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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孤身诱敌

乔泽正在开会,接到电话时惊得差点起身,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表盘,定位器还在,但她已不在家里,而是在徐洋海运的办公大厦。

他定了定心神,冲其他人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派人去徐洋海运,在楼下候着。”而后起身出门,另找了个安静的会议室。

电话那头,是路渺的声音,却不是她的样子。

路渺没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徐迦沿正坐在办公桌前,单手支颐,低敛着眉眼,眉心紧拧,似乎有心事。

路渺不知道是路小成的失踪让他心事重重,还是因为她,或者是被捕的陈一梓。

早在路小成坠海那一夜,警方也派人逮捕了陈一梓,她对杀人事实供认不讳,对于杀人动机,她却一直坚称和黎远翔有仇。

此刻电脑桌前的徐迦沿,清俊的眉眼里依然有着路渺熟悉的温润,撑在额角的手,白皙修长。

她很难想象,这么漂亮的一双手,会在背后操纵着整个贩毒网络。

她的推门声惊动了徐迦沿,他抬眸,看到了她,有些诧异:“渺渺?”

他站起身,朝她走来,没走到近前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的眼神是没有温度的,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徐迦沿,好久不见。”

他的脚步倏地顿住,惊疑不定地看她。

“怎么,不认识我了?”她笑问,朝他走近,微仰着头,似笑非笑地看他,看着他的眼神从惊疑到平静,显然已经接受了这样子的她。

“你没事吧?”他问,看着有些冷淡,“路小成的事我很抱歉。”

“她应该很不好受吧?”

“如果还好好的,你大概也没机会出现了。”他的嗓音低了下来,头也转向了窗外,整个人突然间陷入一种不知名的哀伤中。

有那么一瞬间,路渺几乎伪装不下去了。

他扭头看她:“回去吧,她是个好女孩,没你以为的那么糟,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和她融合成一体。”

“她?”路渺冷冷笑开,“警察都要抓我去枪毙了,你让我回去陪她一起等死吗?”

徐迦沿倏地回头看她。

路渺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存储卡,扔给了他。

徐迦沿狐疑地低头看了眼,转身将东西插入电脑,开了视频。

“这是我在乔泽那儿拿的,年初黄常惩戒底下的卧底那次,他录了视频,你和我都被拍进去了。”

路渺将视频拖到出现霍总的地方,扭头看他:“知道乔泽为什么要调查我吗?他是个警察!”她看着他,一字一句,“他是警察,他要抓我!”

徐迦沿脸色微变,很细小,路渺不知道让他变了脸色的是因为乔泽是警察,还是因为乔泽要对她公事公办。

气氛陡然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

电话那头的乔泽也不觉屏住了呼吸,光从路渺的语气和声音判断,那是完全陌生的路渺,他看不到她的脸,无法从她的眼神和表情推断出此时的路渺到底是谁,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让他很不踏实,总觉得稍有疏忽她便会从此消失一般。

他甚至会忍不住揣测,现在的她到底是她的本体,还是她的副人格故意拖延他的一次把戏,这样的猜测让乔泽有些心神不宁。

电话那头的徐迦沿出了声,似乎是在和别人打电话:“让李医生过来一趟。”

“医生”两个字让乔泽不觉凝了神,手机紧紧地贴着耳朵。

路渺也戒慎地看着徐迦沿:“你想干吗?”

徐迦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你必须消失。”他一步步朝她逼近,“你本来就不该存在。这是她的身体,知道吗?”他嗓音低了下来,人已到近前。

“把身体还给她,她就能活了吗?”她后退一步,冷笑道,“我们是一体的,我犯了事,她择得干净吗?就算能以精神问题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你觉得,她原谅得了自己?你明知道她最痛恨的是什么。”

她的话戳到了徐迦沿的痛处,他面色有些苍白,路渺的一颗心直往下沉,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沉到谷底。

她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臂:“徐迦沿,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别想学乔泽,在这种时候甩掉我。”

“路渺。”他回头看她,“你和我从来就不是一条船上的。”

路渺微怔。

“我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不该知道的事你最好别知道太多,对你对她都不好。”他拉下了她的手,转身在电脑椅上坐了下来,按下外线,“李医生到了吗?”

没一会儿,一个戴眼镜的矮胖男人推门进来。

路渺不动声色地按掉了电话。

嘟嘟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时,乔泽站起身,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和外面等着的邢队等人报告了声,人已下楼,开车往徐洋海运大厦而去。

路上,乔泽给路渺打电话。

路渺正被徐迦沿逼到墙角,他要把她交给那位叫李医生的心理医生,试图通过催眠唤醒她的本体。

路渺不敢让他催眠。她一天一夜不敢合眼,就是怕睡过去之后,身体再次被另一个灵魂占据,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徐迦沿诱哄着,朝她一步步逼近。

路渺不断后退,神色有些狂乱:“徐迦沿,你别逼我。”

但没用,眼前的徐迦沿眼神也是冰冷的,在他眼里,她不是路渺,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的双手伸向了她,在他的手掌扣上她的手臂之前,路渺奋力反击,扣着他的手臂一扭,但她根本不是徐迦沿的对手。

她从不知道,徐迦沿有这么利落的身手,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地将她的双手反剪在了身后,眼看着就要将她交给心理医生,路渺没办法,在他将她推到心理医生那里时,她佯装奋力反击,扭动中脑袋直接撞在墙上,头一歪,假装晕了过去。

徐迦沿的冷静瞬间瓦解,急忙扶住了她,叫她的名字。

路渺的头很晕,两天来的冲击,以及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几乎将她的体力透支到极限,但她不敢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大脑里的声音在慢慢地变得清晰,嘲笑她的懦弱和不自量力。

路渺紧锁着眉眼,在徐迦沿的急唤声中,呻吟着逼自己醒来。

她刚睁开眼睛便撞入了徐迦沿黑亮的眸子中,里面是满满的担心。她的醒来让他松了口气,叫了她一声“渺渺”。

她摸着被撞疼的头,露出一种困惑不解的模样。

“哥?”她四下看了眼,又茫然看向他,“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昏倒了。”徐迦沿避重就轻,扶她坐起身,“怎么样,没事吧?”

路渺摇摇头,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眼里的担心让她难受,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将所有的心机都用在他身上。

兜里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乔泽打过来的。她盯着手机看了会儿,抿着嘴角没去接。

这一幕落在徐迦沿眼里,就是她不敢接乔泽的电话。他想到了“她”刚才说的,乔泽要抓她,要审她。

路渺掐断了电话,低垂着眉眼没说话。

桌上的内线在这时响了起来,是前台打进来的电话:“徐总,有位叫乔泽的先生想见您。”

徐迦沿明显感觉到路渺的身体僵了下。

“让他进来。”他平静地说。

路渺站起身:“我……想先出去。”徐迦沿按住了她。

乔泽一进屋便看到了低垂着眉眼坐在沙发一角的路渺,以及并排坐着的徐迦沿。

他将手伸向了她:“路渺,过来。”

路渺迟疑着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坐着没动,却是状似无意地往徐迦沿的方向挪了挪。

徐迦沿站起身,客气地和乔泽握手打招呼。

乔泽省掉了客套,眼睛直直地看向路渺:“我来接人。”他直接走向路渺,弯身便拉住了她的手腕,试图将她拉起。

路渺瑟缩了下,挣扎着想抽回手腕,徐迦沿的手臂直接挡了过来。

“乔先生。”他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没看到她不愿意吗?”

乔泽看了他一眼,眼睛定定地看向路渺,眼眸里隐隐带着强硬。路渺判别不出,他是在配合她演戏,还是真的要她回去。

她轻轻转着手腕,嗫嚅着回他:“我和你回去……”

徐迦沿的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你不能和他回去。”他冷眼看向乔泽,“请问乔先生以什么名义让渺渺回去?”

乔泽看了他一眼:“男朋友,算吗?”

徐迦沿以询问的眼神看向路渺。

“渺渺,你愿意和你的男朋友回去吗?”他问,刻意强调了“男朋友”三个字。

路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乔泽,终是迟疑地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乔泽的眼神陡地变得深锐,直直地盯着她。

她避开了他的眼神,抽回了手,躲在了徐迦沿背后。

徐迦沿歉然地看向乔泽:“乔先生,实在对不住。”

乔泽嘴角一抿,冷不丁出手,手掌直逼路渺,企图来硬的。路渺左躲右闪,避开了他,徐迦沿张臂将她挡在了身后,脸冷了下来,大声冲外面的助理喊:“叫保安。”

乔泽被上来的保安架住了,但眼睛依然死死地看着路渺:“路渺,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和不和我回去?”

路渺迟疑地看他,嘴角紧紧抿起,终是摇了摇头,声音已有些哽咽:“我不要回去。”

乔泽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好。”

他突然用力甩开了架着他的保安的手,转身走了,一路上整张脸都是绷着的,面色很沉,人也是前所未有地烦躁,却找不到突破口。

晚上快入睡时,路渺偷偷给他来了电话。

“乔泽,对不起。”电话刚接通,便是她带了鼻音的绵软嗓音,压得很低,还带着丝疲惫,她根本不让自己休息。

“呆渺,你回来。”他说,嗓音也压得很低、很沙哑,但夹着强硬,“马上回来!”

