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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旅馆突发

收到通知时,路渺盯着公告栏恍神了好一会儿。

她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哪怕肖湛昨晚已意有所指,她也没想到会严重到直接被淘汰。

她知道她做得不够好,但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想知道为什么,犹豫许久之后,她还是去找了刘副。

刘副就在办公室,早已拟好了一套应对她的说辞。

“路渺,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认真负责,这很难得。但咱这行不比其他,可以悠着来,咱是时刻把命拎在手上的,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你各方面都很优秀,但应急反应和应变反应确实欠缺了些,这恰恰是最致命的。子弹不长眼,它不会等你反应过来了再朝你飞来。”

路渺嘴张了张,人看着像要哭出来,又死死忍着:“我……我可以改变的,不会一直都这么差的。”

刘副:“路渺,应急只是一种本能。至于应变能力,有些人可能就是会受先天因素的影响大一些,比如多血质的人就会比黏液质的人应变能力强一些。我们在做职业选择和人生的其他选择时,除了考虑客观条件和个人兴趣外,可能还得考虑一下个人的应变能力是否适应这样的职业选择,你说是吧?”

先天因素?无法改变了吗?

路渺想到了自小陈琪挂在嘴里的话,说她笨手笨脚、愚木、不机灵,也不灵活。她已经很努力地克服了,她以为她已经没问题了。

下唇被轻轻咬住,她迟疑地问他:“真的不能……再……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带着几分怯怯的感觉。

刘副几乎要收回决定,却还是逼着自己缓缓点了头:“恐怕不行。”

路渺头低了下来:“我知道了。”声音有些哽咽,和刘副低低道了声谢才转身走了。

路渺第二天上午就从宿舍搬了出来。

她家不在安城市里,从学校毕业后就直接进了警队集训,在安城没房子,她也没钱。被淘汰得太突然,她没地方去,不得不先回家。

她家就在安城郊区的农村,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车程。

家里很破,只有三间屋子的小平房,墙壁已经被风雨腐蚀得斑驳,到处是青苔。

她有三个姐姐,都早早地嫁了人,嫁得不远,就在周边的村子里,最大的也只比她大四岁。

嫁得近,而且嫁得也不好,自然常常带着孩子回娘家住。

她回到家时二姐和三姐都在,各自带着孩子,就在屋前的空地上坐着,邻居几个大婶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路渺和她们都不熟,她五岁多才被送回这里。在那个年纪的认知里,她一直觉得她的爸爸妈妈就是徐迦沿的爸爸妈妈,从她懂事起,她就是叫他们爸爸妈妈的,因此他们扔下她开车走的时候,尽管她很恐慌、很害怕,但她还是一直相信陈琪说的,他们会回来看她,会接她回去。

她一直在等他们,也一直害怕他们不回来接她了。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她恐惧,她接纳不了,也融入不进去。

很多时候她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怯怯地看着他们,也不敢说话。

她的母亲算不得对她好,也算不得差。

这个家太穷,连着生了四个女儿,就是养不起了才把她送人的,没想到又被送了回来。

家里突然多了一张嘴,她母亲额头上的褶皱只增不减。刚开始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母亲还试图过来和她说话,但她那时太小了,也完全适应不了这种突然被扔下的恐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任母亲怎么哄怎么劝,她就只是怯怯地看着,不敢说话。

慢慢地,母亲也不再管她。这样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家庭,母亲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来等待她的接纳,对她只有摇头叹气,或是指派一些小活儿给她做,比如喂喂鸡、喂喂狗。

那时唯一会陪伴她的,就是那些小动物,以及她的弟弟,路小成。

路小成比她小一岁,她刚回来时他还小,大概因着年龄相近,他爱蹭到她身边,在她面前叨叨个没完,看她鼓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他也不敢说了,就安静地陪她蹲在角落里。

她很少说话,但很乖,几乎是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那时真觉得,只要她乖乖听话了,她的爸爸妈妈就会来接她。她很想回家,也很想回学校。

如今她长大了,再没了小时候的那种无助和恐慌,但到底是不太熟,因此看到坐在家门前的家人和邻居时,她也只是打了声招呼而已。

她突然回来,让他们很是诧异。

“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母亲问。

“队里……放假了。”

母亲没再追问,她回了房,屋外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又不是过年过节的,放什么假啊。”

“我家小四也在里面实习,没听说放假啊。”

“你帮我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

“好。”

“小四啊,渺渺说队里放假了,你怎么没回家啊……什么……不是放假……哦哦……”

“他怎么说……”

“说是被开除了……”

“……”

屋外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交谈声再起。

“怎么就给开除了……唉……以前就说这孩子笨,不是读书的料,小成非得退学让她去……”

“妈,你小声点……小成都那样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要不是她非得读书,小成也不会……现在小成没了,她又这样,还指望着她能……唉……”

低低的叹息伴随着压抑的哽咽。

路渺站在房间的桌子前,听着外边刻意压低的细碎的交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像堵着什么似的,越发难受。

窗户上挂着个老旧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你能不能带我回去找我妈妈……”

“我想回学校,可不可以让我去找我的同学玩……”

六岁的她偷偷拽着母亲的裤脚,小声问着母亲。

八岁前她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偶尔说起也只有这两句,每隔两个月,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听话的时候,就会小心翼翼地去求母亲,但她直到八岁才上学。

