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走廊上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白炽灯下，越发静谧的周遭让温度降了好几度，似乎连空气也被冷凝住，不知名的寒气逼得人瑟瑟发抖。
许安歌双手环抱住双膝，蜷缩在长椅一侧，双目呆滞却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反应着头顶天花板的光洁地板。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记忆似乎就停顿在那道冷光迎面扑来的瞬间，以及顾绍白护着她倒下时覆在耳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去没有说完的那一句话。
“别怕……”她脸颊上的他指尖的触感依旧深刻而清晰，他费力说话时艰难而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沉重的让她心痛。她忍不住的哭，任由泪水湿了满脸，月光下莹亮一片。他轻轻的拭，柔的不成样子，生怕重了点弄痛了她，“乖，不哭，没事……”他俯下身，越发沉的身体让他支撑不住，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她的身上。
他还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对她说出那三个字呢，他哪里舍得自己有事。
“顾……”她想唤他的名字，可还未出口便被他附耳轻声打断，“安歌，我爱……”没说完，声音便随着身体骤然一沉的重量，戛然而止。
她愣住了，似破堤的洪水般轰然奔出眼眶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的涌出来。她拼命的晃着，拍打着身上的人，却依旧半点反应都没有。跟喉咙里那双无形的手做抗争，她拼命挣扎，撕扯的最后都声音都是破碎的。
她被谁拉开了，最后的视线定格在顾绍白深色风衣上，那被晕染的一大片，以及按住贯穿了他身体伤口处，正在做紧急处理的言初心的那双原本白皙的手，此刻也是被血水染红。
停滞在眼前，脑海中的只有红色，刺目的红。
站在对面朝窗站在的墨城，目光向窗外投去，黑色的眸比窗外的夜色深邃幽暗。他拧起眉，妖孽的俊颜上是稍有的认真凝重的神色。有些烦闷，他抽出一根烟含在唇边刚要点着，便被路过的撞见的小护士上前制止住。
“先生，您好，医院不允许抽烟的。”女孩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在看到他闻声侧首看过来的时候，女孩眼睛忽的一闪，顿觉一阵热惹的脸微微泛上红意，有些羞涩的转身快步离开。
他微眯起眸，沉默了会似是想到了什么，拿下烟没有再点燃而是在手中把玩着。余光扫见蜷缩在长椅上的身影，他挑了挑眉，眸底显出一抹意味深长。
许安歌没注意到墨城投来的探寻目光，而将自己的抱得更紧，她觉得冷，彻骨的寒意要沿着记忆从心底滋生出来，一点一点蔓延遍全身每个角落，身体一直在颤。盈在眼眶中的晶莹似乎也被这无法回暖的温度凝固成霜，眼睛酸涩的生疼，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紧咬着唇瓣的齿尖上，微微染上一丝红意，唇都被咬出了血，她却像没感觉一般丝毫不松力道。
医院的味道从未像此刻这般让她厌恶，甚至害怕到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的目光始终盯着一个地方不移开，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紧闭的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会在变色的下一秒从那扇紧闭的门里走出来的人的口中，听到她最不愿更不敢听到的几个字。
夜幕下，顾绍白未说完的话在耳边重复着，徘徊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清晰，几乎要根深扎进她的脑海里。
许安歌环住自己的手一点点收紧，捏的手臂微微有些痛，用力到手背骨节清晰的露出狰狞。她咬着唇，半张脸满在圈起的臂弯里。
顾绍白！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将脸没的更深。咬紧的压根发出“咯咯”细响。她在心里狠狠暗忖道：我要你好好的出现在我面前，认认真真的跟我说完那句话！这是你欠我的！你要赔给我！三个字，少一个都不作数！
不然，我跟你没完！
你要赔给我！你听见了吗？！
她终于抬头望向手术室的方向，手将衣料攥的更紧，指甲都涔进肉里，微微泛红，心里却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
突然头顶一片阴影遮下，许安歌从臂弯里抬起头望过去。洛司语满脸担心的表情，清晰的映在那双莹亮的黑眸里。
她竟然勾勾唇，冲面前的人挤出一个微笑。“洛洛……”
笑的真的比哭的难看。洛司语腹诽了句，却是满满的心疼。
“难过，就哭出来。”她抬手揉了揉许安歌的发，“这么憋着，会憋坏的。哭出来，或许会好受点，嗯？”
许安歌嘴角冲她扯起的笑有一瞬间的凝固，却又在下一秒重新回到原来的弧度，更加的酸楚。她摇了摇头，“我没事，言医生在里面呢。我，相信他。”