路渺沉默了好一会儿。

“乔泽。”她低低叫了他一声,“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既然我们选择了一起走这条路,再难再危险都要走下去,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未来可能会有更多我们料想不到的状况,任何一种都可能让我们面临精神崩溃,甚至死亡。

“你看,你全料中了呢。案子还没结束,打击已经接二连三了,可能还会有第四次、第五次……可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管真相是什么,我们总要给所有无辜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谢谢你这么爱我。不管最终的真相是什么,我都希望我是配得上你的信任、配得上这枚警徽的路渺。”

“呆渺……”乔泽的嗓音越发沉哑,似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你先回来。”

路渺吸了吸鼻子,语气变得轻松:“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让自己误事的。”

“呆渺。”乔泽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嗓音已沙哑,“我告诉过你,无论什么情况,任何时候,我都在等你回家。”

路渺没应。

“路渺!”他强硬得近乎命令。

她终于点头,回了一个“好”。

挂了电话,乔泽却怎么也睡不着。床很大,另一侧却是空的。

他很想路渺,想她从怀里抬起头,窘迫地看他的样子,想得他胸口发疼。

这种疼痛里,更多的是不知名的担心和慌乱。他了解她骨子里的执拗,她既然说不会让自己误事,就一定不会误事,哪怕强撑着不入睡,她也不会让体内的另一个她有苏醒的机会。但是一天两天可以,三天四天不睡,她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一颗心因为担心而七上八下,总落不到实处,只能借由握住她送他的平安符让心底的纷乱平复,思索着突破口。

掌心里是半个拇指大小的东西,半皮质,不大,握着却莫名让人心安。

乔泽不觉低头看了眼,想到了她当时送他时脸上的窘迫,想着想着,他就想到了那天晚上,她体内苏醒的另一个她,看到这个平安符时突变的脸色。

他记得,那时的她拼了命地想要把平安符抢回去。

当时他的心思都在路渺身上,没留心,现在仔细一回想,隐约觉得不对劲。当这种不对劲感慢慢在心底扩散时,乔泽一把拽下了那个平安符,反复打量。

他记得路渺说过,这是路小成小时候给她求的,她一直随身戴着,从不离身。

从不离身。

乔泽琢磨着这几个字,想到她出现在爆炸现场,以及她说的她要去找一个人……那里只有高远一个人。

神色微凛,乔泽摸着那东西反复捏了捏,隐约感觉里面有个小硬块。

眸色一敛,他很快翻身起床,从抽屉里找了把拆纸刀,将整个平安符拆了开来,一块细小的芯片也随之跌落在桌上。

乔泽很快将东西拿起,插入电脑。芯片上的内容被读取出来时,乔泽的神色也跟着一紧,那是高远在爆炸中遗失的证据。

他不知道东西为什么会在路渺身上,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和高远的出事也沾上了关系。

他通知了邢队和其他人,连夜开会。

与此同时,路渺在徐迦沿那儿一夜没睡。

徐迦沿一个人在外面独居,她跟着徐迦沿回了他那儿。

对于她伪装另一人格时无意中向他泄露的讯息,徐迦沿对她只字未提。但一整晚,路渺明显感觉到他有事,不停地接电话和打电话,从她偷听到的电话里,隐约听到什么货什么手续之类。

她偷偷给乔泽发了信息,让他着重查徐迦沿最近的货运情况。

她早上起床洗漱时遇到了同样早起的徐迦沿,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落了一圈,皱眉:“昨晚又没睡?”

路渺轻点头:“睡不着。”

徐迦沿:“因为小成吗?”

路渺没说话。

徐迦沿沉吟了会儿:“渺渺,我过些天要去一趟泰国,想带你一起出去散散心。”

路渺抿了抿唇:“好。”转头把这一情况通过短信告诉了乔泽。

她信息发过去时乔泽刚开完会,他让人查了徐迦沿近期的行程,徐迦沿确实定了两天后飞泰国的机票,但不是临时决定的,而是早在半个月前便定了机票,普通的商务出行,看着确实像顺道带路渺出去散心。

徐洋海运的生意看着也没什么异样,正常营运,最近刚接了一批运往海外的木材生意,也是这两天启程,整个公司内部的营运十分正常,也没有任何财产转移的迹象。

偏偏这样的正常里,徐迦沿要带路渺出国的事总透着股诡异,让乔泽心神不宁。

他给路渺打了个电话。

“呆渺,你不能和他出去。”电话刚接通,乔泽便沉声叮嘱,他们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徐迦沿涉案,也就没有限制他出境的权利。

路渺沉默着没应。

“呆渺。”乔泽的声音沉了几分,“你要是敢和他一起走,我绑也会把你绑回来。”

“我会想办法阻止他出国。”路渺终于开口,“你不用担心我。”

乔泽沉默了下来。

“再给我一天时间。”路渺低声说,“证据也好,套话也好,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结果。”说完就想挂他的电话。

“等等。”乔泽阻止了她,瞥了眼桌上的电脑,“你找机会查一下徐迦沿的电脑。”

桌上的电脑里还插着高远遗失的那块芯片,里面的加密文件都已经被解密,有近乎完整的贩毒网络名单,从原材料供应到运送到产销,几乎都被囊括其中,和乔泽在黄常那儿掌握的名单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是,这份资料里面有一个高加密的被损毁的毒品交易明细文件,文件是发给霍总的,真正的霍总那儿掌握着最全面的交易记录明细,以及款项来源和去向。

邢队刚好推门进来,约略从他的对话里判断出他在和路渺打电话,人到近前时,直接抓过桌上的纸和笔,在本子上写了句话,提醒他:“路渺现在也是嫌犯。”

乔泽明白他的意思,现在的路渺也已经卷入了案子里,体内还潜藏着一个不可控的人格,根本不适合继续接触这个案子,现在的她理应在警方的严密监视下。

邢队加了一句:“把人召回来。”

乔泽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想把人召回来,人在眼皮底下他还安心些,但现在她是铁了心要逼出徐迦沿、逼出真相。

她为了不让自己被另一个人格取代,逼得自己连觉都不睡了,这种时候她需要的只是信任,无条件的信任。

他拿起笔在纸上回了一句话:“她不会坏事!”

邢队不能拿其他人的生死和他赌。

“她必须回来。”邢队强调,“现在敌我属性不明。”

乔泽绷着脸不语。

路渺隐约察觉到乔泽的心不在焉,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乔泽?”

“没事,记得保护好自己。”乔泽温声叮嘱,挂了电话,回头看邢队,“她要是有任何问题,所有责任我承担。”

“我了解她。”他看着邢队,一字一句,“她永远不会站到她的对立面。如果真的出现状况,她宁愿自我了断也不会拖任何人的后腿。”

“你知道那天回去我推开门时看到的是什么?她拿着枪,指着自己的脑袋!”乔泽几乎是在嘶吼,“我要是晚那么一会儿,她就……”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乔泽顿了顿,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在她被另一人格控制的时候,我的命是她救的,她和高远显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是在爆炸后才出现在事故现场的,但高远的芯片原则上是藏在他身上,她到现场后还发生了二次爆炸,所以她不可能是在那之后拿到他这份证据的。但如果是之前,以高远的身手和她的身手,她不可能近得了高远的身,所以我倾向于相信是高远将证据给了她。一个被藏獒活活撕咬了十几个小时也不肯松口的人,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邢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松了口:“她发回来的信息还是得仔细甄别。”

路渺挂了乔泽的电话便潜进了徐迦沿的书房。徐迦沿饭后便去上班了,家里就她一个人在。

她开了徐迦沿的电脑,他的电脑设了密码。

当初在商奇身边,为了她工作方便,朱琪教过她怎么破译别人的电脑密码,也给过她一个U盘,里面装了解锁程序。

路渺花了几分钟便顺利进入了徐迦沿的电脑系统,她握着鼠标盯着电脑里的文件查看,一心想着找文件,一时间有些投入。

看得正入神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徐迦沿的声音:“渺渺?”惊得路渺差点扔了鼠标。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逼近,平静的嗓音听不出起伏。

路渺僵着身体没回头,大脑飞速运转,手不动声色地摸入大衣口袋,拨了乔泽的电话。

乔泽很快接起,却没听到她说话,滚到舌尖的“呆渺”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屏息听电话那头的动静。

徐迦沿困惑的“渺渺”两个字从电话那头徐徐传来。

“在做什么?”他问,声音里隐约夹着鼠标点击声。

乔泽将手机开了录音,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拿过笔,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电话那头。

路渺明显感觉到徐迦沿的逼近,他弯下身,一只手随意地撑在桌子上,将她整个人困在了他臂弯中,低头看她。

她在他眼神看过来时嘴角勾起了第二人格的讪笑,轻笑着回头看他:“徐总今天回来得好早。”

他的视线在她眼睛里停了停,接过了她手里的鼠标。

“你翻这些东西做什么?”他说,关了文件。

“担心你啊。”路渺站起身,冲他轻轻一笑,“现在路小成已经死了,没人替你顶罪了。而且黄常也见过你,他人还在牢里呢,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他猛然看向她:“你到底知道多少东西?都是从哪儿知道的?”

“黄常啊。”路渺抬眸看他,“他不是还利用我诈过你吗,你真以为我傻啊,乖乖地让他利用?我们是有利益交换的。”

徐迦沿的眼眸慢慢眯起:“你插手进来了?”

