气:“时代毕竟不同了,那时来这里的很多外国人,都是为了聂鲁达。”

他一心二用,一边同我说话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他在裁纸,用小机器把洁白的纸张裁剪成A16大小,说话的这一会功夫,他的右手边已经堆积起一掌厚的一沓纸。

这是一家有几十年历史的老书店,书店进门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两摞书,一摞是聂鲁达的诗集,一摞是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看一看封底就知道这是很多年前出版的版本,大约在这个书店外的世界已经绝迹。

他接着说下去:“那是在1972年,前一年聂鲁达刚刚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他让这个世界知道了智利,那时智利人把他当做国家荣誉,世界各地很多人也都喜欢他。很多姑娘喜欢读他缠绵的情诗,很多小伙子也都喜欢念着他的情诗去追求姑娘,很多书店都把他的诗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想着聂鲁达来到这里的外国人,遇到捧着聂鲁达的本地人,当时情况就是这样的。”

“而她也不例外。”

她叫付周周,1972年,她在智利的奥索尔诺省开一家书店,卖书,也捎带卖笔记本。

她卖的书和别的书店没什么两样,市场需要什么就卖什么,聂鲁达火的时候聂鲁达诗集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但是她的笔记本是特殊的,全省只此一家,那是纯手工制作的笔记本,没有两本手工制作的笔记本能够完全一样,而付周周的笔记本更是如此,从纸张的制造到笔记本的装订,全由她自己一手完成。

她做笔记本很任性,卖笔记本也任性,顾客不合眼缘?抱歉,不卖。

世上多有抖M,付周周越是骄矜冷淡,顾客们越是趋之若鹜,付周周的笔记本做的太美了,散发着淡淡花香的纸张,令人愉悦而不嚣张的彩色,每页都有漂亮而不喧宾夺主的背景图,2015年,时隔四十多年后,戴维把当年付周周的笔记本拿给我看,可以说,其精美并不输今时今日。

四十四年前,戴维第一次去见付周周,就是为了一套笔记本。

1972年的二月,付周周在做一套笔记本。

她的笔记本从来都是成套的,她做中国的二十四节气,红楼十二钗,外国的十二星座、奥林匹斯诸神……戴维找去书店的时候,她正在裁纸,打算做十二星座的第四个星座。

那天奥索尔诺的天气很好,付周周是从台湾来的中国姑娘,她有黑色的长发和温和的线条,她坐在书店里阳光最丰沛的那块地方,低着头,让人能看清楚她在两鬓结出的两股细辫,因为在工作,她把所有头发盘成发髻,两股细辫就消失在发髻里,露出她光洁的、容貌细细的长颈子,她穿着圆领的短袖连衣裙,轻轻搁在桌子上的手臂洁白圆润,一只翡翠镯子笼在细细的腕子上,阳光给她如玉的手臂镀上一层光,戴维从没见过这样细致美丽的东方姑娘。

付周周没有招呼他,他自己装模作样地在店里逛来逛去,拿起一本聂鲁达诗集又放下,最后,他轻轻咳嗽一声:“咳,笔记本怎么卖?听说你在做一套十二星座,我想预定这一套笔记本。”

付周周抬起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如果是你的话,不卖。”

她说话轻描淡写的,但可真让人生气,戴维强压下气,问:“为什么?”

付周周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微笑:“因为你肯定是要去送给女孩子,据我所知,你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子交往超过三个月,而这套笔记本做完需要至少三个月,如果卖给你,那么它从现在起就注定会变成一堆束之高阁的废纸。”

听了她的话,戴维却有些惊喜,以及羞涩,他问付周周:“原来你知道我?”

这人的脸皮也忒厚,竟然把这当夸奖,付周周无言以对,只能低下了头,纸张裁完了,她把一摞A16的纸张放进柜子里,站起身来朝后院走去,戴维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你身上有一股香味,是花香吧,什么花?”

