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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父子

我捧了香炉,燃上檀香,置于殿角。

陛下倚在软塌上,神色苍白而倦怠,身子疲累得犹如刚征战归来。见我走近,他也未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眸勾勾地盯着我,目光陌生而萧索。

我不敢再上前,只跪坐在一旁,亦不言语。

香炉中,袅袅轻烟飘散,如一根颤动着的心弦,泠泠幽香,还未来得及浓烈,便黯然凋谢,淡淡远去。

"媚娘,你方才都看见了?"陛下微闭眼,身子一动不动,仍是半躺在榻上。

我正昏昏欲睡,听陛下如此一问,心中一震,顿时倦意全消。

"恩,回陛下,奴婢都看见了。"我自然知晓陛下话中所指,便也不做遮掩,坦然答道。

陛下长叹一声,语调中是深刻入骨的疲倦与失落:"你也认为朕不念父女之情,对高阳太过苛刻?"

"不,奴婢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仍是低垂着头,语气镇定,"陛下正因为高阳公主是您的爱女,所以您才更不能徇私,且要加重处罚,惟有如此才能正我大唐国风。"

"唉......是啊。朕是一国之君,天下人都在看着朕的一言一行。君王之道,就由不得个人私情。"陛下深叹,他的呼吸稍沉,语速却依然优雅徐缓,掩盖了他的真实情绪,"朕明知如此一来,高阳必定怨恨此生,但朕却不得不狠下心,从重处罚。"

陛下深蓝的眼眸彷佛天地般宽阔而深邃,薄唇微抿,原本消瘦清俊的侧面,此刻看来,却是落寞至极。

我心中闪过一丝恻隐,却也只能暗自谓叹。

"那你呢?朕将你贬为侍女,想必你心里也定有怨恨吧?"陛下忽然脸色一暗,深沉的语调,教人有些不寒而栗,"你一直想着能离开朕是么?"

"奴婢从不敢想。"我眼皮一跳,随即低下头,硬生生地将这恐惧掩下,深藏于心,面上仍作波澜不惊。

"从不敢想?呵呵......"陛下看似平和地笑着,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精光,"宫中的侍女,无一不精心装扮,她们都想引得朕的注目。独你一人素面朝天,你为何不施脂粉?"

我抽紧的心稍稍松脱,淡淡地说道:"奴婢只是一名侍女,只尽侍女的本份,无心装扮。"

"只尽侍女的本份?"陛下遥遥地望向殿外,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朕赏给你的狮子骢,如今如何了?"

陛下为何忽然问起狮子骢?我不明所以,抬头看着陛下。

他正紧盯着我,蓝瞳中闪着深不可测的光芒,似乎在引诱我说出藏于心底的言语。

陛下,他在试我!可是,为什么呢?!

我的心不可遏制地颤抖,挣扎着离开陛下的注视,强自镇定道:"回陛下,奴婢已不再打球与驯马,近来都一心抄录长孙皇后的《女则》,献给陛下。"

"你在抄录皇后的《女则》?拿给朕看看。"陛下一抬手,微微一笑,像是洞悉了我心中的惶恐。

我悚然一惊,却也不敢迟疑,立即从袖中取出抄好的卷纸,双手呈给陛下。

"恩,字迹倒还娟秀工整,朕不曾想到,你还有如此苦心。"陛下低头看着,许久都没开口,半晌之后,他从容的声音再度传来,"若你此刻向朕求情,朕仍可封你为才人。"

我心中又是一震,抬眼再看陛下,他平静的面容如同瓷器玉雕,亮光在他眼中折射着剔透光芒,竟渗出一抹刺人的冰寒来。

我涔涔汗下,勉强答道:"只要能在陛下身边,无论是侍女还是才人,奴婢都心甘情愿。"

"好吧,你既不为自己求情,朕便先免去你的一切杂役,命你做侍女头领。"陛下眉头轻舒,眼眸微亮,犹如皓月清辉。

我也长舒一口气,放松了神志。

这时殿外忽然又是一阵喧哗,而后太子拖着残腿,踉跄地走上殿来。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陛下面前,他激荡的声音像由齿缝中迸出:"父皇,你为何下令杀了称心?!"

"有人密奏,称心乃是妖女,只会蛊惑引诱你,令你不问政事,沉迷女色。"陛下一字一顿,徐徐说道。

称心?我心念飓转,倏地记起,这称心便是太子这些年一直宠幸的一个女子。她生得十分美丽,却又从来不开口说话,且喜穿男装。宫中早已流言蜚语四起,说此女是妖女,太子终日与她厮混,定是被她摄去魂魄,性情大变了。而陛下历来最恨这些妖法邪术。当年的左仆射裴寂便是因为涉及妖惑之事,而被革了职。如今太子又如此沉迷,陛下也终是痛下杀手了。

"我不问政事?!"太子目呲欲裂,切齿大喊,"倘若可以选择,我宁愿不当太子,我只要称心!"