“反正是择不干净了。”路渺避重就轻,仰头看他,“一句话,我们是不是真要这么坐以待毙?如果是,那我就先走了,我不会去坐牢。”

徐迦沿:“你不会坐牢。这趟出去后我们不会再回来。”

路渺脚步微顿,扭头看着他轻笑:“你以为你还出得去啊?警察正查你呢。”

她转身想走。

“他们查不到我头上。”他说。

路渺的脚步倏地顿住。

乔泽也猛然握紧了手机,黑眸缓缓凝起。

“黄佳吟那批货本来就是走的尾货,余下的都已经安排了转移,证据也都销毁了。没有证据,黄常的任何指控都不会成立。”徐迦沿说,轻嘘了口气,“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你安心待着就好,其他的别管,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路渺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发凉,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情绪克制住,她回头看他:“货都转移去哪儿了?”

徐迦沿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她脸上,眼神中隐隐有困惑,看得路渺心里一阵打突,勾起嘴角冲他笑笑:“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只要能顺利出去就行,她想去坐牢是她的事,我可不想。”

“我也不希望你害了她。”他淡声道,人朝她走近。

路渺戒慎地后退了一步:“我先……”

“回房”两个字没说完,手臂冷不丁被徐迦沿扣住,他的手也很快伸向了她的大衣口袋。路渺一惊,冲他厉声吼:“徐迦沿,别碰我口袋……”

乔泽掐断了电话。

徐迦沿的手伸进了路渺的口袋,将她的手机掏了出来。

路渺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去抢,他突然用力甩开了她的手,滑开了她的手机。

乔泽虽然掐断了电话,但上面有通话记录和通话时长。

徐迦沿看了眼手机,将手机递给她。

“演得很逼真。”他说,眼神却开始酝酿着风暴,掐着她的手臂便将她甩到了墙边,垂眸看她,“联合他演戏来诈我是吧?”

路渺从没见过这样的徐迦沿,他的眼神让她背脊一阵阵发寒,后背几乎是无意识地抵在了墙壁上,戒慎地看着他。

她眼神里的惊恐让他眼眸中的暴戾多了几分,动作却是温柔的。

他轻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

“渺渺,为什么?”他低语,嗓音也是温柔的。

路渺不知道,这样的徐迦沿让她胆战,不该是这样,徐迦沿不该是这样的。

“哥……”她哽咽着叫他的名字,“你不要这样,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眼睛里的水光让他怔了下。

“我不是这样,又该是怎样的?”他低语,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眼睛在看她,又不是在看她。

“渺渺……”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

他一下又变得暴戾起来,连声音都变得凶狠起来。

“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为什么你从来不肯接受我的一点好?”他掐住了她的肩膀,“如果当初我不回去找你多好,如果能不对你愧疚多好……”

路渺的肩膀几乎被他掐碎了,他整个人都是狂乱的,掐着掐着又放开了她,改抱住了她。

路渺挣扎,他不让,手掌死死地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压在颈窝处。

“渺渺,我们一起走,重新开始。”

路渺使劲推他:“我不要……那么多生意可以做,你为什么就非得贩毒啊?”她冲他吼着吼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正正经经做生意不好吗?”

“没有钱,哪来的正经生意?”他暴喝一声。

路渺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他。徐迦沿狼狈地撇开了头。

路渺扯了扯他的袖子:“哥,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和任雨达成了什么交易?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为了救我和路小成答应了他什么?”

“没有。”

“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说你为了我搭上了一辈子?”路渺扯着他的袖子,“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是霍总?”

“真的是我害了你对不对?”路渺哽咽着,手捂着嘴,情绪根本控制不住,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徐迦沿将她的手拉了下来:“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贪心。”他说,眼角不经意地瞥见墙上装着的别墅楼顶面向马路的监控,一眼便看见了十字路口等红灯的黑色车子。

别墅区本就在郊区,来往车辆少,那辆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显得尤为醒目。

徐迦沿认得那辆车,是乔泽的车。

他冷不丁掐住路渺的肩膀,拎着她将她推出书房,推她下楼。

路渺被他的举动闹得莫名其妙,使劲扭着肩膀想摆脱他的禁锢,但摆脱不了,徐迦沿的动作带了几分强硬,体型和身手也比路渺好,路渺被他钳得几乎动弹不得。

“徐迦沿!”路渺急得冲他吼,“你到底想干吗?”

徐迦沿没告诉她答案,低低对她说了声“对不起”,强硬地将她往门口推,拉开大门,差点与门外的徐迦芊和陈琪撞上。

两人刚过来,没想到刚要开门房门便开了。

陈琪看到了他死死钳着的路渺,面色变了变。

徐迦芊也失声叫了他一声:“哥?”

徐迦沿另一只手扣在了徐迦芊肩上,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推了出去:“乔泽来了,你去拦住他!”

陈琪冷了脸:“这是在做什么?”

徐迦沿没空搭理她。

“妈,对不起。”他低低道了声歉,“你和爸保重。”

他抓着路渺上了车,从座椅下摸了两副手铐出来,一下就将她的手脚铐住了。

“对不起。”低低的道歉里,徐迦沿已将车驶了出去,几乎是将车速调到了最大。路渺被颠得七倒八歪,头狠狠地撞在了车门上,撞得她头晕眼花。徐迦沿担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牙一咬,愣是将车子开了出去。

她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徐迦沿空出一只手,将手机拿了过去,看到“乔泽”两个字时,一声不吭便掐断了。

嘟嘟的忙音传来时,乔泽一把将手机扔到了车载箱里,唐远就坐在副驾上,担心地看他:“怎么,联系不上?”

乔泽摇摇头,红灯一转绿,马上踩下油门驶了出去。

从刚才路渺提醒他挂电话开始,乔泽的心口便一直在跳,他几乎没敢耽搁片刻,把情况和邢队简单汇报了下,让他安排人彻查徐洋海运今晚出港的木头,自己则带了唐远,先行赶了过来。

他的车子刚驶入别墅区,一辆红色轿车就迎面开了过来,到近前时,车子一个掉头,横挡在了马路中间。

别墅区的马路本就窄,仅容两辆车通过,徐迦芊的车子这么一横挡,乔泽的车子生生被逼停了。

他面无表情地推门下车,徐迦芊也熄了火,下车倚在车前,晃着车钥匙,偏头看他,嘴角含笑,态度倨傲。

“好久不见,乔总。”她笑着打招呼。

乔泽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冷不丁扣着她的手臂将她的双手反剪在了身后,夺过她手中的钥匙,扔给唐远:“把那辆破车开走。”

他捆着徐迦芊的手往旁边一推,转身上车,没想到徐迦芊直接张开双臂拦在了马路中间,挑衅地看他。

乔泽面色一冷,厉声冲唐远喊了声:“汤圆!”

唐远下车,硬生生地将徐迦芊拽离了马路,乔泽将她的车撞到了马路边,停了下来。

他回自己车上时,徐迦芊气急败坏地上前拍打车窗:“你追也来不及了,我哥早带着我姐跑了。我早说了,我姐是我哥的。”

她的话提醒了他。

乔泽偏头看了眼手表,表盘上的路渺位置是移动的,人已不在别墅里。他油门一踩,循着表盘上的位置追了过去。

徐迦沿很快发现了追过来的乔泽,过于精准的追踪让他不觉地看了路渺一眼。路渺被他铐着,正戒慎地看他。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华振路和复兴路交叉口,帮我挡下车。”方向盘一转,载着她往西北郊区密集的城中村驶去。

车子刚进村他便将车子停在了巷子外,将路渺拎下车。

路渺被他拽到了村落深处的一处民宅,在那里,路渺见到了昨天来给她看诊的李医生。

“她有人格分裂,有办法暂时把她体内的另一人格唤醒吗?”徐迦沿问。

路渺不可置信地看向徐迦沿:“哥……哥,你别这样……”路渺急得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哥……我们去自首不行吗?”她哀求,看着李医生一步步逼近,人也下意识地一步步后退。她两天两夜没敢睡觉,就是害怕这具躯体被另一人格取代,再次做出她控制不住的事。最近接二连三的打击,她的意志根本扛不住另一人格的侵袭,她没想到一向照顾她的徐迦沿会想在这种时候逼出她体内的另一人格。

徐迦沿扣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后退,不管她怎么挣扎,手掌都死死地钳着她不放。

“渺渺,对不起。”他低声说,“自首了我也没活路了。我舍不得丢下你,路小成已经出事了,如果我也死了你怎么办?”

“你少拿我当借口。”路渺突然失控,“如果你真的担心我,为什么还要去贩毒?你明知道我最痛恨毒品,最痛恨你们这些毒贩子!你不知道这会残害多少人吗?别人都能好好做生意,为什么你就不行?”