付周周没有理他,她推开后院的门,戴维看清楚她的后院,里面沿墙根种着很多花,中间一大片是空的,现在晾晒着很多纸张,付周周走过去,用手指摸一摸纸张是否已经干透,戴维始终跟在她的身后念叨:“你的纸张就是这样做出来的呀,为什么会有花香呢,做纸张原浆的时候掺了花汁吗,花香不会变吗……我真的很想要那套笔记本,卖给我吧,卖给我吧……”

他毅力惊人,跟在付周周身后念叨了一整个下午,但付周周更加毅力惊人,只把他当嗡嗡叫的苍蝇。

最终,戴维怏怏而去,走时他发宏愿:“等着吧,我一定会从你手里买到这套笔记本的!”

不怪付周周不乐意把笔记本卖给戴维,在奥索尔诺省,戴维确实名声不佳,他是本城第一花花公子,凭一张英俊面孔颠倒本省雌性众生,他把偷心当职业,只为寻求挑战的刺激,他从没有和一个漂亮姑娘恋爱超过三个月,但仍然不断有人为他神魂颠倒。

名媛淑女到小家碧玉,每个都有一点可取之处,甚至很多点可取之处,可是没有一个人能使这只花蝴蝶停住脚步,戴维有一句名言,女人如诗,从诗里摘抄一句美丽的句子是很有趣的,但读完整首诗是很无趣的;爱情如笔记本,收集很多漂亮的笔记本是很有趣的,但只有一本笔记本,把笔记本变成日记本是很无趣的。所以最好不过的是,收集许多许多漂亮的笔记本,在每一本的扉页摘抄一句美丽的诗句。

付周周怎么肯把笔记本卖与花花公子去讨人欢心再束之高阁。

但戴维并不肯轻言放弃,从那天起,每天下午他都会来书店报道,磨付周周,让付周周卖给他,有时他什么也不说,就坐在她对面,给她施加无形的压力,付周周有时候裁纸,有时候画插图,她大多数时候不理戴维,有时候会不耐烦地说:“你挡住我阳光了。”

说完这句话,她哎哟叫了一声,裁纸的刀片刀锋不小心划过手指,一行鲜红的血珠沁了出来,洇湿了刚裁好的纸,戴维跳起来:“你的医药箱在哪里?”

他飞快地跑去拿来医药箱,取出纱布和白药,给付周周包扎好伤口。

付周周的手指很细,东方人的小小骨头,戴维捏着她的手指,很怕一用力就会捏碎了。

伤口包扎好,付周周的手指上缠了一圈纱布,裹的像个***的遗体,她懊恼地皱眉看着手指,戴维借机勒索:“我帮你包扎伤口,你连句谢谢也不说,没关系,把笔记本卖给我,如何?”

付周周冷眼看着他:“如果不是你挡住了阳光,我又怎么会切到手指?”

戴维无言以对,半天,他殷勤地对付周周说:“那是我抱歉了,这样吧,我帮你裁纸?”

他拉着付周周的手臂把她推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自己坐在了付周周的位子上,开始裁纸。

裁纸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只要认真仔细,戴维每裁好几张就向付周周邀功:“怎么样,裁的很好吧。”

付周周的手伤了一个多星期,于是这一个星期里,每天戴维都会来书店还债,帮付周周裁纸,一星期多下来,他裁了很厚一沓纸。有时付周周在午睡或者不在店里,戴维也会帮她看店卖书,很快,奥索尔诺省开始流传一个消息,花花公子戴维找到了新目标,这回是个卖书的东方姑娘。

书店里卖的最好的是聂鲁达诗集,有一天付周周从外面回来,戴维说:“聂鲁达的诗集卖光了,该进新货了。”

付周周点点头:“对,聂鲁达的诗集卖光了,我的手痊愈了,花花公子你也可以走了,请不要再来了,笔记本我是不会卖给你的。”

她下逐客令,戴维有点气恼:“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付周周干脆地打断他的话:“我为什么要和一个花花公子交朋友?在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什么样的人混在一起,就代表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在我们中国,名誉是顶重要的。”

戴维气的一脚踹翻了放在门口的花盆,扬长而去。

那之后,戴维两个星期没有去书店,他回到了他的‘狐朋狗友’们中间,有人问他,追求东方姑娘的传言是否属实,戴维嗤之以鼻:“我只是为了买一套手工笔记本送给Yolanda,才拼命讨好那个卖书的,可是她不识好歹。”

