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而过,这便到了初三那日。
银杏期待已久,自是起了个大早,炖了香菇鸡肉粥,又放了些青菜,香气四溢。给竹仙和无影端去,两人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
吃过饭,竹仙和无影便带她进屋,让她平躺在床上。无影看着她:“丫头,可不是老婆子我唠叨,只是有些事儿啊,须得在开始前同你讲一声。”
银杏笑着摆摆手,表示无妨:“您尽管说,银杏听着。”
无影看她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心里对她更加喜爱了,说道:“好!是这样的,这重塑筋骨的疼痛并非常人可以忍受,本来老婆子我也可以点了你的昏睡穴,这样就没有任何痛楚。但是这也有风险。若是你已然昏死过去,而我们又觉察不及时,反倒是害了你。”
银杏立刻明白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宽慰道:“您放心吧,我理解。”
“好孩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老婆子我敢断言,丫头你将来定是有福气的。”
银杏听她说这话,也笑了:“那就借您吉言了。”
“好了,闲话不多说,咱们就开始吧。”
说罢,无影和竹仙便一人站在她一边,一只手扶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顺着小腿肚往上摸索,而后在骨骼接缝处狠狠一捏。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银杏感受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强忍着,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嘴唇,硬是没有喊出声。
无影和竹仙都是练武之人,自然知道有多疼,心里对银杏不由得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徒弟,你要是疼,就只管喊出来。这才刚刚开始。”竹仙看着她脸色苍白,却又一脸倔强的样子,不由得心疼。
“无事,师傅,我忍得了。”银杏才说完,便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秀眉轻蹙,忍得十分辛苦。
竹仙和无影见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待到终于把她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拆散之后,银杏已经疼得满头大汗,嘴唇都被咬破了。她看了眼窗外,已是红霞满天。原来这么快,一天已经过去了。
“丫头,你再忍忍,接下来,我们会用内力把你的骨头再接回去。”无影抹了把额头的汗,看来也是累得不行。
银杏虚弱地扯出一个笑,说:“嗯。今天辛苦你们了。”
无影和竹仙听到这话,心里涌过一股暖流。接着,两人催动内力,将银杏碎裂的骨头又全都接了回去,这个过程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银杏再也撑不住,疼得昏死过去。
无影叹了口气:“这女娃子倒是能忍,只是我们只能帮她到这儿了,接下来,就要靠她自己撑过去了。”
竹仙点点头:“是啊。”
“对了,咱也累了一整天了,先去吃点东西垫吧垫吧。晚些再给她炖碗参汤,补充点元气,毕竟她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竹仙觉得有理,就要出门,无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飞身上前,抢在他之前出了屋子。
竹仙看着她,觉得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我远道而来的,怕被你毒死。”
吃了这么多天银杏做的饭菜,要是忽然换成了竹仙的手艺,无影怕自己一时间承受不了,还不如自食其力,她来做饭。
竹仙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无奈地笑了。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
而此时,床榻上的银杏,陷入了深深的梦境。
她先是梦到了和赵承璟的初遇,然后又梦到了莲香,梦到了宋贵妃,梦到了她的淳儿,还梦到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
梦境里的她,就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一个旁观者,眼见着这一切发生,却是什么都无力阻止。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来了。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不是银杏,她是无忧,南无忧。
是赵承璟的妻子,是淳儿的娘亲。
然后,她醒了过来。阳光透过老旧的雕花木窗的缝隙照了满怀。暖融融的,很舒服。她穿好鞋袜,起身,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是酸痛,她皱了皱眉头,没有吭声。
这时,门被推开,原来是无影。无忧对她笑了笑,想要上前,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你身子还很虚弱,快回去躺着。”无影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搀着她回到床边坐下。
“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她询问出声。
无忧想起了那日看到的自己的画像,猜测有可能是赵承璟回来了,他在找她。就算不是赵承璟回来了,自己失踪了这么多天,红叶她们也一定急坏了,还有淳儿,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乖不乖,听不听话。
无忧想着这些,恨不能立刻就回到吴王府去。
“你别着急,约莫明日,你就可以完全恢复了。”无影的回答让无忧松了一口气。
“我的记忆恢复了,家人还在等我,得早些回去。”
“是谁要回去啊?”无忧话音刚落,竹仙便从门口走了进来。方才他听到有人要有,却又听不真切,连忙走了进来。
“师傅,是徒儿要走。”
无忧见竹仙悄悄松了一口气,不过片刻,又提了起来。
“什么?你要走?那,那我今后吃饭可怎么办啊?”
无忧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只觉得有趣。身旁的无影瞪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人了,半条腿都已经入了土了,吃饭这种小事还要让徒弟负责,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竹仙不甘示弱,也瞪了回去:“你懂什么!我徒弟做的饭,那是本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的!你个老婆子不懂别瞎说!”
“好了。”无忧看着他们两个人斗嘴,无奈地笑了,“你们都别争了。我先去做饭,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说完刚要起身,无影一把拉住她:“不行,你的身子骨还弱得很,让老婆子来。今天,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无忧想了想,也没再坚持。
无影才走,竹仙陪着她聊了不到两句,便站起身来:“我,我怕这老婆子把厨房给点着了。你且坐着,我过去看看。”
无忧心里偷笑,自家师傅哪里是怕人家把厨房点着,分明是怕她切菜伤了手,颠颠儿的给人家打下手去了。
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故事。
这样想着,便忆起了赵承璟。
原本大好的心情,无端端有些失落。
不过这失落也没有维持多久,不过半个时辰,无影便把菜都做好了。无忧看了眼,色泽鲜艳,有荤有素,还有一碗汤,不禁食指大动。
“这碗小鸡炖蘑菇用的鸡,是这个老不死的养的,宰的时候,可把他心疼得不行。”无影说着,睨了眼身侧的竹仙。后者看她在自家徒弟面前这么直接地说他,又是生气,又是理亏。
无忧看她师傅有些尴尬,便贴心地转移了话题。
“这是什么菜?”她见其中一个盘子里,放了两块白嫩的豆腐,底下是一层薄薄的汤。汤很干净,只是隐约有油光浮动,便觉得奇怪,询问出声。
“这叫‘一穷二白’。”无影看她一眼,目光里满含深意。无忧不解,竹仙倒是先发话了:“你这老婆子,怪恼人的。‘一清二白’就‘一清二白’吧,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一穷二白’了。”
无影听了这话,又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自古以来,都是应景为佳,你看看你这破屋子,不是一穷二白是什么!”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无忧只好再次转移话题:“这豆腐看起来,并不似寻常豆腐,究竟是怎么做的?”
无影的脸上满是得意:“丫头,你还挺有眼力见儿的。这可不是一般的豆腐,这是用新鲜的鱼肉,加上少许面粉制成的鱼豆腐。而这底下的汤,也不是寻常的汤,而且鸡汤。”
拿鸡汤煨出来的鱼豆腐……无忧咋舌,一边感叹这道菜精妙的创意,一边又感叹做这菜的繁琐。
“对了,丫头,你之前说你要回家了,是真的决定好了吗?”竹仙这话,拉回了无忧的思绪。
当初,竹仙见她气度不凡,又生得这样好看,多半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却待在荒郊野岭,还失了忆。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她想要回去,到底师徒一场,他有些不放心。
“是的,师傅,我想好了,后天我就动身去京城。”
竹仙见无忧这样坚定,也不好多劝什么,毕竟他一个外人。吃过饭,回到屋子里,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无忧:“为师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把匕首给你,留着防身吧。”
无忧接过,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无影看出了她的心意,会心一笑,拍了拍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