徐迦沿避开了她的眼神,人还是死死地钳住她的肩膀,想将她推给医生。

路渺死命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哽咽:“哥,你别这样……我们逃不出去的。”

“总要放手一试的。渺渺,这么多年,你知不知道我过得有多煎熬?我想靠近你,又怕毁了你,可真的任由你远离我时,我又不甘心。当初走上这一条路,不就是想以后给你一个安稳富足的未来吗?可是未来如果没有你,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你不知道,每次看着你走向他,我心里有多疼……对不起……”

随着低低的呢喃,路渺眼前一黑,人已被他劈晕了过去。

她的头软软歪下时,头发也随之滑落到一边,露出白皙的耳后肌肤,一道细小的缝痕也随之落入徐迦沿眼中。

他眼眸一眯,手指摸上那一处,冷了脸,手伸向李医生:“刀。”

乔泽刚到华振路与复兴路交叉口便被徐迦沿找来的人挡了路,两辆装满橙子的大货车迎头相撞,车上的水果滚了一地,车子也半翻在马路上。

这边的马路本就狭窄,两车这么一撞,直接将马路堵死了,过往车辆除了等待交警处理就只有绕行。

无论哪个,起码得耽搁二十分钟。

乔泽偏头瞥了眼手表,手掌重重地往方向盘上一推,将车子靠路边停了下来。

“汤圆,你开车绕过去,我去对面马路拦车。吩咐完,乔泽已推门下车。

马路上早已因这一意外事故聚集了不少人,车子、人流都停在了路上,还有不少人去哄抢水果,整个路段被挤得水泄不通。

乔泽寒着脸,硬生生地从人墙里挤出一条道,去了对面马路。

来往车子不少,但地段偏僻,不好打车,连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打车软件也没人接单。

乔泽眼看着表盘上的小点在一点一点地远离,前所未有的焦灼穿过心肺,烧灼得他眸光发寒,连拦了几辆车无果后,他不得不逼停了一辆靠近的私家车。

“抱歉,借个车。”他将司机从驾驶座上拉了下来,而后给唐远打电话,“先过来帮我处理件事。”

乔泽匆匆和司机道了个歉,便将他交给了唐远,自己上车而去,几乎将车速踩到了尽头。但还是因为路上的耽搁晚了一步,眼看着路渺在城中村有短暂停留,没等他赶到,人已从村后撤离,往西北方向的深山老林驶去。

那边再进去便是九曲十八弯的盘山路,以及地势错综复杂的山林,要找人越发困难。

乔泽想着要在路渺被带进山前将人拦下来,一路几乎没喘气,直逼徐迦沿的车子,终于在山道入口处拉近了和他的距离。乔泽手握着方向盘一个利落的打转,将车子打斜着擦过徐迦沿的车子,想从前面将他的车子逼停,却在并驾而行时,眼角余光瞥到了车里的人,以及指向自己的枪口。

乔泽本能地俯下身,脚跟着加大油门,险险避开了擦头而过的子弹。车子擦着山路边缘滑过,他另一手也很快掏枪,反手便朝车里那两人放了两发子弹,其中一发刚好穿过挡风玻璃,击中了司机的肩膀。司机吃疼松了手,车子失控地往前冲,副驾上的人急急去握方向盘,乔泽趁机一枪击在了那人的手腕上。那人手中的枪掉落,失控行驶的车子随着乔泽击在前轮上的子弹而摇晃着停了下来。

乔泽推门下车,上前将两人从车里拽了下来,手往两人身上一搜,很快在其中一人的口袋里搜出了一块芯片,那是当初植在路渺耳后的定位器。

乔泽眸色一冷,手掌直直地掐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

“徐迦沿呢?”

“早走了。”那人被掐得脸色惨白,“具体去哪儿我不知道,但他早已经安排好了逃亡路线,随时……”

乔泽一把甩开了他,找了根绳子将两人的手脚一捆,直接扔在路边,给唐远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处理。

回去的路上,乔泽给刘副打电话,让他派人去机场、车站、港口等各个关卡临检,自己则开车返回了城中村,但还是迟了一步,那里已是人去楼空,徐迦沿和路渺下落不明。

徐迦沿的一记调虎离山让他错过了找到路渺的最佳时间,而且徐迦沿的车给了其他人,他是开什么车离去,以何种方式离去的都不明确,这让调查变得困难,乔泽无法通过路况监控查找徐迦沿的踪迹。

长指重重地捏了捏眉心,乔泽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先回了局里,让人传唤徐洋、陈琪夫妇和徐迦芊,但他们都不知道徐迦沿的下落。

徐洋和徐迦芊还算冷静,陈琪整个人都要疯了,在审讯室就对路渺破口大骂,什么狐狸精、闯祸精之类的,不知道上辈子欠了她什么,这辈子要这么祸害她家,怎么难听怎么来。

乔泽原是在监控室里,看她骂得那么难听,愣是没憋住那口气,转身就想出去教训人。

在这个圈子打磨沉淀这么多年,他早已被磨平了棱角,性子向来冷静沉敛,鲜少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动怒,但看着屏幕里对路渺破口大骂的陈琪,他脑子里都是路渺的样子,委屈的、隐忍的、呆愣的、乖巧的……甚至是她拔枪顶向自己太阳穴时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的人生是被陈琪一手毁掉的,她从没怨恨过任何人,却要遭受这种无端的指责谩骂。

沈遇也在,在乔泽出门前拉住了他,陈琪并不涉案,他并不适合在非罪犯面前暴露自己。

乔泽自然是明白的,这种无力感攫住了他,转身一拳便重重地砸在了墙上,揉着眉心,逼自己冷静。

肖湛在这时来了电话,他正带人在码头检查徐洋海运即将出港的那批木材,没有发现异样。木材是徐洋海运的常规承运项目之一,有输出也有输入,主要走的东南亚和远东南美航线。

这辆货轮是晚上八点起航。

根据路渺自徐迦沿那儿套来的话,徐迦沿正在安排毒品和相关半成品的转移,而能让徐迦沿神不知鬼不觉将大批量东西转移的,只有他家的船运公司了。晚上出发的船,时间也对得上。

因此从路渺套到话后,邢队便安排了人去重新开箱查货,但此刻肖湛反馈回来的消息是,货船并无异样。

各个关卡也陆续将消息反馈了回来,没发现可疑人员。

眼下的徐迦沿明显是早已安排了后路,哪怕是东窗事发,也能快速高效地转移。

他这几年靠着和境外毒贩勾结才掌控住了整个安城市场,他有自己的境外人脉,这种非常时刻,他能跑的也只有境外了,而且是带上了路渺。

不走机场和港口……现在能顺利带他出境的只有那艘船了。

乔泽面色一敛,偏头看了眼表,距离开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再查一遍。”乔泽说,“我马上过去。”

说话间,乔泽已出门,沈遇跟着一块儿过去。

快到码头时,乔泽的手机突然响起,“路渺”两个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他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很快接起。

“徐迦沿的货还在转移,走乡道,上徐村老宗祠。”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话也说得急,像在偷着打电话。

乔泽踩下了刹车:“你现在在哪儿?”

“还在徐迦沿这儿。”她压低了声音,“我先挂了。”

乔泽下意识地掉转车头,想往上徐村的方向开,另一手拨了肖湛的电话:“人先撤回来,上徐村……”话到一半,倏地打住。

肖湛:“怎么了?”

“等等。”乔泽定了定神,仔细回想了一遍路渺刚才那个电话。

他问她在哪儿,以她的性子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告诉他地址,而不是模棱两可的一句“徐迦沿这儿”,而且她对徐迦沿从来都是“我哥,我哥”地叫,从不会叫他徐迦沿。

冷汗一点点从背脊沁出,那不是路渺。

“肖湛。”乔泽稳了稳心绪,迅速将车头掉转回原路,“所有人留在那里,再查,把木头劈开了查,另外派两人去上徐村看看。”

乔泽赶到码头时距离开船已没多少时间,船被扣着不让发,已有工人在闹。

乔泽上了船,肖湛朝他走来。

“怎么样?”乔泽问。

肖湛:“目前没发现问题。”抬腕看了眼表,“快八点了,这船再扣下去怕是影响不好。”

乔泽回头看了眼满船的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光清冷。

“再查!”他说,“就冲路渺刚才给我的电话,这批加工木材就一定有问题。”

沈遇也跟着上了船,看了眼满船的集装箱,码头上的起重机还在随机起吊部分集装箱。

“集装箱的外形、颜色全都一样吗?”沈遇突然扭头,问一边的副船长。

“基本相同。”副船长回他,“不过因为成品质量不同,为了区分,部分也会有细微不同。”

沈遇:“不同的部分占比多少?”

“不多,不到十分之一。”

沈遇回头看了眼:“都放在哪儿?”

乔泽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是沈桥打过来的,告诉他路宝已经送到。

来的路上乔泽托沈桥把路宝带过来,路宝对路渺的气味熟悉,对她又有着异样的喜爱,有它在会方便很多。

挂了电话,乔泽回头看沈遇和肖湛:“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先去找人。”

他转身下船,沈桥也刚好带着路宝赶到。看到乔泽时,路宝昂着头冲乔泽吠了两声。

乔泽在它面前蹲下身,摸着它的脑袋,在它耳边低语:“路宝,路渺不见了,我们一定要找回她,知道吗?”

路宝嗷了声。

乔泽的手臂往船上一指,路宝马上领命,吠了声后,一步蹿上舷梯,朝船上狂奔。

乔泽追了过去,跟在它身后,绕着甲板跑了圈后,随着它跑向货仓,从货仓里穿过,又跑向住舱区。

这艘船是货轮,船员不多,一共二十多人,除了集中在甲板上的部分船员,住舱区也有一部分。

路宝带着乔泽进去时,船员们一个个诧异地抬头看他。

乔泽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过,没有熟悉的面孔,也没有熟悉的气味。

路宝在舱里来回转了一圈,这里嗅嗅那里吠吠后,又跑了出去,转入杂货舱,但什么也没有。

货船空间大,货物多,躲藏点也多,找起来并不容易。

路宝绕着货船里里外外、来来回回找了两圈,整个都低落下来,泄气地蹲在了乔泽的脚边,低低嗷了声。

连路宝都放弃了,是不是意味着路渺真不在船上?