可是当Yolanda来找戴维,戴维却吞吞吐吐的说:“我们分手吧。”

这位西班牙人的后裔哭的肩膀颤抖如同秋风里的树叶,戴维却只想到付周周园子里的花,那天晚上他慢吞吞地走到付周周书店在的那条街,以往这个时候,付周周的书店门口都会挂着一盏中国灯,但是今天却没有。戴维走到书店门口,书店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块暂停营业的牌子。

付周周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她从中国台湾来,叫付周周,除了这些,他对她一无所知,假如她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也完全无计可施。

戴维再次见到付周周是在半个月后。

那天他和狐朋狗友们在酒馆里喝酒,狐朋狗友们喝醉了酒,大声嘲笑着本省头号花花公子,自从和Yolanda分手,半个月了,他还没有新的猎艳目标,今天朋友们都带着漂亮姑娘,唯有他是孤家寡人,头号花花公子的头衔看来该让位于人了。

戴维心情恶劣,举起酒杯就要朝笑的最大声的那人砸过去,就在这时,酒馆的门砰地被推开了,一个久违了的人径直朝戴维走了过来。

半个月不见,她瘦了很多,下巴越发尖尖,更衬托出一双大眼睛,她在戴维一伙人面前站定:“我来找人。”

戴维眼睛不眨地看着她:“找谁?”

付周周说:“找这里最大的骗子和窃贼。”

戴维的朋友们哄堂大笑:“这里没有骗子和窃贼,只有花花公子。”

付周周说:“花花公子难道不就是骗子和窃贼的一种,偷走人的心,骗走人的未来。”

一个朋友起哄:“没错没错,所以你找他干什么?”

付周周垂下眼睛,半天,又抬起来,语气坚定:“我来是为了,检验一下,到底是他的骗术和偷术高超,还是我反偷反骗的能力更高。”

那个起哄的朋友就要从吧台后面窜出来:“是我是我,我就是那个头号骗子!”

戴维一把把他按回去,攥住付周周的手,拉着她走出了酒馆。

走到酒馆后巷,他松开付周周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付周周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在里面我已经说了。”

戴维不信:“让我来猜猜看,你和别人打了赌?你受雇与人报复我?”

付周周摇摇头:“我是来和你打赌,打一个关于驯养的赌。”

驯养?戴维皱着眉头咀嚼着这个词汇,他不懂是什么意思。

付周周背出小王子里那段经典的台词:“你对我不过是一个男孩子,跟成千上万个男孩子毫无两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我对你不过是一只狐狸,跟成千上万只狐狸毫无两样,但如果你驯养我,我们俩就会互相需要,你对我是世界上唯一的,我对你也是世界上唯一的。”

戴维眯起眼睛:“听上去很有意思。最后呢?狐狸和男孩子怎么样了?”

付周周继续说下去:“在驯养关系达成后他们分开了,我要和你赌的就是,我们两个,谁是狐狸,谁是男孩。男孩赢,狐狸输。”

戴维有些疑惑:“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付周周移开视线,望着远山,那是一座火山,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生命无趣,总要找些乐子吧。”

1972年,戴维并没有读过小王子,后来他在付周周的书店里读完了小王子,大为惊讶,这故事与他想象中并不一样,他向付周周抱怨:“原来狐狸的部分只在书里占那么小的位置。”

付周周画着插图回应他的抱怨:“是啊,这是一本小王子旅行记,狐狸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站。”

戴维嘟囔:“可是狐狸通过驯养,让读者记住了它,让它成为了小王子生命里的特殊。”

太阳光消失了,戴维拉开灯,他看清楚了付周周正在画的东西,是一个坐在王座上的国王,他很快明白了这是什么,是小王子里,小王子到达的第一颗小行星,他问付周周:“那套十二星座已经画完了吗?”

