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老大爷做了好多好吃的小菜。他将白天从海里新鲜打捞上来的鱼、虾、蟹,还有牡蛎,统统处理好,然后清蒸的清蒸,红烧的红烧。最后,还放了点自家腌制的萝卜干,和牡蛎放在一起煮汤喝,味道十分鲜美。
无忧等人吃得正欢,老大爷叫了声赵承璟,让他去一趟后厨,那里还有一锅海鲜羹,只是太烫了,老大爷拿不了,想让赵承璟帮下忙。
人家愿意收留他们,还做了这么一大桌好吃的,这么点小要求,赵承璟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他点点头,跟着老大爷去了厨房。
厨房里有一灶台,灶台里放着一口大锅,被锅盖盖住了。赵承璟走上前,头也不回地问:“老人家,是在这口锅里吗?”
老大爷没回答,转手拿起了一旁的菜刀,直直地朝着赵承璟砍了过去。
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赵承璟,自己有危险,于是闪身一躲,手掌撑在灶台边,烫得不行。他稳了稳身形,收回了手,也顾不得查看伤势如何,看着眼前的老大爷,问道:“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要了你的命!”说着,便手持菜刀,又砍了过去。赵承璟一个手刀劈下,菜刀便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赵承璟眼色一眼,伸手扼住了老大爷的喉咙。
“不要!”
清丽的女声自门口传来。赵承璟抬眼,见无忧就站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原来,无忧见赵承璟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就觉得奇怪,起身也来到了后院。她错过了之前两人的对话,只看见赵承璟掐住了老人的脖子。老大爷双脚离地,脸涨成了猪肝色。无忧连忙上前,扒开了赵承璟的手,怒瞪着他:“你干什么?!”
“他方才要杀我!”赵承璟知道无忧误会他了,指着地上的菜刀,有一点儿委屈。
无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地上放着一把菜刀,一边不停拍打着老大爷的背给他顺气,一边没好气地说:“我看老大爷也不像是个坏人,而且你有武功,他没有武功,你就不能问问到底是为什么要杀你再动手吗!”
说着,她扭头看向老大爷:“老人家,您和他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的,做什么要杀他呀?”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老大爷苦笑了一声,“姑娘,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的老婆子,就是因为他,才没的呀!”
无忧看向赵承璟,后者显然也是一头雾水。无忧对着老大爷道:“老人家,有什么话,您慢慢说。”
原来,许多年前,先皇为了庆祝赵承璟王府的建成,下令让各地采集圆润饱满,且必须颗颗大如婴儿拳头的珍珠作为贺礼。明州的县太爷为了讨好上面,下令让小渔村七日之内采集两百颗珍珠,否则的话,就加税一年。
为何要两百颗这么多呢?这是因为,珍珠就这么交上去,还要经过层层官吏的克扣。每克扣一层,就少一些。最后真正到皇上手里的,没多少了。
扑鱼人家靠出海打渔为生,又没有其他赚钱的活计。老大爷的妻子年轻时候是采珠女,她采的珍珠,总是又大又圆,粒粒都是精品。只是到底危险,后来有了孩子,也就不下海了。
于是,村长在某一天的晚上,亲自提着东西,上门拜访了他们,言语间,透露出希望老大爷的妻子能出山,帮帮村里。
这天晚上,老大爷和他的妻子两人合计了很久,最后,他们决定,再一次下海,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村长听了他们的话,忙不迭地答应。
之后的几天,老大爷的妻子天天出海捞珍珠。她虽然金盆洗手多年,但从前的一些本能和直觉都在,所以捞上来的珍珠都很好。
最后一次出海的前一天晚上,老大爷的妻子同他讲,明日捞完,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她定要多采一些来,因为他的儿子娶亲时,他们没给女方太多的聘礼,这件事情,一直觉得不好意思。等她采来了珍珠,就给儿媳妇几颗,给她做首饰。
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老大爷去县衙闹,县太爷就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了事,并说若是再闹,以后加税的时候,就故意针对他们家。
都说民不与官斗。其实不是不想斗,而是不能斗。当官的想让民死,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老大爷的儿子经过这件事以后,彻底寒了心,决定和妻子一起离开这里。而老大爷因为妻子在这里,就没有离开。