第一次,乔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甚至开始不确定,路渺稍早前的电话,是否真的是在求助?这样的怀疑让乔泽心绪全乱。

他和路渺现在就如同踩在钢刀尖上,每踏错一小步,等待他和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如果真的是他判断失误……如果路渺的电话真的是在求助……

乔泽转身,双手重重地撑在了栏杆上,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纷乱的思绪已沉淀下来,眼眸恢复冷静。

码头上,沈遇还在让人开箱检查木材,船早已过了起航时间,船员和工人都围在那儿,舷梯上也站满了人,吵吵嚷嚷的,场面拥挤,对警方的做法颇有微词。

乔泽收回手,正准备下去,视线被人群里的两道背影吸引住了。

两人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一高一矮,宽松肥厚的款式看不出身形,正穿过挤在舷梯里的人群往船上走,动作不急不缓,看着像船上的工作人员。

乔泽眯了眯眼,盯着那两道背影看,体型明明看着不像,但背影给他的感觉……

“路宝。”乔泽偏头叫了路宝一声,尾随了过去,人还没走到舷梯口,人群又热闹起来,走上走下,一下将狭窄的过道口挤得水泄不通。乔泽试了几次都突破不过去,那两道人影也被人群挡得几乎没了影。

乔泽眸色一敛,抓着人往旁边一推,拨着人群硬生生地挤进人堆里,耳朵里别着的耳麦传来沈遇低沉的嗓音:“找到了。”

乔泽侧身往底下的沈遇看了眼,他正肃着脸站起身,冲其他人厉声吩咐:“所有深红色带白纹的集装箱都下船开箱检查!”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尤其是乔泽这边,有几人突然变了脸色,冷不丁抓起一边的人,直接掀翻扔下海,刻意制造混乱。

一时间,船上和码头全乱了,舷梯缓缓被收起,船也开始缓缓移动,有人在操纵着它强行离港,挡住乔泽路的人也蜂拥向乔泽。

乔泽身形一侧,抓着最近的那只手,反手一扭,再往人群一推,动作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时间恋战,一从人群里突围出来,他就厉声冲正龇牙扑向人群的路宝喊了声,已快步往驾驶舱跑去,路宝也敏捷地跟上。

乔泽刚到驾驶舱门口,便被一支枪悄无声息地抵住了太阳穴。他的脚步生生顿住,路宝也跟着停下脚步,凶狠地冲握枪的人嘶吼。

船舵前,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儿,正操纵着轮船驶离港口。他们背后另外站了几个人,乔泽的出现让几人一下都拔出了枪。

路宝狂躁地冲里面狂吠了两声。

两人回头,视线相触的瞬间,乔泽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路渺!

和徐迦沿一起的是路渺,但又不是路渺。

眼神不是她,她的眼睛里只有玩味的冷笑,没有丝毫他熟悉的样子。

她似乎也没料到他在这儿,或是没料到眼前的阵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后,困惑地看向徐迦沿。

徐迦沿单手搭在舵盘上,姿态闲适放松,嘴角还牵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乔总,好久不见!”

乔泽的视线落在路渺身上,她正看着徐迦沿,眼神虽困惑,笑容却是玩味的。对于此刻被枪指着脑袋的乔泽,她的眼睛里除了不解,就是看热闹的随性,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乔泽逼自己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落回徐迦沿脸上:“幸会,霍总。”

徐迦沿嘴角的笑容不变,偏头看路渺:“渺渺,你说,要怎么处理他?”

她轻笑:“那不是你和他的恩怨吗,扯我做什么?”说着转身好奇地玩着舵盘。

“呆渺。”乔泽叫了她一声,下颌因情绪压抑而紧绷,“把船停下来。”

她回头,冲他轻笑:“叫我吗?为什么停下来啊?”

她的眼神是冷的,心也是冷的,那眼神冻得他通体发寒。

“呆渺。”他的嗓音已微微嘶哑,“那天晚上你告诉过我什么?”

不管最终的真相是什么,我都希望我是配得上你的信任、配得上这枚警徽的路渺。

为了逼徐迦沿现行,她以身犯险,现在人终于被她逼出来了,证据也找到了,就差最后一步,可是她再也没回来。她的身体被另一个人操控着,正做着她最深恶痛绝的事。

另一个路渺正在将她逼入绝境。

如果她真的和徐迦沿这么走了,她就再没有回头路。

“呆渺。”他叫着她的名字,可是再温存的昵称,也唤不回她,她的眼神依然是冷的。

那个会冲他窘迫地微笑,总是呆呆愣愣的路渺,再也不见了。

“徐迦沿。”他将对失去她的恐惧转向徐迦沿,“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已经毁了她一次,还要毁掉她第二次吗?”

徐迦沿嘴角的笑容被撕裂。

“是你毁了她,不是我!”他说,眼神变得阴狠,“如果不是你将她拉进这个局里,她永远不用面对这里面的肮脏。如果不是你,路小成在她心里会一直活着;如果不是你,她的大哥也会一直好好的。我早就安排好了,如果有一天我也出了事,那我会像路小成一样,消失得悄无声息,在她心里,就只是失踪,至少还有个希望在。”

“可是你毁了这一切。一个路小成,再加上一个哥哥……”徐迦沿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如果我也死了,她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我必须活下来。”他一把夺下旁人的枪,枪口指着乔泽,一步步朝他靠近,直至枪口抵上他的眉心,旁人撤了枪,退到徐迦沿身后。

路渺讶异地看了两人一眼。

乔泽的面色始终沉定:“她是警察,你是毒枭,到底是谁害了她?你口口声声说为她好,为了她怎样怎样,却瞒着她去贩毒,还把她推到这步田地,这就是你所谓的为她好?说白了,她不过是你掩饰自己自私的借口。”

徐迦沿的脸因他的话变得凶狠扭曲,枪口重重地抵在了乔泽的额头上。

乔泽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会儿,视线穿过他的肩膀,看向舵盘边的路渺。她的注意力已不在这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舵盘上的仪表。

“呆渺。”乔泽突然变了脸色,“你怎么了?”

猝变的语气让徐迦沿下意识地回头,乔泽眸色一敛,冷不丁劈手,就着他握枪的手臂一扭,将他的手臂生生旋了一百八十度,枪口改抵扣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乔泽动作太快,又十分利落,待其他人反应过来时,徐迦沿已落在乔泽的控制中。

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举枪对着乔泽,一个个神色戒备。

“都别动!”乔泽冷了声音,压着扳机一点点扣下,眼睛看向路渺,“呆渺,把船停下来!”

路渺玩味地回头,看了看徐迦沿,又看了看乔泽,呀了声。

“局势扭转了啊?”她站起身,朝乔泽走过来,“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她走到徐迦沿身后的男人身边时,还好奇地拿过了他的枪,把玩了一圈,人已踮着脚尖看向乔泽。

“我又不是那个废物,为什么得听你的?”她反问,近得几乎贴到了他的身体,眼睛泛起迷雾,有那么一瞬间,乔泽几乎以为路渺回来了。

她望着他的眸子里揉入了冷笑,看戏般地看着他和徐迦沿,与他对视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丝温情,但瞳孔依旧是清澈的。

乔泽在她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及,背后一闪而过的人影。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门口对面的镜子,从镜子里看到了已经悄然登船的沈遇和唐远等人。

他们的动作虽小心,却还是让持枪立在徐迦沿面前的男人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人影,他甚至不等徐迦沿下令,就急喝了声“警察来了”,而后便朝沈遇的方向开了枪,其他人也惊慌失措地一通扫射。乔泽下意识地扣住了路渺的头,将她拉入安全范围,却因此给了徐迦沿反击的机会,他反手击落乔泽手中的枪,一脚踹向乔泽。乔泽本能地拽着路渺避开,徐迦沿就地一滚,抓着枪便朝他放了两枪,借着乔泽侧身避开时一把拽过了路渺,想将她拽到自己身边,但中途被乔泽伸臂挡住。

乔泽一手扣着路渺的头将她推到背后,一手持枪,徐迦沿被子弹逼退到柱子后,乔泽也拽着路渺躲到了集装箱后。

沈遇和唐远那边也已展开了攻势,现场完全陷入混乱。

警方人多,徐迦沿那边很快招架不住,随着身边人一个个被放倒,败势已现。

“徐迦沿,如果你真的为她好,就收手,你逃不出去的!”乔泽背贴着集装箱,手举着枪,冲躲在柱子后的徐迦沿喊。

徐迦沿牙根一咬,突然吼了声:“渺渺,过来!”

冰冷的枪口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乔泽的太阳穴上,冰凉的触感沿着神经末梢直抵胸口,刺得他心头一片冰凉。他扭头看路渺,是她,又不是她。

“别乱动!”她说,眼神冰冷凌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问,喉结滚动,动也不动地看她。

“我要救他!”她抵着他,一步步走出屏障区,走入空地。

交火声戛然而止。

沈遇不可置信地看着路渺,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他认识的路渺的样子。

路渺用枪抵着乔泽的太阳穴,一步步挪动,挪到徐迦沿的方向。

“让我们走。”她冷声要求。

他的眼神对上她的:“呆渺,你醒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艘船上藏了大批量的毒品,徐迦沿操控着整个贩毒网络,你现在让他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怔了下,回头看徐迦沿。

徐迦沿冲她吼:“渺渺,别听他胡说八道!”