付周周摇头:“没有,不想画了。”

她现在要做的工程比十二星座浩大,是小王子系列,她会把小王子里的每一个场景都画下来,每一个场景是一本笔记本,这个系列大概会有几十本,付周周画着画,慢悠悠地说:“戴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赌在这个系列完成前,我们会不会分开。”

画一套十二星座需要三个月,画小王子的时间更长,而戴维从未和一个人交往超过三个月,于是付周周笃定地说:“我赌,会。”

戴维只好选另一个选项,事实上他也只想选另一个选项:“我赌不会。”

他走到付周周面前蹲下来,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我向你承诺,在这套笔记本完成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付周周看着他,半天,俏皮地笑了:“可是我不确定我会不会离开你呀。”

她的一句话让戴维想起,他们是在打赌的,赌谁是小王子,谁是那只狐狸。

“那时候我们打了很多赌,很多赌约都是要经过漫长的时间考验才能够得到验证。”

“比如?”

“比如离奥尔索诺省最近的几座火山,哪一座会在我们有生之年爆发。”

智利是个多火山的国家,奥尔索诺省附近就有好几座大火山,有一天,付周周和戴维坐在书店门口看火山,戴维突然问付周周:“你为什么来智利?”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地方可以去旅行,智利并非上佳选择,付周周回答他:“因为我所喜欢的东西,聂鲁达,火山,极光,在智利或许都可以看到”

智利又叫做天涯之国,天之涯,与南极洲仅隔德雷克海峡相望,付周周望着火山:“我小时候就想,这一辈子,一定要看一次火山爆发,看一次极光。”

她把头转向戴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戴维,你说,奥尔索诺省这几座火山,哪一座会在我们有生之年最先爆发?”

奥索尔诺省附近有这样几座大火山,奥索尔诺火山,蓬第亚古多火山,卡尔布科火山,特罗纳多火山,戴维对火山毫无了解,他随便指定一座:“卡尔布科火山吧。周周,你为什么喜欢火山?”

付周周翻到小王子的某一页:“小王子有三座火山。”

戴维嘟囔:“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火山爆发,有的活火山一辈子也不会爆发。”

付周周笑了:“是啊,有的活火山一辈子也不会爆发,我喜欢这种不确定性。”

她转过头看着戴维,慢悠悠笑眯眯地说:“就像我们之间不知道谁会先说出分手的这种不确定性。”

她总是见缝插针地提醒戴维,他们在打赌,这种不确定性让戴维心慌慌,一次喝醉酒后,他向朋友吐露了自己和付周周的赌约,朋友若有所思:“所以,你们其实并不是在恋爱?”

这句话刺痛戴维的心,多么天理报应,他曾游戏人间以摘取别人的心为乐,现在,他捧着一颗心想要送给别人,别人却只是与他定立赌约。

朋友幸灾乐祸:“天呐,难道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一次花花公子戴维被人甩?”

戴维沮丧如死狗,朋友耸肩:“听着,不要怪那姑娘,你恶名昭彰,任何一个理智尚存的姑娘与你恋爱,都需要像小王子里的玫瑰花一样生长出刺。”

这狐朋狗友竟然读过书,戴维直起身来,舔舔干涸的嘴唇。

如何能让你相信我这次捧着的是一颗真心,让你也对我放下武装和心防?

朋友却继续开口:“不过,无法确定,她到底不过是个理智尚存的姑娘,还是只想让你尝一下失败滋味的复仇女神。你还是两手准备的好。”

戴维却没有动摇。

我的一颗心就放在你面前,不加掩饰,不加防卫,由你小心收下,或者故意践踏,人一生中总该真真正正去爱一次,我希望从你这里收获爱情,也甘愿,从你这里收获伤痕。

戴维背聂鲁达的诗给付周周听。

你需要的话,可以拿走我的面包,

可以来拿走我的空气,可是,别把你的微笑拿掉。

这朵玫瑰你别动它,这是你的喷泉,甘霖从你欢乐当中,一下就会喷发。

我从事的斗争是多么艰苦,每当我用疲惫的眼睛回顾,常常会看到,世界并没有天翻地覆。

可是,一望到你那微笑,冉冉飞升寻我而来,生活一切的大门一下子就都为我打开。

如果你突然望见,我的血洒在街头的石块上面,你笑吧,因为你的微笑,在我的手中,将变作一把锋利的宝刀。

你可以不给我面包、空气,光亮和春天,但是,你必须给我微笑,不然,我只能立即长眠。

背完最后一句,他一手捂着胸口,表情浮夸地朝付周周伸出另一只手,然后向后踉跄两步,倒在地上。

他刚刚惹付周周生气了,他弄坏了付周周刚画好的几页纸,和付周周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们常常是在书店里,付周周拼命赶工那套小王子笔记本,这让戴维觉得有点憋闷,于是他故意捣乱,害一杯水泼到了纸上,令付周周今天的努力付之东流。

他倒在地上,闭着眼睛装死,过了很久,他听到哧的一声笑,付周周走到他面前,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戴维跳起来,笑嘻嘻的:“你的微笑令我复活了。”

他磨付周周:“不要总是待在书店里,下星期我们去湖边好不好?”