"你说你不要当太子?"陛下缓缓起身,神色不变,只是有些气促。

我暗自发寒,因为这些年我跟在陛下身边,他的一举一动,我已了然于胸。所以我清楚地知道,虽然陛下如今竭力压制,但他已处在狂怒中。

陛下拿起架上的马鞭,徐徐走近,忽然重重地甩出一鞭,正打在太子的脊背上。

太子痛得全身抽搐,但他仍倔强地瞪视着陛下:"父皇用马鞭抽我,这是国法还是家法?倘若是家法,父皇是替母后惩罚我么?"

陛下一怔,他满面阴翳:"你有何脸面提你母后!"

"她是生我养我,我唯一的母后,我为何不能提她?!"太子仰天狂笑起来,"玄武门兵变那天,是母后手持兵刃,守在我的榻前,她从不许任何人伤我!而你,父皇,如今你拿马鞭狠狠地伤了我!"

陛下放下马鞭,凛寒的星眸失神地盯着太子。

太子冷冷地说道:"父皇你杀了你的兄弟......"

陛下莫测的蓝眸微敛:"住口。"

太子仍接着往下说:"你还立齐王妃为皇妃。"

陛下冷冽的声音清晰地逸出:"住口。"

"这一切,母后郁悒在心,却只能对我说,只有她的儿子能安慰她!"太子握紧双拳,哑声说道,"她一直呵护我,爱怜我,从不忍伤我分毫。她会用马鞭抽自己的儿子么?"

陛下的深眸里幽暗无边,全看不出一丝人性中的亮光:"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英明的父皇会不知道么?!我不要再听到那些中原的君臣说教,我烦了,我不想再装下去了!"太子完全失控,他咆哮嘶吼,"你宠爱魏王,想传位于他,我无所谓!但你杀了称心,那就是要逼死我!你是要逼死我!就像你当初逼死明姐姐那样逼死我!"

逼死?!太子说的究竟是何意?母亲被陛下逼死?但母亲分明还活着......千头万绪,此刻我却无法理清,心中仍是混乱不堪。

陛下高大的身形忽然摇晃了下,手中的马鞭掉落于地。

"陛下......"我惊叫一声,想上前去搀扶他。

"逼死你?"陛下朝我摆了摆手,他无力地倚在桌角,抬头看太子,"朕从未如此想过......"

"原来到如今你都不知道你做错了......除了母后,明姐姐便是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她对我的爱护,远胜过你这个父亲!"太子浓眉一挑,他不知为何看了我一眼,而后才厉目怒视着陛下,"到如今你都不知明姐姐为何要自尽......可怜明姐姐便这样平白地没了性命......你,你真是个可怕的人!"说着,太子艰难地站起身子,拖着残腿,跛行着往外走去。

陛下看着太子的背影,幽幽叫道:"承乾......"

太子身躯一僵,但他没有回头:"请陛下称我为太子!"

"太子,"陛下露出一抹苦笑,"你究竟要做什么?不要逼我......"

"这话应该是我问陛下!陛下究竟要做什么?"太子的话分明是对着陛下说的,但他却意味难明地看了我一眼,而后他力竭地叫着,"逼你,我逼你?陛下要再演一次玄武门么?好,我等着!母后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还有明姐姐,她亦在天上看着我,她不会允许你这般对我!"说罢,他踉跄着,头也不回地走出殿去。

陛下面无血色,仿佛身心皆疲,他慢慢倒回榻上,似一夕苍老,口中喃喃说道:"太子之争,宿命啊......"

我立即端来一盅热茶,奉给陛下。

陛下接了过去,一口未喝,只垂下眼帘,怔怔地望着。

我亦不敢多话,觑见陛下的双手似在隐隐颤抖,他的手修长、干净、有力、坚定,是可以掌握天下所有人的荣辱生死。

高处不胜寒,但即使如此,陛下有时恐怕也掌握不了自己吧?

"媚娘,你也下去吧......"半晌,陛下抬起头来,眼中暗沉的漩涡缓缓散去。

"是。"我伏地行礼,而后抬头看着陛下,疑惑的目光想在陛下的神色里找到答案。

但陛下却平静冷漠地令我看不透一丝一毫,他的眼眸好似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潭,即使抛下巨石也听不到半点回音。

迷蒙的夜色,宫中四处挑起宫灯,但在这看似光亮的荧荧火光中,我看到的,只是飞蛾扑火的样子。

逼死?自尽?太子的话犹在我耳边回响。

莫非当年母亲是用自己的性命,来博取一次出宫的机会么?

天音若梦,斑驳树影,摇荡不堪,如狰狞的鬼魅,暗淡无比。寒风婆娑的漫过,我忽然心慌起来,心中涌起缕缕涩涩的苦,而后又缓缓从嘴中渗出。

那在迷蒙夜色里如同深渊般寂静的深宫,让我突然有种刻骨的寒冷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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