她看着别的小朋友背着书包上学,抽噎着拽母亲的衣角,说她想去学校。

她从三岁上幼儿园,一直到五岁半突然被扔回这里,那时她想的还是回到幼儿园,她喜欢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喜欢放学后抓着铁门站在校门口,一遍遍地念着那句“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广告词,等着她的妈妈来接她。

那一次路小成也帮她拽住了母亲的手,仰着头,帮她求着母亲,说他想要和姐姐一起上学。

母亲最后答应了他,拼着连生了四个女儿才有的儿子,她对他几乎予取予求。

路小成……路小成……

路渺的手指轻碰着风铃上的玻璃,玻璃已经有些裂了,她被割了一下。

路渺看着指尖上慢慢沁出的血丝,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

“你的应急和应变能力确实欠缺了些……应急是一种本能,应变能力有些人确实容易受先天条件的影响……”刘副的话还在耳边。

路渺看着手指上的小伤口,不明白怎么又被割到了,她明明碰得那样慢了……

三姐推门进来,看她站在窗口出神,叫了她一声。

“你没事吧?”三姐问,有些担心刚才的议论被她听到了。但看她又像惯常的样子,只是茫然地摇摇头,三姐又放下心来。

她和这个妹妹的感情亲近不起来,可能是因为被抱养过的关系,记忆里路渺就是这种愚笨、迟钝、反应慢的样子。

她心里叹口气,已听到路渺缓缓地道:“三姐,我晚点还得回去,今晚可能不能留在家里吃饭了,一会儿别煮我的饭了。”

她古怪地打量了路渺一眼,而后点点头:“好。”

路渺当天下午便回了安城,她刚毕业,没什么钱,实习期也没什么工资,给爸妈寄了些,身上就只剩下两千块钱。

安城的房租单间普遍八百元起,押一付三,她连房子都租不起,不得不在网上找了个小旅馆,很破,二十五元一晚上,连窗户都是坏的,只有一块板险险地挡着。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木板搭起的旧床,床底下被各类杂物塞得严严实实。

许久没清理的缘故,屋里不时散发出阵阵像老鼠尸体的腐臭味,不重,还可以忍受。

路渺没什么心情,她搁下行李箱,心不在焉地在床上坐了下来,压得老旧的床板吱呀作响。

床边的桌上搁着台同样破旧的小风扇,估计是上任房客离开时忘记关了,一直在呼啦呼啦地转动着。

风扇的前半部分护罩已不见踪影,扇叶正以很慢的速度一下一下地转动着,慢到路渺以为她伸出手就能轻易抓住扇叶,但并没有。

指尖伸过去,被扇叶划了道口子,细细的刺痛感从神经末梢传来。

路渺有些怔,这么慢的速度她还是抓不住。

难怪刘副会不要她。

她其实没那么适合这个行业,她知道。

大学入学第一年,她的体能训练几乎就没及格过,尤其是灵敏度,她似乎天生就反射神经比较长,别人遇到危险总能马上警觉起来,她就是不行。她瞒着所有人,每天晚上偷偷去训练场训练,好不容易才渐渐有了起色,而且似乎在越来越好——至少在她看来,是越来越好了。

原来并没有吗?

视线缓缓落向转动着的扇叶上,指尖的刺痛还在,路渺迟疑了下,手指再次伸向扇叶,还是被割到了。

她收回手,又伸出去,再收回,伸出去……一点点、一次次,慢慢加大风扇的转动速度。天亮时,她已经能平稳地捏住高速运转的扇叶。

兴奋的情绪一点点滋生,并没有所谓的天生不行。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刘副,她的应急反应和灵敏度,是可以通过后天高强度的密集训练形成本能反应的。

下午时,路渺重新回了局里,去找刘副。

刘副看到她时有些意外,他知道她昨天已经走了,还在猜测她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没想到她回来得这么快。

她依然是怯怯的模样,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明显看出来一夜没睡,眼神却又是倔强的。

“刘副,我找您有点事。”她的语气小心翼翼的,眼神局促,浑身上下透着股可怜劲儿。

刘副的面色不觉放柔:“你说。”

路渺:“能不能……先借我个风扇?”

刘副有些疑惑,却还是转身从办公桌下拿出了个小台扇。

路渺将插头插上,问他:“刘副,您能抓住转动的扇叶吗?”

刘副:“……”

路渺也没追问,抿着唇,手突然就伸向高速转动的扇叶。

乔泽刚好进来,面色微微一变:“做什么?”

突然的出声吓到了路渺,她一个失手又被扇叶割到了。

“脑子没事吧?”乔泽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一眼便看到了她手指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还渗着血丝,几根手指几乎无一处完好。

他的眼眸倏地看向她。

路渺窘迫地抽回手:“我没疯。”

她看了眼转动的风扇,手冷不丁又伸了过去,在乔泽阻止前已牢牢捏住了转动的扇叶。

她抬头看向刘副:“刘副,您告诉过我,应急是本能,应变能力可能受先天因素的影响大一些,可是我觉得,这个真的可以通过后天训练练好,像这个……”

她松开扇叶,又本能地去抓,但是没碰到——乔泽握住了她的手,推开了风扇。

“有话直接说。”

路渺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哦了声,继续道:“像徒手抓扇叶,也是考验速度和反应能力的。今天之前我也抓不住它们,可是我练习了一晚上之后,可以很轻松地抓住了,所以我觉得,根本没有什么天生不可改变。您担心的问题,我是可以通过后天的密集训练改变的,我真的不会拖累任何人,能不能……”她迟疑地看向刘副,“再给我一次补考的机会?如果第二次考核还是不行,您再淘汰我行不行?”