付周周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奥索尔诺省附近有湖区,几座火山环湖,风景秀丽,每年戴维都会和几个朋友来这里待上几天。

每次来这里他都带着女伴,而这次带的,是恋人,去的路上,戴维心情舒畅,而付周周看上去却心事重重。

有一位朋友姗姗来迟,来时带着两位姑娘,大家都取笑他贪心不足竟然不怕两位姑娘打起来,他却搂过其中一个,嬉皮笑脸:“只有这一位是我的女朋友,另一位只是来跟我一起看湖景。”

戴维却发现,这姑娘不只是来看湖景那么简单,她总是黏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大献殷勤,戴维去问朋友,朋友却一脸邀功:“我在帮你啊,你不妨和这女孩子亲近,观察你的中国姑娘是什么表情,如果她淡然处之,那么说明她心里并没有你,两手准备嘛。”

戴维被湖风吹的迷了心窍,他不再躲避热情的姑娘,而是对她有问必答,笑容以待。

吃饭的时候,那姑娘问起戴维一些关于未来的问题,她问:“戴维,你喜欢小孩子吗?”

戴维回答她:“喜欢啊,我希望我未来的孩子至少有三个,个个都健康漂亮。”

付周周突然站起身来,拉开车门跳了上去,发动了车子,车子如离弦箭一般窜了出去,朋友踢一脚戴维:“还不快去追!”

戴维跳上另一辆车,追着付周周而去。

付周周的车技竟然相当不错,她开的很快,戴维狂追不舍,他们绕着湖追逐,追了很久,付周周终于把车停了下来,戴维把车停在她旁边,急着向她解释:“周周,我和她只是……我只是为了……”

付周周用疲倦的眼睛看着他:“戴维,我们分手吧。”

她是个非常机警的人,当出现不好的信号她便当机立断抢先做小王子,可是她为什么不分辨一下这信号的真伪?

戴维坚持不肯:“不,我曾经发过誓,在小王子系列完成前,不会离开你。”

他们两个静静对峙着,戴维突然嗅到了空气里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他脸色一变:“无论如何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闻到的是硫的气味,虽然被湖风吹的有些淡。

湖周围有几座大火山,难道有火山即将喷发?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与付周周的赌约,他说:“我们曾经打过赌,赌这几座火山哪一座会在我们有生之年最先爆发,现在是验证赌约结果的时候了,不如这样,如果是我赌赢了,那我们就不分手。”

过了很久,付周周点了点头。

1972年,智利境内有一座火山爆发,那座火山的名字叫做卡尔布科火山。

幸运之神站到了戴维这边,他猜对了火山,留住了付周周。

付周周说,她一生中从小的愿望,看一次火山喷发,看一次极光,现在她看到了火山喷发,那如同末日降临一般的壮观场景,戴维和她站在一起看火山喷发,他正沉浸在猜对了的喜悦中,付周周却望着火山的方向,喃喃自语:“还差一次极光。”