乔泽看向徐迦沿:“徐迦沿,这就是你所谓的为她好?”

徐迦沿抿嘴不应。

乔泽直直地看着路渺,她嘴角也抿得死紧,握枪的手有些颤。

乔泽明显感觉到她眼睛里掠过的挣扎,他以为她会动摇,但没有,她依然背对着徐迦沿,一步步朝他后退。

“他救过我!”她固执地强调,“从来没有人愿意救我。除了他和路小成,从来没有人对我好过。”一字一句,伴着一步步的后退,她的眼神依旧是冰冷的,但带着怨恨,对这个世界,对所有人的怨恨。

所有她本体不曾有过的情绪,都被移嫁到了她游离的人格身上。

在她眼里,乔泽仿佛看到了五岁的路渺,被遗弃在陌生的环境里,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昏暗的角落里,反复问自己,是不是自己不够乖,为什么自己不乖一点,是不是她很听话很听话了爸爸妈妈就会来接她回去。

她恐惧、自责、难过……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在摧残着她幼小的心灵,没有人引导,也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强烈的自我厌恶催生出了体内另一个愤世嫉俗的她,借此屏蔽掉不敢拥有的负面情绪。

五岁的路渺和二十三岁的路渺慢慢重合。

呆愣善良的路渺、愤世嫉俗的路渺……都是她,却又都不是她。

“呆渺。”他喉头有些哽咽,“你先回来!”

她听不见,仍然在后退。

徐迦沿就是看透了她骨子里恩怨分明的性子,才会在这种时候这样有恃无恐地操纵她。

他知道她能带他出去,他知道乔泽不敢伤害她。但乔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这不是她的本意,她这一走出去,将是万劫不复。

“路渺。”他喉头的嘶哑更甚,“你告诉过我,不管最终的真相是什么,都希望自己能配得上肩上的警徽,你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但没用,现在占据着路渺躯壳的不是真正的她,她充耳不闻。

他唤不醒她,她的枪口还在远远地指着他,人也一点点后退到了徐迦沿身前,护送着他往外退。

徐迦沿提前安排的逃生快艇就在下面,每一步,他都算计得分毫不差。

只要她随他下了这艘船,她就再没可能回来。垂在身侧的枪动了动,乔泽也朝她缓缓举起了枪。

“回来!”他厉声冲她吼。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和她刀枪相向。

但她面对他的枪是有恃无恐的,紧盯着他的眼睛冷漠而残忍,人还在后退,扣着扳机的食指也在一点点往下压。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沈遇和唐远不觉也将枪对准了路渺。

“谁也不许开枪!”乔泽突然吼道,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她。

“呆渺,你给我回来!”他再次厉声重复,下颌线条因为紧咬的牙关而紧绷着。

她不理,扶着徐迦沿踏上了船舷。

砰!清脆的子弹声在安静的船上显得尤为清晰,整艘船刹那陷入死寂。

路渺和徐迦沿的脚步俱是一停。

她缓缓回头,惊惧地看向乔泽疯狂涌血的肩膀。他的枪还抵在左肩上,人依旧站得笔直,眼睛也依旧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带着决绝和狠戾。

他这一枪,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呆渺,你回来!”他的语气越发狠厉和嘶哑,“你给我回来!”

砰!又是一枪,但这次他没打中,被沈遇突然伸过来的手臂挡开了。

他在用他的生死,逼她清醒。

她眼睛里慢慢涌出泪水,从震惊到蓄泪,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茫然而不知所措,扶在徐迦沿手臂上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又像被吓到一般,连连后退了几步。

“渺渺?”徐迦沿担心地看她。

她摇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嘴唇颤抖着,整个人陷入狂乱。

徐迦沿着急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臂,被她惊惧地甩开,混乱中,她手中的枪颤抖着指向了徐迦沿。

徐迦沿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人突然变得暴戾,手臂一抬,便要朝乔泽开枪,惊得路渺面色一变,本能地摁下了扳机。

砰!徐迦沿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路渺手中的枪也失手落地,整个人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人也软倒在地,脸色惨白空洞。

乔泽捂着伤口急急上前。

“呆渺?”他连连叫了她几声。

她茫然地抬头,看了看他,又看向徐迦沿,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她用手背挡住了嘴,却阻挡不住逸出的呜咽声。

“他救过我的,他救了我和路小成……要是没有他,我和路小成早没了……哥……”

无意识的呢喃伴着眼泪,她的神色也在路渺和另一人格之间来回切换,整个人完全陷入一种空茫的状态。

乔泽从没见过这样的路渺,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慌乱而无措,无助得像个孩子。

“呆渺!”他急急地掐着她的肩膀,想将她唤醒。

她只是哭,手惊慌地抱着头,反复重复:“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徐迦沿手臂撑着地板,一步步挪近她。

“渺渺。”他哑声叫她的名字。

她安静了下来,怔怔地看他,他在冲她微笑。

“我没事。”他说,嗓音已渐渐虚弱。

沈遇带了人过来,让人安排救护车,本想过去将船开回码头,到舵盘前时却讶异地拧了拧眉,回头看了路渺一眼。

船正在往码头的方向返回。

路渺依然是怔怔地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徐迦沿,失魂落魄的。

船很快就靠近了码头,徐迦沿被守候在那里的医护人员紧急救护。

路渺坐在那儿动也不动,乔泽扶着她想起身,没拉动,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

“呆渺!”他握紧了她的手。

她茫然地回头看他,动作缓慢而迟钝,目光也是空洞呆滞的。

沈遇看乔泽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脸色早已因失血过多而惨白,担心他再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上前劝他先去医院。

乔泽没听,固执地握着路渺的手不肯起身。

沈遇心里着急,冲路渺喊了声:“路渺,陪他去医院。”

她的视线慢慢落在他涌血的伤口,人怔得更厉害。

沈遇直接上前掐住了乔泽的胳膊:“你先去医院,我替你看着她。”

“她状态不对。”他低语,不敢让她离开眼前半秒,但失血造成的晕眩一阵阵袭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路渺的手臂,但到底敌不过疲惫的身体,失血过多和连日的奔波不眠让他的体力透支到了极限,眼前一黑,整个人已朝路渺倒去。沈遇扶住了他,他握着路渺的手掌也随之无力地松开。

路渺怔怔回头,看着空荡荡的手腕。

沈遇冲唐远喊了声:“把路渺也带回去。”

乔泽被送进了急救室,好在送医及时,除了失血过多,并没有生命危险。

从手术室出来,他还是昏迷的。

看着他被推出来,邢队和沈遇、乔时、肖湛等都赶紧迎了上去,询问情况。

只有路渺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远远地看着众人,不敢上前。

乔时过来陪她。

“他没事。”乔时轻声说,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掌冰得吓人。

她低低嗯了声。

乔时有些担心她,却无从安慰起。

乔泽很快醒来,人几乎是一睁眼便惊跳起身。

“路渺呢?”他抓住了离他最近的邢队,急急追问,眼睛也急切地在房间里搜索路渺的身影。

邢队叹气着摇头,他的叹气让乔泽的一颗心直往下沉,连语气都不自觉变得暴戾起来:“她人呢?”

邢队侧身往门口看了眼:“在外面呢。”

乔泽一把掀了被子,捂着伤口挣扎下床,刚到门口便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路渺,孤零零的,低垂着头,两只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动也不动。

“呆渺?”他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

她缓缓抬头看他,眼神里是他熟悉的路渺,茫然,却也空洞,还夹着一丝怯生生。

“你……没事吧?”她问,迟疑而小心翼翼。

“我没事。”他朝她走近,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抬头看她。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温声问。

她摇了摇头,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眼神。

他抬臂,圈着将她搂入怀中。她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像怕弄伤他一般。

他垂眸看她,她依旧是低垂着头,人很安静,周身却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她将自己和所有人完全隔离了开来,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责、自厌、自卑……种种负面情绪正在一点点将她撕碎。

他能明显感觉到她对所有人、所有事,包括她自己的抗拒。

现在的她,似乎又回到了五岁时自闭的样子,有着浓浓的自我嫌弃和厌恶。

“呆渺。”他握紧了她的手。

她的眼眸对上他的:“我没事的。”她低声说,无悲无喜,只是神色空茫。

乔时站在门口,看着这样的路渺,她都忍不住心疼,更何况是乔泽。

几天几夜没合眼,路渺整个人都已憔悴。

乔泽的长指从她眼眶下的黑影上划过:“先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嗯?”