刘副看向乔泽,这个小姑娘傻得让他有些头疼,也有些心疼,那泫然欲泣又倔强的小眼神,让他平白生出股罪恶感来,他的心硬不起来,也狠不起来。

想着这事是乔泽起的头,他轻咳了声:“路渺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很优秀,但淘汰这件事呢,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他瞥了眼乔泽:“……你看看,能不能说服他。”

路渺怔了下,缓缓抬头看向乔泽:“是你让他们淘汰我的?”

乔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们是出于对你的生命负责考虑的,这个队伍不需要无谓的牺牲。”

“可我真的不会……”路渺停顿了下,轻咬着下唇,看向他,“我真的没有回缉毒队的可能了吗?哪怕不上前线?”

她委屈的眼神几乎让乔泽也要放弃这次考核。

“路渺。”他冷静地叫了她一声,“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劣势。”

路渺的头低了下来:“我知道了。”她咬了咬唇,又抬头看他,“我……能不能去看看路宝?”

她的语气有些迟疑,有几分怯生生以及忐忑,像是怕他会拒绝,又着急补充:“我就看一下。”

乔泽盯着她看了两秒,点点头。

这里距离他家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车程。

这次乔泽亲自开门,路渺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侧。一路上她都是沉默而安静的。

门打开时,路宝依旧站在门口摇头摆尾地等他们。

路渺终于有了反应。

“路宝。”她冲它招了招手。

路宝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路渺在它身前蹲了下来,用手轻轻蹭着它的脑袋。乔泽看着她,确实极喜爱动物的样子。

“先进屋吧。”他说。

路渺抬头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抿起时,她已低头摸着路宝的小脑袋:“路宝,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路宝嗷了声。

路渺站起身,看向乔泽:“我回去了。”

乔泽的黑眸缓缓眯起。

她冲他挥了挥手,转身便走,路宝屁颠屁颠地跟上。

乔泽:“路宝。”

路宝没理他,依旧屁颠屁颠地跟着路渺走。

乔泽两手交握着环在胸前,偏头看路渺:“路渺!”

路渺知道他想说什么,大着胆子回头回了他一句:“什么事?”

乔泽瞥了眼他的狗。

路渺:“那你把它叫回去啊。”说完转身走了。

路宝也摇着小尾巴跟她走了。

乔泽不得不跟着下楼。

路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路宝摇着尾巴,很欢快地在她身侧蹦跶着。

乔泽也不叫停她,他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她不是单纯地想见狗,显然也不是为了报复。

走了约十分钟后,路渺终于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他,隔着一小段距离。

“你应该是那种很聪明很厉害的人吧?”她问。

乔泽挑了挑眉,看着她不语。

“你看。”路渺指了指路宝,“聪明如你,还不是被我牵着鼻子,乖乖地跟我走了?”

乔泽:“……”

“我和你认识不深,但我很快就知道了你的弱点,也清楚我的优势,所以我能轻易说服你,你甚至对我没有一丝防备。”路渺走近他,在他面前站定,“我的反应能力或许真的没有你们好,但也不代表我就一无是处……也不是非得端着枪和毒贩子硬碰硬才叫缉毒,提供情报也是一种方式。”

“我懂侦查,会验毒,做事谨慎,我上不了前线,但我可以做卧底。”

乔泽研判的眼神落回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转开:“不行。”

路渺有些着急:“为什么?”

“你一个女孩子做什么卧底?”

“你歧视女性。”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乔泽看着她问。

路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后她每天都会游走在生死边缘,精神和身体可能得遭受双重摧残,甚至可能被逼着进行性交易和吸毒……每一个可能她都设想得到,但还有更多她想不到的危险潜藏着。

“我想要这份工作。”路渺说,“任何结果我都能承受。”

乔泽看着她不动:“你可以去户籍科,或者转内勤,依然是个警察。”

“我想参与缉毒。”

乔泽:“原因。”

路渺嘴唇抿了抿,头低了下来:“就是喜欢而已。”

她又抬起头,不顾他审视的眼神,向他强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我也绝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我是通过警校审核才进入警校学习的,也是经过刘副他们考核才进入警队的,而且我是以文化成绩第一名考进来的,说明我的能力是被认可的。那天只是一个突发状况,可能只是一个意外,你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彻底否定了我。”路渺说话时又忍不住仰头看他,眼里已经明显带着哀求。

“那不叫意外。”乔泽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从你本能地护着那条狗开始,我就知道那不是意外。”

路渺没话说了,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他:“是不是只要我能证明我有足够的能力胜任这份工作,我就可以回去?”