智利最南端位于火地岛,那岛在北纬53-56度之间的高纬度地区,是可观测到极光的弱极光区域。

但是,仅仅是有可能而已。

就像火山爆发是不确定的,极光的产生也是不确定的,有的人或许一辈子也等不到极光。

但付周周还是想去看看。

在和付周周交往的第三个月末,付周周和戴维踏上前往火地岛的船。

付周周晕船,船一开始她就开始吐,吐的天昏地暗脸色惨白,戴维心疼地把她圈在怀里,背诵聂鲁达的诗给她听。

他背《爱情的十四行诗》。

你要记着你身上披的枝条,带着寂静的阴影和流水的枝条如同起泡沫的石块一样的枝条。

那一次真是前所未有,永远难忘:我们到那里去什么也不盼望,我们在那里却得到了盼望着的一切。

他背《冬天的牧歌》。

容我寄身于午后的丝线,在黄昏时缝制衣裳。而天上一颗星,充满了风在悸动。

把你的远离注入我,深深地,重重地,盖过我的脸。以你的存在穿过我,设想,我的心已碎成片片。

付周周惊讶于他竟然能背下那么多诗,这是一个曾经说过通读全诗是无趣的事的人啊,戴维吻一吻她的手背,微笑:“我为你背下了聂鲁达的所有诗歌,如果你愿意,我为你背诵他的诗歌到天荒地老,到我们组建家庭,到我们儿孙满堂,到我们垂垂老矣,到我们执手离去。”

他继续背,背《五月季风》。

如此微弱的光,如此闪烁不定的火,能怎样安息,抱什么可怜的希望?

向什么举起饥饿的斧头?摆脱什么物质,逃避什么光线?

它纤长颤动的光,逶迤如充满睡意的,悲哀苍白的新娘的长裙。

因为阴影和混乱所触及的一切,都向下堕,液状、悬空、没有和平,在空虚中手无寸铁,被死亡征服。

付周周突然流下了一滴眼泪。

船到岸了,戴维扶着付周周下船,他们踏上火地岛的土地,这在南极洲被发现之前,曾被认为是天涯海角的地方。

海风很大,吹起付周周的长裙,她像是要乘风而去。

戴维带着付周周到处逛,他在智利长大,但也从来没有来过这智利的最南端。

在合恩角,他给付周周买了一枚鲸鱼骨做的项链,这一代的居民曾以捕鲸为业,到处都是各种鲸鱼骨制品。

站在麦哲伦海峡前,付周周突然说:“麦哲伦其实并没有完成环球航行。”

戴维惊讶,他一直都以为,麦哲伦是完成了全球航行的,不是吗,完成全球航行的第一人。

付周周摇头:“麦哲伦在船队途径菲律宾时不幸丧病,没有回到出发点马德里,完成全球航行的,是麦哲伦的船队。”

她笑了一笑,接着说:“虽然他没有路过所有的海洋,但是,人们依然把完成全球航行作为他一生的标签。我很羡慕他。”

他们来火地岛终归是为了等极光,投宿的旅店老板娘劝他们:“有的人在这里待很久也看不到极光。”

是啊,有的人一辈子都等不到极光,就像一辈子都等不到火山,但生命中有些东西是值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地等下去的。

他们在火地岛上待了一个星期,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极光。

他们没有等到极光,而戴维最终也丢了他的中国姑娘。

付周周消失了,一个清晨,戴维醒来,去找付周周,发现她已经消失了。

她消失了,消失在一个火地岛的清晨,从那之后,戴维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只知道她来自中国台湾,对于她的其他他一无所知,所以他只好等待,因为付周周离开的时候,留下一封信,在那封信里她说,等到卡尔布科火山再次爆发的时候,或许我们会重逢。

一转眼就是四十年。

现在是2015年,戴维已经垂垂老矣,四十年里,他经营着一家书店,雷打不动地把聂鲁达诗集和小王子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用四十年时间做一个浩大的工程,一套小王子的手工笔记本。

付周周消失的时候,笔记本只做到十个,她说过,这套笔记本一共五十本。

花花公子戴维1972年后的人生就是这样,做一套笔记本,等一座火山喷发,每年去一次火地岛等一次极光,等一个人,一个主动离开的人。

2015年,我来到智利,在书店里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画小王子系列笔记本的最后一本,主题是飞行员与小王子的告别,他画的很慢很悠闲,很久才涂一笔。

我想大约是因为,他曾许诺过,这套笔记本不完成,他和付周周就不分手。

最后一本,总该画的慢一点,或许要用余生所有时光去画。

我在他的书店里待了一个下午,听他讲了一个故事,下午五点钟,他要关门歇业了,一年一度去火地岛的日子到了。

他向我挥手告别,我想起了他的朋友,那位带姑娘去湖边试探付周周的朋友对我说的话,他说,其实付周周当年,是因为罹患绝症才会去酒馆找戴维,她命不久矣,而他是个花花公子,最终她会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离开他,而他也会忘记她,多么皆大欢喜。

可是没有想到,花花公子也是会有真心的。

我问他,戴维是否知道?