相信他不会这么狠心，他不让她离开，又怎么能自己放手呢！他一直都是很有责任的一个人，欠她的话不会不还的！
她相信他！
洛司语见她这幅模样，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沉沉的叹了口气，在许安歌身侧的长椅下坐下来，抬手将许安歌散落在脸侧的长发撩到耳后。
“嗯！”洛司语肯定了许安歌的话，伸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拉着靠在自己的肩上，一言不发的默默陪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默在走廊的静谧下沉下，气氛沉重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太过寂静的走廊，太过安静的身边人，洛司语都以为许安歌睡着了。
“洛洛……”她突然叫了洛司语一声。
洛司语顿了一秒钟，轻轻应声：“嗯？怎么了？”她随着周围环境而不由自主放低的声音，很温柔，听的许安歌的鼻腔涌上一阵酸意。
她咬了咬唇，忍下那阵酸涩，确定自己能控制好情绪之后才开口，“你知道现在在想什么吗？”她声音有些嘶哑，此刻的音调又是极轻，很像是在自言自语。
洛司语听力好，一字不漏的听进耳中。她沉默了会，还未来得及问，许安歌便自顾的开口，自答道：“我在想，只要他好好的，之前的所有事都可以原谅他，我不跟他闹了……”她的有些嘶哑的声音里也逐渐带有一丝鼻音，“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他，只要……只要他活着……”
她还是害怕了。
这一刻，尽管她掩饰的再好，可声音里的颤音还是将她内心的恐惧悉数出卖。
洛司语沉默了会，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握了握，“一切都会好的。”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穿着手术衣的言初心从门里走了出来。
听见了手术室那边的动静，许安歌几乎是零秒反应，倏地跳下了长椅向言初心跑过去。
与此同时，墨城也大步迎上前，看着摘下口罩一脸疲惫的言初心，满是心痛。“怎么样？是不是很累？”说着他的手悄悄覆上言初心的腹部。
言初心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拍掉他的手，径直走向许安歌。
“言医生。”没等她开口，许安歌便迫不及待的开口，“情况……如何了？”她的声音都是颤的，膝盖以下都没有力气，脚跟一阵发软，要不是身旁的洛司语撑着她，她估计已经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此刻，她问完后，言初心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紧蹙着眉面色凝重。
她的心几乎在捕捉到言初心眼中犹豫的瞬间，倏地往深渊里坠下去。
言初心默了会，才缓缓开口：“子弹是取出来了，但是……”她欲言又止，见许安歌脸上瞬间凝住的期待，脸色煞白让她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在墨城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暗示了下手，她叹了口气道：“子弹穿入体内较深，形成了很大创伤，加上失血过多，情况很不乐观。”
许安歌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一旁的洛司语感受到她有些晃动的身形，忙加重搀扶她的力道。许安歌深吸了口气，却将洛司语推开了，然后狠狠的擦了下脸上的泪痕，直直的望着言初心咬牙艰难的问：“结果呢？他能活吗？几率多少？”
她平静的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只要她自己知道看似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早已被折磨的溃不成军。
言初心迎上她的视线，回答：“能，如果他的活着的意力坚定，撑过这最艰难最危险的二十四小时，就能活。如果，你说几率的话……”她回首视线往虚掩着的手术门里望过去，唇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如果是他，我相信会是百分之百。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最后一句，她是安慰许安歌的，却说得笃定了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许安歌叹声笑了笑，狠狠的吸了吸鼻子，“我相信他！”
她心里默想着，在这里等他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过后，无论生否，他们都要在一起！
从今以后，不管要走哪条路，什么样的路她都不会再离开他！
目光越过言初心，看向手术室虚掩的门：欠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可别想撇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