乔泽:“当然。”

“不许反悔。”路渺当下抓了他的话头,只差没上去和他击掌起誓。

“你要反悔了我就对路宝下手。”

乔泽嘴唇勾了勾,对她略显孩子气的举动没做反应。

路渺当他是默许了,蹲下身摸路宝的脑袋,让它跟乔泽回去。

她也不是真要把路宝带走,不过是想借路宝向他证明,她别的方面的能力也是有的,没想到平时很听她话的路宝这次没听她的,只是嗷嗷地吠着,赖着她不肯走了。

乔泽挑着眉看她,也不说话。

路渺一下子有些骑虎难下,窘迫起来。

“要不我先带它去溜达一圈,一会儿再给你送回去?”路渺想了想,“可能是我刚才和它说带它去玩又没去,它闹脾气了。”

乔泽也没为难她:“劝不回来,你自己看着办。”

路渺带路宝在周边公园遛了几圈,它还是要跟着她。

她也不知道它怎么就非跟着她不放了,它的主人也不至于虐待它。

她一时半会儿劝不走它,自己又困又累,昨夜一晚上没睡,她实在困得不行,干脆先带它回她住的地方。

她住的小旅馆就在附近,十多分钟的脚程。

回去时路渺担心路宝被旅馆老板娘拦下来,带着它绕过屋后,偷偷把它从窗口放进屋里,才从前门开门进去。

屋里依然弥漫着股腐臭味。

她刚打开门便见路宝正使劲扒着床底,一直在吠,看着很狂躁,和刚才的温顺截然相反。

路渺心下诧异。

“怎么了?”她在路宝面前蹲了下来,往床底下看了眼,里面塞满了东西,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路宝没回应,只是狂躁地用爪子扒着床底塞着的麻袋。

路渺看了它一眼,当下站起身,将床上的被褥全收走,掀开了床板,浓浓的恶臭当下涌出来。

路渺往地上看了眼,惊得手中的床板砰的一声砸落在床架上,她捂着嘴转身狂吐起来,路宝冲她吠了声,噌一下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路渺拦都拦不住。

屋内的巨响惊动了前台的老板娘,她在这时急急地推门进来:“怎么了?”

路渺捂着嘴站起身,凛着脸:“在门口看着,不许任何人进出。”

她当下掏出手机,给刘副打电话:“刘副,文金路惠柠旅馆103,有命案。”

派出所警察没到,路宝已带着乔泽先到了。

路宝几乎是一路狂奔,它回去找了乔泽,一直冲他狂吠。乔泽直觉路渺出事了,一路跟着路宝冲了进来。

路渺就守在门口,苍白着一张脸。

乔泽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腐臭味,还未来得及问,路渺已虚弱地道:“床底下……有尸体。”

乔泽面色一肃,扭头转向门外已经吓呆的老板娘:“封锁现场,不准任何人出入。”而后转向路宝,“路宝,在门口守着。”

路宝很快就跑了出去。

乔泽扫了眼屋子:“你昨晚就住这儿?”

他一提醒,路渺捂着嘴转身又想吐。

乔泽拍着她的背:“受不了就先出去。”

“我没事。”

路渺拍着胸口站起身,她没忘记自己还是个警察,尽管她学的不是刑侦,但以后总免不了有面对死人的时候。

警察很快到来,当下拉起了警戒线封锁了现场。

床底下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辨不出面容,从衣服上依稀辨得出是个男人。

死亡时间起码五天以上了。

小家庭式的便宜旅馆,平时也没人打扫,旅客入住只需在前台报个名字就行,离开时甚至不用办离店手续。

路渺的腿有些软,想到昨晚和尸体待了一晚上,她胃里就一阵翻滚。

乔泽和其他警察一起勘查了现场,事后陪她去附近的派出所录了口供,结束时已是晚上,乔泽还在忙。

路渺一个人先出来了,拖着个行李箱,站在街头,看着车水马龙,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经过这件事,她对小旅馆都有了心理阴影。

人正彷徨着,手机突然响起。

路渺拿起手机看了眼,是徐迦沿的电话,她小时候的哥哥。

她十岁时他回来看过她,之后两人便一直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联系。

她接了起来:“哥。”

还是小时候的称呼,这么多年一直没改过来。

“听说你被警队开除了?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徐迦沿声音是温和平缓的,与小时候的冷淡截然不同。

从他突然回去看她开始,路渺便察觉到他对她态度的转变。

大概因为她被抱养过来时他已是个有自我意识的孩童,当独生子那么多年,对于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总带着几分敌意。她在徐家的那几年,他对她并不算好,欺负打骂,将那份嫌弃展现得赤裸裸。

他爸妈对她的不喜欢多少也与徐迦沿有些关系,再怎么样,对他们来说,自己生的才是宝。

路渺也不知道徐迦沿对她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了,可能是长大了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当初扔下她时,她抓着他的手哭着求他带她回家的事触动了他。

他第一次来看她时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大男孩,还带着些小腼腆,一直低低地和她说对不起,回去后便陆陆续续给她寄一些文具、书之类的小礼物,她考上大学时他甚至要给她打生活费。

路渺不敢要,他送的礼物、他给的钱,她都不敢要,她已经不是徐家的孩子了。

但不管她怎么拒绝,徐迦沿每个月依旧固定地将钱转入她还助贷的银行卡,她还回去他又转回来。她一毛钱也没敢花,全都原封不动地留在卡里。

如今那张卡里已经有一笔数额不小的钱,但她自己挣的,就只有两千块。

她能心安理得地花的,也就只有这两千。

她知道他对她很好,只是她不敢要这种好,也不敢让徐迦沿知道自己眼下的窘境,因此语气轻松地回他:“没有啊,我在警队很好啊。”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直到他温和的嗓音再次徐徐响起:“渺渺,你不用和我撒谎。”

喇叭声突然响起,电话里,以及空气里。

路渺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马路对面十字路口红灯下的白色法拉利,一下窘迫起来:“对不起……”

徐迦沿:“你在那儿等着我别动。”

乔泽刚好出来,带着路宝,一眼便看到了路灯下的路渺,拖着个行李箱,孤零零的。

他朝她走了过去:“不会还打算继续找些连门窗都没有的便宜旅馆窝着吧?”