他告诉我,这件事情得以曝光,正是因为付周周走后某一天戴维在书店里接到圣地亚哥医院的电话。

但他仍旧愿意等下去。

像等一次火山爆发,像等一场极光出现,火山和极光或许永远不会出现,但生命里有些东西,是值得人十年二十年三十一年一辈子地等下去的。

她是他的麦哲伦,并没有纵贯他的一生,但他仍旧愿意,把她当一个烙印,深深地打进自己的生命。

卡尔布科火山会爆发吗?或许明天就会爆发,或许永远不会爆发。

2015年4月22日,智利中南部地区的卡尔布科火山突然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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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张雨,我就想成为一名作家,梦想成真以后,我发现,那些我以为不会喜欢我的书的人,原来都是我的书迷,原来一切都那么奇妙……
  • 旧制度与大革命(译林人文精选)

    旧制度与大革命(译林人文精选)

    作为托克维尔的代表作,《旧制度与大革命》从法国大革命发生的背景、动力和机制等出发,来剖析社会转型的迷局,力图回答以下问题:为何法国大革命在改革中猝然而至?为何繁荣却加速了大革命的到来?为何减轻人民负担反而引发暴乱?为何大革命的结果背离了初衷?处于转折期的国家有几种未来?等等。
  • 每天学一点礼仪·历史·美学

    每天学一点礼仪·历史·美学

    《每天学一点常识书系》策划出版是立意于让更多的人打破学科壁垒,推广学科常识。常识能提升人的文化素养,改善一个人的文化形象。人文学科本来就没有很严格的区分,而掌握更多的学科常识对于我们成为一个有文化素养的人很有意义。这虽然未必是我们对知识分工所带来的局限作抗争,但不同的学科常识使我们更能成为一个丰富而有趣的人。这不免使我们想起培根先生那段 名的论述,“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聪慧,演算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有修养,逻辑修辞使人善辩。总之,知识能塑造人的性格。不仅如此,精神上的各种缺陷,都可以通过求知来改善--正如身体上的缺陷,可以通过运动来改善一样。
  • 若非喜欢你0a

    若非喜欢你0a

    这是一篇女追男的暖心故事。“因为他貌美如花,所以我青睐有加~”她是一个可盐可甜,高情商的颜控学妹,顶着个情圣光环招摇撞骗,自芳心暗许,便开始了各种努力的漫漫追夫路。“节操是什么?在美男面前通通划掉!”他是一个冰岭之花,高智商学长,一个侧颜便惊艳了太多时光,自她芳心暗许,他清净的生活里再无宁日。“江神,请问在这段被倒追的生涯中您感想如何?”江神淡淡歪头“生物学里有个有趣的词,叫做天敌。”有她,永无宁日。没她,暗无天日。“不忍拒绝你,是我无药可救。”——江夜熙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夜落闻声来

    夜落闻声来

    【红袖读书首届全球征文大赛·最佳短篇奖】 温时卿的生命中,曾出现过一段歌声。在他读研的瓶颈期间,这段歌声治愈了他的失眠和烦郁。当他下定决心要寻出这支声音的主人时,它却忽然随着他的那些不快一起销声匿迹了。从那以后,他每夜都会打开那名叫“闻声来”网络主播的电台,盼望着那段歌声的复出。……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姜芥无意间打开了他当时录下的那段歌声,诧异:“咦?你什么时候偷偷录得我的声音?”……高冷古板外科医生VS活力四射天籁小仙女……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歌声撩人。
  • 我的第一经纪人

    我的第一经纪人

    “你就是我的经纪人?”“对啊···所以我是不是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谢予然,表面呆萌无辜,实则机敏谨慎,身份多重,是男主的“潜水粉”宴一笑,看起来温润谦和,其实高冷凉薄,大明星光环的背后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引擎”?PS:剧情苏苏苏,没什么大事儿。其实就是一个金牛座和一个处女座恋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