赵承璟对于当年的事情,有些耳闻。听说当初这件事情是独孤无极的一个门生负责的。那个门生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家里有的是钱,加上和独孤家有那么点关系,所以才买了个官当当。
无忧叹了口气,宽慰老大爷道:“老人家,从前吩咐这件事情的是先皇,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就是要恨,那也该恨先皇。如今先皇已经去了,您就放下这件往事,也放过自己吧。”
“放下?你说的倒是轻巧。如果不是我老婆子的指引,你们怎么会这么巧来到了这里,还这么巧,遇上了我?一定是我的老婆子还放不下,所以才会让我遇见你们。”
老大爷的强盗逻辑让无忧以对。赵承璟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道:“老大爷,其实,你最应该怪的,是当地,以及那些层层剥削的官吏,而不是我和父皇。”
老大爷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呢。可我又遇不上他们,就是遇上了,身边也是前呼后拥的,根本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原来是赵承璟自己装枪口上了。他默然不语。
无忧想了想,道:“老人家,既然你心里这么放不下,那你就动手吧。反正我们现在是逃犯,就算你杀了我们,被追查起来,上头的人只会夸你办得好,说不定还会赏你银钱,不会怪你什么。”
老大爷没想到无忧会这么说,登时怔在了原地。
“老人家,你动手吧。”无忧把刀从地上捡了起来,亲手交到了老大爷手里,“你快动手,我会点住他的穴道,让他没有办法动弹。你快啊!”
赵承璟看着无忧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没有开口。老大爷拿着菜刀,手不停地在颤抖,最后,他终于把刀架在了赵承璟的脖子上,割出了一条浅浅的红线,却再也没有力气再进一步。
忽然,老大爷把刀扔在了地上,自己也一屁股跌坐在地,老泪纵横:“我,我,我下不了手。”
无忧蹲下身子,看着他:“老人家,这是因为,你虽然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但你还是善良的。你不愿意下手,那是因为你心里也清楚,这事情根本就不怪王爷。你只是放不下当年的事,又找不到一个宣泄口,所以才会想要动手。”
老大爷颓然地倒在地上,没有再说话。无忧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便使眼色示意赵承璟一起把他扶起来:“老人家,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嗯。”老大爷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赵承璟道:“我真的做了海鲜羹,就在那里头,你去取了来吧。”
赵承璟点点头,他心里也清楚,若是就这么出去,必然会引来怀疑。转念一想,这是否意味着,老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真的要杀他呢。
无忧和老大爷率先回到了屋里。众人见到他们这么久才来,有些好奇,宋贵妃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无忧笑道:“老人家不小心滑了一跤,所以这么晚才来。”
宋贵妃看了眼老大爷的神色,果然苍白,以为是这一跤摔得狠了,所以才会这样,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话间,赵承璟端着海鲜羹也出来了。宋贵妃眼尖地注意到赵承璟的脖颈处有一道红线,便好奇地问他:“璟儿,你这是怎么了?”
赵承璟一愣,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脖颈。方才出来着急,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无忧笑道:“方才厨房里有一只虫子停在他的脖颈处了。他伸手去抓,谁知指甲太尖,不小心把脖子抓出了一道血痕,娘不必担忧。”
宋贵妃虽然有些怀疑,但看赵承璟也在一旁附和,便也就没多想了。
三人落座,大家继续吃饭。而无忧和赵承璟,也在这一次的事情之后,心照不宣地和好了。
这场大雨下了很久,都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第二日一早吃早饭时,老大爷还在那里念叨,说雨势这样大,今年的篝火晚会怕是要办不成了。无忧问他:“老人家,什么是篝火晚会啊?”
老大爷一听她感兴趣,便热情地同她讲解起来。原来,篝火晚会就是在海边的沙滩边上,男男女女围成一圈,中间点燃了篝火,大家在一起唱啊跳啊,好不快活。因着篝火晚会的时间,与涨潮的日子临近,还可以看到海面盛景呢。若是遇上了心仪的人,也可以大胆上前,问问对方是否娶妻,是否婚嫁。若是两情相悦,就可以在一起。
无忧和宋贵妃从来只在话本子上看到过,从来都没有真的见过,有些心向往之,只是听老大爷说今年的怕是办不成了,便有些失望。