路渺抿了抿唇:“你怎么还没走啊?”

乔泽瞥了眼那条又默默地滚去她脚边的蠢狗。

路渺:“……”

乔泽抬腕看了眼表:“我那边还有个空房,你今晚就在那儿凑合一晚吧。”

路渺摇摇头:“不用了,我哥一会儿来接我,谢谢你。”

“你哥?”

他记得她只有姐姐。

汽车鸣笛声恰在这时从路口传来,伴着双闪。

乔泽循着光亮抬头,看到了停在路口的法拉利,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从车上下来,冲路渺招了招手。

路渺回头和乔泽道了声别,拖着行李箱便过去了。

路宝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路宝。”乔泽叫了它一声,它却没听到似的,扭着屁股一颠一颠地跟着路渺走。

徐迦沿也朝路渺走了过来,接过她的行李箱,塞入后备厢,问她:“怎么一个人在马路边,住的地方定了吗?”

路渺下意识地点头:“定了……”

她想上车后再用手机在网上订一个酒店凑合一晚,没想到人刚走到车门前,路宝突然吠了声,朝徐迦沿扑过去。

徐迦沿本能地侧身避开。

路宝站在路渺脚边,冲徐迦沿龇牙咧嘴。

路渺有些愕然。

乔泽也走了上来。

“抱歉!”他淡声道了声歉,转向路宝,叫了它一声。

它嗷了声,敛起攻击姿势,却还是围绕着路渺打转。

路渺也有些窘迫,冲徐迦沿道了声歉后,蹲下身劝路宝,让它跟乔泽回去,没想到劝不动,它很焦躁地绕着徐迦沿转了两圈后,看路渺要上车,也削着脑袋往车上挤。

乔泽没拦它,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徐迦沿。

徐迦沿长得很俊朗,眉目温润,举手投足都看得出来是家世良好、教养良好的人,路宝对他的敌意来得毫无道理。

路渺拉不住路宝,迟疑地回头看乔泽:“你的狗……”

乔泽眉梢略略挑起:“不是你把它招出来的吗?”

徐迦沿这才注意到乔泽:“这位是……”

“……”路渺一下被问住了,迟疑地指了指路宝,“狗的主人。”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她有些窘迫。她和乔泽虽然也认识了几天,但她确实不知道他的身份职业,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她知道他在防她。

乔泽先反应过来,冲徐迦沿微微颔首:“你好。”

徐迦沿也客气地回了个“你好”,之后便拉开了车门。

路渺本想先上车,但路宝还在撅着屁股使劲往车上拱,路渺一拽它,它就龇牙咧嘴地冲她吠。

这不太寻常。

“路渺。”乔泽叫住了她,“你今晚就先在我那儿凑合一晚,明天一早可能还得去派出所录个口供。”

徐迦沿皱眉:“出什么事了?”

路渺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旅馆:“在旅馆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徐迦沿往那边看了眼:“你一个女孩子住那种地方?”

路渺不敢吱声。

徐迦沿轻吐了口气,压下脾气:“先回我那边住,明天我再送你过来。”

“不用,我已经订酒店……”“了”字在徐迦沿投过来的眼神中生生压下,她的声音也弱了下来,“我不想住你家,让你爸妈看到了也不太好。”

徐迦沿叹气:“是我自己的房子。”

路渺还是不想过去,她看了眼还在使劲往车上挤的路宝,犹豫地看向乔泽:“……反正明天还得去派出所,要不我今晚还是住他那儿吧,近一点……”

“渺渺。”徐迦沿的语气明显已经不太好。

路渺没怎么敢看他:“哥……对不起啊。”默默地过去拿行李。

乔泽替她拿了下来,顺道打量了眼后备厢,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把路宝拽下来时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车底,一切都很正常。

人很正常,车子也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那条蠢狗。

徐迦沿看路渺是执意不肯跟他走了,认识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她的执拗,但凡和徐家有关的,她都不想沾。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再坚持。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再给你电话。”

路渺嗯了声,看着他离去,心里并不是很好受。

她知道徐迦沿不喜欢她这样,她也不喜欢徐迦沿这样。

她怕遇到他的父母,怕他们误以为她还在恬不知耻地享受着徐家的一切,他们二十年前就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示不要她了。

她希望哪怕以后再见到,她在他们面前也是理直气壮的;哪怕面对他们可能的指责,她也是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

她收回视线时,眼神一下子和乔泽的相撞。他正在看她,眼神中带着深思。

路渺想起刚才,有些窘迫,默默地拉过行李箱:“谢谢你啊。”

乔泽看她似乎打算另找一个旅馆,明明眼睛里还藏着心有余悸。

“没必要逞强。”他拉过她的行李箱,“我那里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他伸手招了辆出租车。

路渺不得不跟上,讷讷地补了一句:“回头我补你房费。”

乔泽没理她。

乔泽的房子是两居室,他住在主卧,次卧空着。

他替她将行李搬了进去,站在门口,说道:“这房间平时没什么人住,床单、被褥都是新的。”