她点头,很轻。

他把她带进了病房,让她在另一张病床上躺下,她很快闭眼,呼吸绵长而平静,不知道是真的睡了还是没睡,乔泽轻声叫她也没应。

他在床边陪了她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邢队等人都在外面。

“路渺的问题……”邢队提醒。

乔泽沉默了会儿:“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她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邢队点点头。

外面天已大亮。

徐迦沿也已从手术中醒来,路渺那一枪击在了他的胸口上,但没击中要害,他活了下来。

乔泽和邢队过去看他,他刚清醒没一会儿,人正虚弱着。

此时的他很平静,看到乔泽时还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说得对,她不过是我掩饰自己自私的借口。”徐迦沿突然开口,“我一直和她说,我为了她搭上了这一辈子。很多时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总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她,我根本不会去贩毒,更不会在看到受伤的任雨时起了取代他的心思。”

乔泽拉了张椅子在他病床前坐了下来:“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正的霍总是任雨。”他说,“一开始只是他。他十多岁时就跟着人在道上混,混了十多年,靠着那股狠劲和人脉,干掉了自己的上线,一步步做到了老大的位置。我在很早以前就和他有过接触,比五年前渺渺出事时还早。

“我爱渺渺,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发现我喜欢上了她。我想弥补她,想给她一个富足的未来,但接手公司时,公司已经濒临破产,我根本给不起。刚好那时我在别人的牵线下认识了任雨,他托我运毒,酬劳可观,我有点鬼迷心窍,太迫切地想要这笔钱,我就接了。之后便慢慢进入了他们这个圈子,和任雨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他和我体型相似,有时为了避免被捕的风险,对于一些他舍不得放弃又有相当风险的生意,他会让我冒充他去谈。这对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是相当憋屈的一件事。那时我就想,要么就别做,要做就做到他那个位置,只有到了他那个位置,才有足够的权力操纵别人的生死,而不是任人拿捏。但是当时要退出来已经不可能,我有太多把柄落在他手上,择不掉了,只能逼着自己一步步往上爬。

“刚好那时因为路小成的误打误撞,任雨看上了渺渺,对她穷追不舍,但因为张起的瞎搅和造成了误会,他就开始逼迫他们姐弟。那天晚上本来是渺渺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夜,我和她约好了那晚在饭店给她饯行,但一直等不到人,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她出事了。我带人赶到时刚好撞上她的第二人格爆发,像疯了一样,拎了块砖猛砸任雨的脑袋。所有人都被她疯狂的模样吓到了,忘了去拉人,这也给了我机会,我控制住了场面。

“当时任雨伤得很重,不断地求我救他。我就是在那时萌生出取代他的念头,利用他重伤住院的日子冒充他出去谈生意,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他的几个心腹也都清楚,不会对我产生怀疑。而在救治他的过程中,只要在药里添点东西,就能让他活着却不能自理,实际上他已经在我的控制下。

“这一系列计划很快在我大脑里成型,后面也确实进展得很顺利,我一边顶着他的名号接管他的生意,一边清理他的人,等他发现问题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本身学的就是企管,对这种组织的管理能力比他强许多,因此整个集团是在我手上一步步成型和扩大的。

“当时为了计划顺利进展,我没报警,但借由报警瞒住了渺渺。路小成不懂法,不知道什么叫正当防卫,他担心路渺要坐牢,也对报警一事只字不提。他很感激我救了他和渺渺,对自己在毒品致幻下差点侵犯渺渺一事很介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渺渺,也一直自责害了她,没脸见她,因此一开始对她避而不见,留在我这儿帮我。等他发现我是在做毒品生意时,他不得不完全放弃再见渺渺的念头,他宁愿让她误以为他失踪了,也不想让她有一天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判死刑。”

“路渺的另一人格参与贩毒了吗?”乔泽问。

“没有。”徐迦沿的眼睛对上乔泽的,“有路小成在,就不可能让她有机会接触毒品。”他也不会。

乔泽:“她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爆炸现场?”

“她说要去救一个人。事实上,她副人格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一般是在受到很强烈的精神刺激或者极度脆弱时才会出现。她心态一向平和,所以几乎不会给副人格压制主人格的机会。年初那次算一次意外,她要去缉毒队实习,要做警察,我不希望她成为警察,不想有一天我和她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就像她最近诈我,像昨晚。当年填报志愿时我已经失策了一次,她瞒着我改了志愿,我不可能在四年后让她真的走上警察这条路,而且她做警察的初衷只是为了找路小成。我当时以为,只要路小成‘死了’,她可能就放弃了,所以放出了路小成已死的消息,没想到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她整个人几乎崩溃了,给了她副人格苏醒的机会。

“当时我担心她,把她带在了身边。那时我刚解决掉了任雨,正是完全接管他位置的关键时刻。我需要掌控住黄常,所以那阵子主要在黄常那边,但对他一直都是背影示人,这是任雨的惯常做法。当时我没想过让她曝光,没想到她自己跑出去了,所以黄常见过她,陈一梓也见过她。渺渺并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她分裂的人格只是为了自我保护,并不是为了做什么坏事。我也不希望她和我一样,一步走错,便一步步错下去,因此当时就支开了她。

“我猜她可能是在逛书房时遇到了你们的人,当时和我说她在书房遇到了个人,塞了个东西给她,托她带出去,后来也目睹了那人被黄常的人带走。她说难得有人无条件地信任她,她想去看看那个傻子。但我知道,她应该是想去救他,我更知道,他交给她的可能是很重要的证据。但我不确定,她不肯把东西给我,所以我需要带她去现场确认那个人是不是警察,他交给她的到底是不是证据。只是没想到迟了一步,刚到那边现场已经炸了,她算是误打误撞地救了你。”

乔泽看着他不动:“为什么旁人叫她霍总?”

“我不能让黄常知道我是谁。”徐迦沿说,“但是在黄常的认知里,她是霍总很器重的人,是代表霍总的,可能是真正的霍总,也可能不是。因此我将错就错,利用黄常的错误认知,把她推到台前,让底下人以霍总称呼她,借着她名正言顺地带我走近你们的人。

“我们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藉,人早被炸得尸骨无存,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警察,以及他给她的是不是证据。但是从黄常、阿骏的反应以及我调查的结果看,那人只是你们内斗的牺牲品,并没有涉及警方。而那时渺渺也苏醒了过来,她完全不记得这所有的事,更不知道那人交给了她什么东西以及东西放在哪儿,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路小成之于她的意义比我想象的要大,他几乎是她的整个人生支柱。他要真没了,她估计也撑不下去了,所以我不敢再拿路小成的生死去阻止她什么,因此不得不设计了些事,让她以为路小成死亡的消息只是误导。”

他看向乔泽:“我没有为她洗白什么,这些都是事实。她这几年都在警校里,又是全封闭式的,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毒品并去操控什么。黄常、阿骏和其他人都在你们的控制下,你可以找他们比对口供。”

“我会调查清楚的。”乔泽站起身,想了想,回头看了他一眼,“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她。情感上她是欠了你,但不是她把你推到这条路,她也从没要求过你什么。真正为一个人好,是会为了她好好保重自己,好好打拼,而不是通过歪门邪道赚快钱,再对她施以道德绑架,一味将责任推到她身上。‘为她好’三个字不是你犯罪的理由,更不是她应该承担的重量。”

乔泽转身出门,背后传来徐迦沿低低的“我知道”三个字。

邢队派人重新提审了黄常、阿骏和其他人,对路渺出现的部分,他们的供词基本和徐迦沿说的一致。

从高远留下的交易记录以及徐迦沿和其他人交代的犯罪时间来看,路渺均在学校,不是上课就是在训练,或者在宿舍,有老师、同学为证,她并没有参与犯罪的时间和证据,无论是她的本体还是副人格,都没有参与到霍总集团的贩毒活动中。

她唯一触线的是昨晚的缉捕行动,差点帮助徐迦沿逃脱,但暗地里是她将船掉转回码头的方向,为警方争取了时间,有帮助警方缉捕嫌犯的动机,最终也是她亲手缉捕的徐迦沿。一开始她潜伏在徐迦沿身边就是为了履行公务,初衷也是为了获取徐迦沿的犯罪证据。也正是因为她,警方才得以迅速获取徐迦沿犯罪的线索,并在他逃脱前将他及毒品截下。从这些行为表现看,路渺主观上是一心要将罪犯绳之以法的,并没有犯罪意图,只是在执行任务途中,因被体内另一人格控制,才导致了缉捕过程中的行差踏错,但好在关键时刻她的潜意识里还是偏向正义一方,亲手阻止了徐迦沿,没有酿成大错和造成人员伤亡。

邢队让人依法定程序给路渺重新做了精神鉴定,确系人格分裂导致的,当时的她主人格完全被副人格压制,无法控制副人格的犯罪行为,即她没有犯罪意图的主人格在副人格实施犯罪行为时不具备完备的辨认和控制能力,不负刑事责任,但需强制治疗。

处理决定出来时,乔泽也在会议上,当下站起身。

“路渺的行为还够不上危害公共安全或严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的地步,也不存在继续危害社会的可能,并不适用于强制医疗的规定。她的情况完全适用于法律规定的由家属或监护人严加看管医疗。”

邢队瞥了一眼他的肩膀,伤口还在,人也没出院,但他硬撑着过来参与会议。

一直没说话的路渺慢慢举了手:“我同意接受强制治疗。”

“呆渺。”乔泽拧眉叫了她一声。

她回了他一个安静的眼神:“我没事的。”

人明明看着和往常差不多,但是感觉不对。从那天晚上回来后,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一直很安静,也一直很沉默,也很空洞,没有一丝生气。

这样的她让他很担心,她完全封闭了自己,他走不进去,她也走不出来。

他根本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这不是治疗不治疗的问题,她肯定得接受治疗,但“强制”两个字眼对路渺而言可能是另一种伤害,她现在已经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了,他不可能再让她经受一次自我否定。