他转过身,指了指对面:“浴室和洗手间共用,这里没有多余的洗手间,先将就着用吧。”

路渺点点头,她没打算在这里长住,只是今天太晚了不好找房子,先将就着住一晚。

“另外。”乔泽看向她,“我叫乔泽,不叫‘狗的主人’。”

路渺:“……”

“你先收拾一下吧,洗手间我暂时不用。”

吩咐完,人已离去。

路渺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看到床她有点悚然,迟疑了下,她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弯身看床底。

乔泽刚好端着杯子去客厅倒水,一眼便看到她小心翼翼看床底的模样。

“床底没藏尸,这种警觉性我还是有的。”他说。

路渺摸了摸鼻子,默默地站起身,不好再往床底下打量了。

虽有乔泽的保证,路渺半夜时还是做了噩梦。

乔泽住在她隔壁,两人的床就隔了道墙,她做噩梦时的呓语惊醒了他。动静不大,但对于警觉性极高的乔泽而言,已经是大动静。

他去敲门,屋里没反应,但能听到痛苦的压抑声。

乔泽拧开了门,侧过身,叫了声路宝。路宝跑了进去,闹醒了路渺。

路渺走出来时脸色很苍白,整个人却跟梦游似的,呆呆愣愣的。

“怎么了?”她问,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你没事吧?”乔泽问。

路渺茫然地摇了摇头:“没事啊。”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睡得正沉时被路宝舔醒了。

乔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路渺,就你这心理素质,怎么回警队?怎么做卧底?”

路渺怔住了。

乔泽抬腕看了眼表:“你先回去休息吧,让路宝住你屋里。”

回去休息的路渺没再发出奇奇怪怪的噩梦声。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但乔泽比她更早,她起来时他已经出去了。

路渺想起昨晚半夜乔泽的话,突然又觉得泄气。

她努力了这么久,似乎一切都在白费力气,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在网上找了个小房子,和房东讨价还价后五百元租了下来,押一付一,当天下午她就搬了过去,给乔泽留了张字条和两百元房费,压在茶几上。

乔泽一早就去了局里。

肖湛也早已过来,看到他便道:“听说路渺住的旅馆床底下藏了具腐尸?”

乔泽点点头:“附近的派出所正在调查死者的身份,估计又是谋财害命的,那小旅馆不太安全。”

他平时不参与刑侦工作,也不是安城公安系统的人,今年因伤才长住安城。因着身份特殊,平日里他只和刘副及肖湛打交道,昨天去派出所也只是协助调查,并没有太关注案子本身。

他今天过来是想调查另一件事。

“路渺有个哥哥,开法拉利的哥哥,这人什么来头?”

肖湛皱眉:“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乔泽:“昨晚见了一面,路宝的反应有点反常。”

肖湛笑:“你养的狗对你都反常,更何况对一个外人。”

说是这么说,肖湛还是给他调出了资料。

“是不是一个叫徐迦沿的男人?”肖湛问,“路渺五岁前曾被收养,收养她的家庭姓徐,徐洋海运的徐家。”

肖湛指着电脑上的证件照:“是这个男人吗?”

乔泽看了眼,点点头:“什么来头?”

“徐洋海运,安城最大的海运集团和纳税大户,主要从事国际船舶普通货物运输,货物进出口,自由船舶租赁,船舶、集装箱销售业务等,徐迦沿目前是徐洋海运的CEO。”

“徐洋海运。”乔泽琢磨着这几个字。

肖湛抬眸看他:“怎么?”

乔泽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当初的辉呈集团。”

肖湛了解,那是乔泽十多年职业生涯里唯一一次失手,辉呈集团也曾是海运出身,但几年前已转型。

他唯一的失手,导致了他的双耳失聪,也让他的职业生涯从此止步。

“辉呈的经营方向和徐洋并没有重合点,而且总部一个在海外,一个在安城,并不存在交集。”肖湛拍了拍乔泽的肩,看着他说道。

他和乔泽沟通,乔泽只要能看到他的唇形翕动就够了。

乔泽不只会读唇语,而且很精通。

“人呢?”乔泽问,“徐迦沿干净吗?”

“正正经经的生意人。”肖湛指着徐迦沿的履历,“二十一岁名校毕业,一毕业就接管了家里的企业,从基层做起,花了九年时间,一步步把徐洋海运从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公司做成了现在的规模。”

乔泽双臂习惯性地交叉环胸,若有所思:“这样的话,路宝反常得毫无道理。”

刘副刚好过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接话道:“更没道理的是,你的狗只围着一个女人打转,连主人都不要了。”

刘副还特地写了出来,给乔泽看。

肖湛低头闷笑。

乔泽瞥了他一眼。

肖湛憋着笑,没再消遣他:“说实话,路渺这两天的表现你也看到了,抗打击能力还是不错的,知道自己的劣势,没自暴自弃也不吵不闹,只是用事实说话。背景调查也一清二白,怎么样,考虑留用吗?”

乔泽:“心理素质不行。”

他把昨晚路渺做噩梦的事提了提。

肖湛:“她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莫名其妙地跟腐尸待了一晚上,还不许人家有心理阴影了?”

“我留她的目的是做卧底。”乔泽扭头看他,“你觉得她这心理素质能做卧底?”

肖湛没话说了。

淘汰路渺是基于她的安全考虑,也是一个策略性考虑。

她确实不那么适合一线缉毒工作,但单从乔泽能听到她声音这点来说,她之于乔泽是有用的。

如果以后乔泽要起用路渺,那么路渺被踢出警队并闹得人尽皆知是必然,这有利于给她做掩护。

当然,起用的前提,是确定路渺没问题,而且路渺担得起这个重任。

但显然,在确定她没问题之前,她已经彻底被淘汰出局,不只能力没得到乔泽的认可,心理素质也没达到乔泽的要求。

这一次的隐性考核,路渺没通过乔泽那一关。

肖湛琢磨着要不要把路渺请回来,调个内勤岗,小姑娘态度认真,人也乖巧,他还是蛮欣赏的。

“她想做卧底。”乔泽突然说,这是他没想到的,与他某一瞬的想法不谋而合。但经过昨晚,乔泽推翻了这个计划,路渺的心理素质不过关。

肖湛挑眉,没想到小丫头和乔泽打算到一处去了,可惜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找刘副的,来汇报昨晚旅馆藏尸案的案情进展。

昨天旅馆藏尸案因案情重大,已移交市局刑侦队负责,刘副分管刑侦支队,另负责缉毒支队和特警支队。

他顺手将报告接了过来。

“死者张全,男,三十五岁,辉呈集团投资顾问……”

乔泽从他嘴唇的翕动里读出了这几个字,面色一紧,倏地拿过刘副手中的文件,迅速扫完。

“抱歉。”乔泽捏着那份文件,面色冷峻,“刘副,这份资料我可能得带走一份,这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

刘副一看他的面色就知道事情不简单,而且又涉及辉呈,这原本就是乔泽曾经负责的案子,只是因为辉呈的中国总部在安城,他们受命协助调查而已。

乔泽不归刘副管,他只是在这边养伤,刘副只是受人所托暗中关照和保护而已。

乔泽离开市局后去了趟省会,约了人。

那人一到,乔泽便将那份文件扔在了桌上:“张全死了。”

“投宿小旅馆,半夜被抢劫犯杀害,这是目前的调查结果。”乔泽说,“他的血检报告里显示,他生前可能吸食海洛因和LSD,高纯度。他的血液里另有氟硝安定的成分存在,这是一种用于催眠、遗忘和镇静的药。”

那人看着他,凝着眉心,许久没说话。

“我申请重回行动组。”乔泽道。

“不行。”那人想也没想,立刻拒绝,“你连我说什么都听不到,怎么行动?”

乔泽沉默了好一会儿,嘴唇微抿着,没说话。

那人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这个案子不破,你过不去心里的坎。但眼下的情况,你身体的缺陷在那儿摆着,派出去的人一个又一个……现在连张全也……我们不能再有任何纰漏,也不能再让人为此牺牲了……必要的时候可能不得不先中止所有行动。”

“我不同意。”乔泽想也没想,“我们忙活了这么多年,牺牲了这么多人,就差最后一步,现在中止则意味着可能功亏一篑。”

乔泽看向他:“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可以回去,也必须回去。”

那人站起身:“在你听力恢复前,我不接受这样的申请。”

两人的见面不欢而散,彼此都没能说服彼此。

从省会回来,乔泽先回了家,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屋里只有路宝在,他一开门它就嗷嗷地冲着他叫,眼神幽怨。

“她走了?”乔泽问,往次卧看了眼,果然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她的东西已不在。

他看到了茶几上的两百元钱和字条。

字条很简单:“我走了,谢谢你收留我,这两百元是昨晚的房费,有点少,以后有机会再还你。”

字迹苍劲有力,利落干脆,笔锋带着丝锐利,和她柔弱的长相不太相符,完全不像她这么呆愣的女孩子写出来的。

他昨晚约略能猜到她不会长住,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搬了出去,像是怕打扰到他一般,这点让他有些意外。

昨天在局里,她还以那样的眼神看他,之后一声不吭地摆了他一道,不着痕迹地把路宝拐走,就是为了向他证明,她走不了前线,但是可以迂回作战。

她昨天还那样信誓旦旦地说她会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胜任这份工作,没想到今天就闷不吭声地放弃了。

乔泽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对于她的放弃谈不上有太大的感受,只是有些惋惜,对自己看走眼的惋惜。

他是在生死边缘游走多年的人,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但那天在刘副办公室,她为了证明自己的先天缺陷是可以改变的,毫不犹豫地将那只被割得伤痕累累的手伸向扇叶时,他还是有些震撼的。

她骨子里有股韧劲在,人长得娇娇小小的,骨子里却藏着股不怕死的决心。

他欣赏她这种韧劲,也接受肖湛说的,年轻女孩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难免有阴影的说法,但没想到才不过一天,她竟让他觉得,他看走了眼。

乔泽摇摇头,将字条搁在了茶几上。

她住过一晚的房子并没有太多她的气息,她的走近和离开,于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唯一有影响的,是那条蠢狗。

路宝很幽怨,一整晚都在嗷嗷地低吼,它的狗粮早就吃完了,狗盆里还有半截啃剩的骨头,估计是路渺临走前喂它的。

她不知道,路宝是警犬出身,它的饮食完全按照警犬的配置,是高营养的狗粮。

它从没啃过骨头。

如今它肯啃掉半截,大概也是喜欢极了路渺,它对她似乎有种莫名的喜欢。

乔泽原以为它是因为路渺走了心情不好,没想到连着两晚,它都默默地围绕在他脚边低吼,吃东西时也小心翼翼的,摄食缓慢,偶尔还会干呕和哽噎,不时伸长了头颈,还有流涎现象。

这不太寻常。

乔泽终于发现了它的不对劲,蹲下身盯着它打量了一会儿,试着去摸了摸它的食道,摸到了一小截硬物。

它被路渺喂的骨头哽到了喉咙!