在他看来,路渺的行为并没有实质性伤害到任何人,哪怕是在副人格的控制下,她也在尽力阻止徐迦沿犯罪的意图。最重要的是,她才是整个案子最大的功臣,从稀里糊涂地被他带进这个案子以来,她的努力、她所承受的压力,他都看在眼里。

涉案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弟弟,一个是她哥哥,甚至她曾一度误以为是她自己,她心里的痛苦根本不是常人能想象的。从亲手缉捕路小成到徐迦沿,她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更没有丝毫的徇私放水。公是公,私是私,她一直区分得很清楚,从没有让自己走偏半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大公无私的背后,她内心有多煎熬和绝望。

这起案子,再没有人比她更当得起“功臣”两个字。

他也好,邢队也好,死去的高远或者张全也好,以及千千万万个被霍总集团的毒品摧残的家庭,他们都该感激她。

邢队也并没有坚持路渺非得由政府强制医疗,路渺的功劳他也会在表彰大会上重点表彰。只是她这次的事可大可小,考虑到她属内部人员,为免有包庇嫌疑,他还是希望先按法定程序向检察院移送强制就医意见书,意见书里把她的情况做个详细说明,由检察院审查再做决定。如果检察院同样认定路渺符合强制医疗条件,再由检察院向法院提出申请,最终的裁定结果由法院决定。

在法院做出裁定前,他们这边只是先采取临时的保护性约束措施,但因路渺情况特殊,邢队希望在等待法院裁定期间,先由乔泽负责看护和陪她治疗。

“我不同意。”乔泽还是那句话,很坚定,“我要保她。”

邢队被乔泽的固执闹得有些头疼:“我说你怎么就不开窍了,只是走个流程,不还是一样的结果吗?”

“意义不一样。”乔泽说,“我们在指定机构治疗也是一样的结果。”

乔泽的坚定让路渺有些无措,她不想要他对她这么好,她不值得他这样对她。

“你不要这样。”她扭头看他,近乎哀求,“我本来就是精神病人啊。”

“你不是精神病人。”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呆渺,你不是精神病人。”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精气神也明显不如以前,只是强撑着。

他本就是强撑着过来开会的,伤没好,人还不能出院,可他担心路渺,自己强行拔了输液管过来的,一整个会议下来,他脸上已渐渐没了血色。

邢队担心他出事,会议中劝了他几次让他回去,劝不动,眼下看他的身体怕是要撑不住,干脆先中止了会议。

“好了好了,赶紧回医院躺着去。”邢队冲他摆了摆手,“真当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呢,又是吃子弹又是强行出院。”

“最终处理结果我和其他领导讨论后再议。”邢队看向路渺,“你先陪他回医院。”

他转向唐远:“你也陪他俩一起回去。”处理结果出来前,为免意外,还是让唐远先帮忙看着路渺。

乔泽拉路渺起身,路渺的眼神有些迟疑,她不太敢和他靠太近,怕碰到他的伤口。

乔泽小半个身子几乎压靠在了她身上。

“呆渺,我很累。”他哑声说。

路渺犹豫着扶住了他。

乔泽任由她扶着回了病房,人已很虚弱,回到病房时额头都冒了不少冷汗,看着像要晕过去,却又强撑着。

路渺扶他坐下后转身想去按铃,未及按下,就被乔泽扣住了手腕。

路渺迟疑地看他。

“呆渺,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担心,有什么话不能和我好好说吗?”

她的眼神里有些无措,眼眶中慢慢有了湿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低低地和他道歉,和他说“对不起”,可他要的根本不是她的道歉,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才好对症下药。可她根本说不出来,整个人了无生气,连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眼前的她,像是退回到了五岁时的样子,不敢求,不敢要,对自己极尽苛责。

他很心疼,但很无力,他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你还有我,知道吗?”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僵着身子没回应。

“呆渺?”他手臂收紧了些,低头看她。

她避开了他的眼神:“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乔泽:“你是我女朋友、我未来孩子的妈妈,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他抬起她的下颌,看向她,“呆渺,等过几天我的伤好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迟疑,嘴唇微抿着。

“呆渺?”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担心地看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在他的注视下终于缓缓点头:“好。”

她的点头让他松了口气,低头吻她。她安静地任由他吻,但还是不对,他感受不到她的生气。他停了下来,眼睛看着她。

路渺吸了吸鼻子,低声开口:“我让汤圆去叫医生。”

乔泽放开了她,任由她开门,唐远就在外面坐着,没进去打扰他们。

他正在和其他几个警察闲聊着,其他人负责看守徐迦沿,他还在接受治疗。

路渺知道徐迦沿的病房在哪儿,她没去看过他,乔泽走出来时她正盯着徐迦沿的病房门口出神。

“要去看看他吗?”乔泽说。

她迟疑了会儿,点点头。

他们过去时徐迦沿是清醒的,人正盯着天花板,但气色很不好。

看到站在门口的她,他冲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渺渺。”

一如过去几年,温暖和煦。恍惚间,他似乎还是那个疼她宠她的大哥。可是他不是了,以后也再不会有这个人了。

路渺的喉咙哽咽得厉害,嘴唇颤着,根本不能说话。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碰毒品,为什么要这么毁掉自己和别人,但结果已经造成,任何追究都没了意义。

她终是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

徐迦沿脸上的笑容有淡淡的失落,又像是释然。

“她以后就拜托你了。”他对着乔泽的背影低语,“好好照顾她。”

后半夜,徐迦沿自杀的消息突然传来。

乔泽惊得差点从病床上弹坐起身,路渺只是怔怔地坐在床边,动也不动。

邢队很快带了人过来,外面脚步纷沓,夹着陈琪哭天抢地的声音和咒骂,全都是骂路渺的,什么扫把星、灾星、祸水、疯子,怎么恶毒怎么来。

乔泽捂住了路渺的耳朵,给唐远打电话,让他把人带走。

外面的吵嚷声渐渐归于安静。

乔泽担心路渺,没出去看外边的情况。对他的担心,她只是回他一个浅浅的微笑:“我没事的。”

但怎么可能真的没事,最近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先是路小成,再是她的双重人格,现在又是徐迦沿。她越是不哭不笑,他越是担心,寸步不敢离她身边,连睡觉时也紧紧握着她的手。他以为这样能看牢她,没想到伤弱的身体在药物作用下睡沉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枕边却已经空了。

“呆渺!”乔泽惊坐起身,心头剧跳,四下扫了眼,没看到人。

他急忙掀被下床,过大的动作扯痛了伤口,惊动了门外的唐远,他推门进来:“怎么了?”

乔泽:“路渺呢?”

唐远有些茫然:“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唐远昨晚因着帮忙处理徐迦沿的事,有过短暂的离开。

“你帮我看看她在不在洗手间或者是不是去买早点了。”乔泽说,他心很慌,她知道自己还在等候处罚期,不可能私自离开这个房间的。

他摸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眼角却不经意地瞥见了床头压着的字条,他一把抽了出来,是路渺的字。

乔泽,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直以来,我以为只要我努力了,一切都会改变的。可是还是没有,它永远在变得越来越可怕,我都那么努力了,他们还是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弟、我哥、你,似乎每一个想对我好的人最后都因为我没有好下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你,我不想最后你也像他们那样。

很多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年我不哭着跑去求我哥,他现在是不是会活得很好?如果当初我听我爸妈的话不读书,我弟就不会辍学,也就不会认识任雨,更不会吸毒,现在是不是也会活得好好的?我小时候如果能再懂事一点、开朗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另一个人什么事了?他们也不用千辛万苦地帮我掩饰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这一切却似乎都因我而起。我以为我是个匡扶正义的警察,可到头来却是个隐形的刽子手。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面对你。我不是个特别能自我调节的人,我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又变成那晚那样,残忍可怕,面目可憎。我不想你再为我担心难过了,谢谢你愿意这么爱我,可是我却不能如愿地嫁给你了。愿你以后能找到一个真正善良、懂得包容你和体谅你的好女孩。

纸条猝然从指间滑落,乔泽的脸色倏然惨白。

乔时和沈遇刚好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飘落的字条,以及脸色煞白的乔泽。

“哥?”乔时诧异地叫他。

“找人!”乔泽倏地暴喝,嗓音极颤,“找路渺!快帮我找路渺!”

人已捂着伤口踉跄着出门,边走边拨路渺的手机,他的手臂颤抖着,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接电话”几个字,可是没有,她的手机已关机。

字条里的字不停地在他脑海里轮转,几乎将他逼疯,他想到了她把枪举向自己太阳穴的画面。

他疯了一样地想快点找到她,他怕他迟到一步,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路渺这个人。

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将她整个人生信念都摧毁了。

他应该明白的,他不应该睡过去的,他应该在睡着前将她绑起来的……

无数的“应该”和“不应该”在大脑里闪过,可是没用,他找不到她,医院没有,学校没有,家里也没有,她没回去过。

她什么都没带走,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他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人,去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疯了一样地找她。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去机场、火车站、汽车站,所有能去的地方他都去了,可是没有,还是没有。

那个带着声音走进他的世界,初次见面,仰头睁着盈盈双眸看他,告诉他“先生,前面不能遛狗”的女孩,那个总爱抿着嘴角软软地告诉他“我没事”的女孩,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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