“叫你馋。”他拍了它脑袋一记。

它嗷呜着不敢吱声。

乔泽起身带它去宠物医院,他住的附近就有。

他没想到会在宠物医院见到路渺,脱下警服的她换上了白大褂,在一笼一笼的宠物面前忙活着。

路渺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乔泽,更没想到跟着乔泽的路宝蔫蔫的。

“它怎么了?”路渺担心地问道,人已蹲下身,给它细细地检查起来。

乔泽:“被某个不懂事的人喂的骨头卡住了。”

“……”

乔泽半蹲下身:“它从不吃骨头。”

“……”路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以为你买不起狗粮。”

她看到路宝的狗盆里有米饭,以为他都是给它喂的剩饭剩菜。

乔泽看了她一眼:“我看起来就这么穷酸?”

路渺没敢明确说是:“你的门都被我拆下来了……”

“说明你该反省了。”

乔泽站起身,任由走过来的宠物医生将路宝带进去做X光检查,他跟着进去。

路渺也跟了进去。

她前天搬完家就出来找工作了,她在驯养动物上有些天赋,大学寒暑假都是找的宠物医院做兼职,做些宠物护理类的工作。

现在她还没想好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总得先养活自己,就找了工作先这么干着。

“你以后就打算和这些猫猫狗狗打交道?”瞥了眼在一边乖乖地任由医生取骨头的路宝,乔泽看向她,问道。

“你都说了我不适合,可我大学学的就是这个专业,现在被开除了,当然得另谋出路了。”路渺看了眼路宝,“反正你的狗都听我的了,我还怕管不了这些小猫小狗啊。”

乔泽轻嗤了声:“这几年就当白混了?”

路渺:“你不是说我心理素质也不行吗?”

乔泽不说话了。

路宝喉咙里的异物很快就被取了出来,临走时蹭着路渺不肯走。

路渺和它混熟了,也抱着它蹭着它的小脖子,跟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似的。

乔泽看着一人一狗在那儿闹,不觉多看了路渺两眼。她依旧是温良无害的模样,浅淡的笑容干净纯粹,眼神也清澈,几天相处下来,她除了呆点、笨点,确实不像有问题的人。

起用她的念头再次萌生。

她是禁毒专业出身,对毒品有深入的了解,能轻易驯服大型犬,学过格斗,懂枪法,最重要的是,他能听得到她说话。

如果他真要重回行动组,她的从旁协助会带给他极大的便利。

就像那人说的,如今他的身体缺陷,已完全阻止了他进一步参与的可能。

听觉上的障碍会极大地降低他的警觉性,他需要一个能随时让他保持警觉的人在身边。

路渺能和他无障碍沟通,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更何况她自己也有这样的决心和念头。

她和他属于殊途同归的那类人,这就免去了说服她的中间步骤。

但相应的,她的应变能力和心理素质是她的致命伤。

乔泽在心里权衡,他花了一晚上权衡起用她的利害。

第二天带路宝去复查时,乔泽给她带了一份资料,是前几日她逮着的那两个运毒分子的口供资料。

给路宝检查完后,乔泽约路渺吃了个饭。

饭桌上,乔泽指尖压着那份口供,问她还想不想归队。

路渺自然是想,从十九岁开始,她的人生就只有一个信仰——缉毒。

“路渺,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这份工作,但缉毒是不能带私怨的,因为那可能会影响你的判断,甚至会影响你的全局观,毁了大伙儿的努力。”

路渺抿唇不语。

乔泽将压着的那两份资料缓缓地递了出去:“这是你那天逮住的两个人的口供资料。他们是安城周家村人,一个叫周朝,一个叫周升,分别是二十岁和十八岁,长期活跃于安城毒品黑市,受一个叫阿灿的男人委托,将毒品运入安城。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找得出这个叫阿灿的男人,我就同意你回去。”

路渺拿过资料翻了翻:“不能用周朝、周升把人钓出来吗?”

乔泽:“这是你的考题。”

路渺哦了声,爽快地答应下来。

“另外,为了提前培养我们工作的默契,我希望你能搬回我那边。”乔泽说,他也需要进一步观察她是否值得信任。

“当然,房租、水电全免。”他补充道。

路渺皱了皱眉:“什么叫……提前培养我们工作的默契?”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她问。

乔泽:“无业游民。”

路渺:“……”

乔泽拿回那份口供资料,看着她:“你的意思呢?”

路渺偏头想了想:“好。”

她的爽快让乔泽不觉多看了她两眼,她似乎没有和陌生男人同住一屋的敏感性,倒显得他像在诱拐无知少女。

“路渺。”他的指尖摩挲着杯沿,沉吟着看向她,“你知道,你住过来意味着什么吗?”

路渺有些莫名:“你不是说要培养工作默契吗?”

“……”

乔泽没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小丫头不是没把他当男人,就是没把自己当女人,这于彼此是好事,不需要太多的扭捏和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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